大米、清水和白糖,伦教糕的三样材料看起来简单至极,实则若要做出口感好的白糖糕却实属不易。顺德梁桂欢家的伦教糕号称口味最正宗最美味,谢时曾慕名前往吃过,确实不俗。
谢时这次便是借鉴了欢姐家的做法,人家是用当地的泉水浸泡大米一个半时辰,据说会有特别的风味,但谢时试验过之后,发现这纯属噱头,实际重点在“酵母”上。泡好的上等白米送入石磨中,细细磨成毫无杂质的米浆,再压成干粉,再次过筛。此时便可以在紫铜锅中加入清水和白砂糖煮沸,倒入筛好的米粉中搅拌匀均。
“文火煮,一边煮一边顺着同一个方向搅拌。”谢时这会觉得自己就跟个万般挑剔的地主家大老爷似的,他自个跟韩伋在一旁坐着,边喝茶边发号施令,将韩家一群厨子指挥地团团转。这帮厨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主在旁边看着心里头紧张,亦或是谢时的龟毛要求太多,反正大冬天的愣是一个个脑门上都挂了汗。
木桶里不断搅拌后的米浆渐渐变得粘稠,直至难以搅动,此时才是这伦教糕的核心秘诀——加入起发酵作用的酵母。这酵母有些名头,不可用普通的酵母粉,而非得用前日提前做好的“糕种”,这样做出来的伦教糕口感上才会毫无一丝酸意,只泛着微微的甜味,且蓬松如雪。
双人合抱的竹箩铺上白布,倒上米浆,放置三个多时辰,等发酵到蓬松莹润的状态,便可上灶蒸熟了,最后谢时还让人在白糖糕上洒了些玫瑰花瓣作为点缀,如此出炉后切成三角状,便是玫瑰伦教糕。小小一块,雪白软韧,中间全是发酵产生的微小气孔,犹如云朵一般松软,入口清甜微甘,仿佛被一股暖融融的米香包裹。
伦教糕发酵所需的时间长,在这期间,谢时还指挥厨房的人做了糯米糍和糖不甩。
糯米糍这东西比较常见,难不倒这几位韩家的白案厨子,不过谢时的做法倒是让这几位老师傅大开眼界。寻常他们做的糯米糍一般都是白糖馅儿和芝麻馅儿的,谁能想到这位谢公子做的糯米糍不仅在面皮上下功夫,不仅有末茶皮儿、南瓜皮儿、红曲染成的粉面皮,就连馅儿也是五花八门,不说蜜红豆馅,末茶馅这些,竟连水果都能包入其中作馅!更别说还有南瓜咸蛋黄这样的咸口馅儿……
一群老易牙纷纷在心里打鼓,这要是做出来不好吃,家主可莫要怪罪吾等呀……
谢时倒是解释了一番,“你家家主不喜欢过甜的吃食,我只好客随主便,做些咸口和清淡的糯米糍献上咯。”
一旁的韩伋听了,看了谢时一眼,没说话,不过瞧着冷冽的眉宇间都添了几分温情,倒是让那群战战兢兢的厨子松了口气。
糖不甩又叫如意果,是汤圆的双胞胎,煮熟的糯米团子淋上滚烫的糖浆和姜汁,末了撒上黄豆粉和芝麻碎,香气扑鼻,腴滑润甜,两三粒下肚,祛寒暖胃。这东西没有技术含量,胜在最黏最甜,是供奉灶君的上品。唯一让谢时感到不足的是,这糖不甩上本应撒的是花生碎,可惜这花生还没漂洋过海入华呢,只好退而求其次,以黄豆粉代之,不过也有另一番清甜风味。
午后伦教糕出炉,谢时简单祭了灶君,又给韩家各院和岑羽这些亲近的人送去祭品,有趣的是,这一次,无论哪一门族老都派人给谢时赠了不少回礼,其中有不少回礼价值贵重,谢时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总担心收下了会有什么负担。倒是韩伋看在眼底,直接让谢时通通收了。
“我只是送了一些吃食,他们这回礼太重了,无功不受禄,我怕受不住呀伋兄。”谢时这话已经暗示地很明白,他怕接了这礼物,往后需要“回报”些什么。
韩伋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眼前人的头顶,最终却没有落下,只是道:“不用顾虑太多,收下吧,有我在。”他们算计不到你头上去。谢时这才让人给他收进库房去。
不出谢时所料,这天还没暗下来呢,从乐县出发接谢巨的马车便驶进了三坊七巷的地界,在韩家祖宅府门前慢悠悠停下。却原来,谢巨心系生病的时哥
儿,一早便让人出发了,路上也没有歇着,直直便奔福州韩家来。
甫一下车,谢巨便在心中叹了一声,这韩家的门户倒是比京城里头的一等世家还要高大讲究,等被人引进门,过了几道院门门槛,竟还瞧见府中有一大池,池中还有人在撑船!
“爹,一路可还顺利?”远远的,谢巨便看到自家时哥儿穿着棉袍,披着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犹如一颗粽子向他走来,身边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随行,想来这一位便是那书院山长以及韩家家主韩伋。
谢巨见这天寒地冻的,谢时还来外头迎接他,也顾不得欣赏这大得仿佛皇宫的韩宅,赶紧催着让人进屋去。
人到跟前,韩伋朝谢巨行了一礼,道:“伯父一路辛苦。”
韩伋的问候虽短,但却是摆出了十足的后辈姿态,这一出可把谢巨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毕竟,要论理来说,这位还是他从前的顶头上司,又是韩家的家主,在谢巨心中可是不可高攀的大人物,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这样的人称一声伯父?!
场面一时僵住了,还是一旁旁观的谢时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对韩伋道:“我的好伋兄,你可别吓着我爹了。就你这样的人,给谁行礼谁都犯憷呀。”
他这一解围,谢巨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挠了挠头乐呵呵道:“山长不必、不必这么客气。”
韩伋却是坚持,“应该的。”也不知道,他这应该,指的是哪门子的应该。
第72章
奔波一日又被韩伋的一通大礼给吓了一跳的谢巨被韩大夫人派来的管事请到隔壁栖桐苑安置住下,这院子原本是谢时未受伤前暂居的院落,离西院只有一墙之隔,谁知这贵客还没住几日呢,就碰上了刺杀这等晦气事,那时候气息骇人的韩伋如同被人动了宝藏的巨龙一般,直接将人“掳”回了窝守着,非得把谢时放在自己的地盘上看着才放心。
哪怕后头这谢公子醒了,底下的人也不会没眼色道去两人跟前提搬出西院这一事。谢巨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自己儿子遇刺这回事,还以为谢时是同韩山长交情甚笃,二人才住同一个院落。
谢巨走后,韩伋突然看了一眼天色,对谢时道:“要变天了,回去罢。”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两人刚进屋,外头便阴霾四起,霜风阵阵,忽降飞雪。
谢时站在夹室走廊的漏窗前,透过窗外看外头的雪景,轻声道:“听说今冬雨雪比往年多上许多,想来来年收成必定岁登大有。也不知我那培育的新稻种试播后能否依旧有个好收成。”
韩伋将暖手的袖炉递给谢时,自己手上倒是空无一物,安抚他:“不急,慢慢来。”
谢时清浅地笑叹:“哪能不急呀,听闻泉州已被齐将军带兵攻下,如今就剩下汀州一地,闽地便尽落入伋兄囊中,伋兄的速度够快,可这打天下,粮草先行呀,无论如何必须广积粮才行。”
谢时说了半天,没听身边人有反应,奇怪地侧首抬头,猛地撞进一双狭长深邃的黑眸,那往日里俯视众生无悲无喜的眼眸,此刻唯独倒映着谢时小小的缩影,若说从前这眼眸似寂静神秘的黑夜,偶尔泛着若干星子,那么如今这眼眸便是阳光下的海,微泛波澜,熠熠生辉。
“阿时这话,可是伋所想之意?”男子的声音虽依旧低沉,但从他比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