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估计看他也头疼!这次幸亏是跟我走了,不然回去大哥估计都不知道怎么封赏他,继续头疼!”
孔捷:“他会很舍不得你们的。”
“嗯,知道。”唐放放缓了马速,浩瀚的星朵下沉默了一霎:“可大哥总是要承担某种东西的,他也不是承担不起的人。”
最后两天的时候,因为找寻大鱼无果,安平王觉得一定是因为现在是冬天,沙漠都冻上了的缘故,突发奇想说想去爬山,兴许能看到什么,孔捷不知道为什么殿下对看鱼这件事为什么这么执着,不是说极西之地吗?咱们到时间能走到吗?但他说都说了,国公没有不许的,两个人立刻转道去爬山。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孔捷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俩人的,正常来说,人之将死大家都应该是很惶恐的,但是他们俩好像没有凡人的那些困扰,他们担心的事情和别人不一样,追求的东西和别人也不一样,问他们,他们说的确是要去极西之地的,但时间到了也不着急,好像倒在哪里都可以,反正最后也能去。
他们这个时候唯一还算靠谱的行为是嘱咐小孔捷记好回去的路,包裹里还有信号弹,找不回去就放信号弹等着别人来找他。
不知名的巍峨高山,爬山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雪。他们选了一条最险也最开阔的一条路,烈烈山风中,马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不见底的悬崖,山风撕开巨大的裂缝,从高山上从上往下俯视,只见脚下层峦叠嶂宛如白鲸奔涌入海,天地万物皆入眼前。
唐放迎着风雪而上,将自己的脸孔整个露出来,猛烈的狂风吹开他绣着牡丹的披风,忽然间,他回头大喊一声:“快!周殷,吟一首诗来!”
镜中的小孔捷被风雪吹得睁不开眼睛,大声说:“国公还会吟诗?”
“那当然!”
唐放大声地夸:“你没听过吗?古往今来最牛的那批军事家,都是爰写诗吟诗的!”
周殷失笑,风卷起他的白狐裘,满涨的气流将他浅青色衣襟都要吹开,他看着唐放的身影,舒展声音:“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山风吼啸。
周殷:“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唐放的眼睛忽然惊喜地一亮,立刻接道:“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周殷:“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
唐放:“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唐放忽然大笑起来,没头没尾地对孔捷说了一句,“看到没,国公越来越会说情话了。”孔捷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背庄子的这一篇,但是不知何时自己的情绪也跟着满涨了起来,唐放悠游自得地拨了一下马头,然后猛地勒紧辔头,纵马而上。
他们没有找到那些大鱼,但是他们又好像找到了。在最后的一天的夜里,他们爬到了山顶,上不去的时候,便把马栓在山径的树上,然后徙步而登。唐放说:“如果明天还有命的话,他要看一看日出。”
小孔捷没有了镜子,只能在心中问他:“真的有那些大鱼吗?”
唐放很笃定地说:“是啊,有的,这天底下,在没有人迹的地方,在最深的深渊里,有很大很美的鱼。”
大鱼在哪里孔捷不知道,但是晚上的时候,国公的确是凿冰弄出两条小鱼来。诚如顺高祖所言,做鱼的方法早就教过周殷,选一条大小适中的鳊鱼,先腌再炸后焖,调料怎么做,什么时候出国,操作上可谓是非常简单。周殷的确也知道是怎么做的,但是他和大嫂一样不太会做饭,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他随便清理了下,然后生火烤熟,也就是凑合能吃的水准。
一连几日的奔驰,他们的身体其实是有些疲惫的,但是精神仍然饱满充足,不知道明日要发生什么,但是今夜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
山顶正对日出东方的山洞里,国公耐心地给烤鱼翻面,唐放坐在他面前等着吃,忽然间,他抬了抬头,茫然地左右看了一下,周殷抬起头,平和地问:“他又跑了?”
小孔捷“额”了一声,他不知道国公是怎么感觉到的,好像他总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之人的所有变化,只好乖乖承认。
周殷垂着眼睛,手上仍然稳稳当当的:“前几日稳定了些,还以为到明天为止都不会有什么变数了呢。”
小孔捷拘谨地缩了缩脚,眼神有些躲闪,小心地抬了抬目光,看着国公烤鱼。
无官一身轻,此时的周殷已经完全不是几日前的三军统帅的威压了,他安安静静地做事,举手投足是一股沉静雍容的雅意,没有绷着自己,气定神闲的,唇边好像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小孔捷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国公您这样就走了,您不用跟您的家里打招呼吗?”
周殷有些意外:“……嗯?”
小孔捷连说带比划:“他们肯定很舍不得您啊,您不需要和他们告别吗?”
周殷笑了,安静说:“不用。”
小孔捷明显是想聊,但是还不知道要怎么聊,有些唐突地问:“是因为殿下吗?”
连空气都可以读懂的周殷明显是不明白眼前的孩子要说什么,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小孔捷有些紧张,手舞足蹈地:“我之前跟着殿下看到过您的回忆,我看到殿下顶撞过您父亲。”
后来他也隐隐约约听说了国公似乎和家里有些疏远,但是他想着,生死怎么样都是大事吧,感觉他却好像完全不在意。
周殷想了一下,问:“你是说他在汝南闯入我家后院那次?”
孔捷点头如捣蒜。
周殷露出不理解的表情,“那是陈年旧事了啊,并且……你好像误会了,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孔捷:“……啊?”
周殷认真地想了想要怎么说,然后十分坦白地道:“我年少的时候,父母对我的管教十分严格。因为父亲无缘仕途,所以对当时身chu高位的三叔一直有怨愤,对我的期待也跟着过高,有时候管教起来就会失了分寸。其实……子瑰那次他是撞见了我父亲在chu罚我,他也不是故意要顶撞他的,他只是在为我鸣不平。”
小孔捷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周殷无奈地摇摇头:“你说的我想起来了,你是招魂那次看到的吧?事情太多,我没有回忆得那么具体,不过你应该看到了他拉着我跑出家门这件事了吧?若真是顶撞我父亲,他干嘛要拉着我跑呢?”
小孔捷茫然失措地眨了眨眼睛。
人这一生谁都有旺衰起伏,眼前的男人就是因为无论有多少成就、多少磋磨都不露声色,所以若不是他亲口来说,外人很难从他的外在去判断他到底发生过什么。
周殷:“当年我应该是十三岁,我还记得他忽然闯进来的样子,他看到我挨罚,非常的不可思议,直接便跟我父亲吵了起来,说’周殷已经这么好了你干甚么打他?’我父亲完全没预想到跟我打架的是这样一个混小子,别人的家法他都要管,不知道俩人怎么就吵起来了,父亲也险些被他气得一跟头,后来大嫂帮着来平这件事,就是因为拿捏住了当时父亲对三叔的出言不逊,这事儿才算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