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坚毅的影子。
孔捷忽然蹲下来,用力地握住他粗糙的手:“大仙,您不要想着殿下同不同意,您想想我,我用殿下的身份去投胎,那下一世肯定会是很好的一生的对不对?我可以投个好胎,我可以自己重新来选择生活,虽然可能比不上殿下现在给我的东西,但我也想自己走走看看,自己去奔一个前程事业,不然您要我看着他们本来还有一丝希望在一起,却不得分开,我自己去享受让那’让别人羡慕’的一辈子吗?我不会快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快活了。”
忽然间,这个小孩忽然大哭了起来。他真的好难过,难过自己明明已经这么有机会了,那个人还是不会给他回应,可是如果他们因为自己没法在一起了,他只会更难过,孔捷忽然蹲不住了,跪倒地上,大声哭出来:“……殿下是把我当弟弟带着的……”
黄大仙忍住就要绷不住的眼泪,立刻把他扶起来,“好,我来教你怎么做。”
孔捷说服了他,他愿意帮他,像当初愿意帮殿下一样,“方法很繁琐,你要做的那部分必须要记清楚,你看人的手纹……人的生命线在这上面其实都是可以看见的,殿下在来到你身体里的时候,你的手上便多了一条线路,现在两条线缠在了一起,这个长的是你的,这个短的是殿下的。”烛火下,黄大仙掌着手掌帮他仔细地看,然后说:“我们可以在那个时间到来之前,截断这条长线嫁接过去,让他永远留在你的身体里。”
代价是,你将会离开,替他入地狱。
孔捷没有任何迟疑,用力地不断点头:“好,你教给我。”
他们聊得太晚,又做了很多事情,以至于第二天清晨孔捷压根没有起来,国公那边也没有催,等他们开完了一次高层会才来找人喊他。小孔捷被人喊醒时简直就是惊恐,慌里慌张地开始洗漱,出门又强行绷出殿下的派头急匆匆地去大帐。
身体交替的那一刻,黄大仙站在不远chu看着,那一刻他紧张到无法呼女干:这是第一步,他生怕昨夜在小孔捷身上下了许多咒术的事情会让殿下无法归位,还好,“孔捷”扬了一下头颈,然后“喀吧喀吧”地左右拧了拧脖子,一时间,那个神仙见了也要绕道走的安平王又回来了。
黄大仙无声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这个身体的掌握者已经换了一个人,那个非凡的灵魂竟宿在了如此荏弱、弱小的身体之中。
那段时间,殿下的魂魄一直不太稳定,时不时就出走,这也给了孔捷机会,让他可以和黄大仙不断沟通,确保换魂的每一步都万无一失,但他也有控制不住的意外,决战当夜,他骑着马俯冲冲着冲着就找不到人了,孔捷内心陷入胆寒的惊惧,是自己和大仙做错了什么吗?他不敢细想,强行绷住自己的肩膀带着殿下的手下往下冲杀,还好关键时刻殿下还是回来了,那之后,他故意地、有意识地去模仿殿下的点点滴滴,提前为入地府盘查做准备,还会在殿下回来之后得意地告诉他:“殿下,刚刚我chu理得很好哦,没有人发现刚刚身体里换人了哦!”
他其实一直在等殿下主动向他要求的,只要他透露出来一点这个意思,他都可以不再瞒着他,可是殿下什么都不说,他和国公已经下了决心,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路,他们觉得共赴黄泉是天底下最好的归途。
冷冽的风,浓墨重彩的夜。
孔捷苦涩地垂下头去,小声地对周殷说:“国公,其实我心里有过一点不切实际的愿望,我曾经希望,殿下走了之后,我还可以陪在您的身边。”
他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他害怕,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国公看着他没有说话。
孔捷只能悲伤地、胆怯而小心地祈求:“那您能抱一抱我吗?不是抱殿下,是抱一抱我。”
国公立刻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展开自己的手臂,弯下腰拥住他:“谢谢你的心意。子瑰对我说过,他一直希望有个弟弟,你就是他最想要的弟弟的样子,他很喜欢你。”孔捷用
力地抓了一下周殷的披风,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孔捷在歇息前最后和国公确认了明日的行程,国公答应她就算明日殿下醒不过来也会亲自送他先下山再说,孔捷放下心来,拉好厚实的牡丹披风把自己包裹好,看着国公侧身在另一边安置去了,他安静地在黑暗中睁着闪亮的眼睛,等着晨光的降临。
他知道,黄大仙、韩沐还有太常寺的得力官员已经在百里外准备好了,正守着法器看着天际,他在天空逐渐变成苍溟色的时候,从衣服的夹层里缓缓摸出一块准备好的锐物,然后按照大仙教给他的从手掌上刻下去。
夜风中,忽然传来大山深chu,深长的叹息。
小孔捷安静地看着外面逐渐明亮的洞口,听着生命逐渐流逝的声音,然后他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轻了起来,第一次真实地离开了肉身,然后悬浮,升起,逐渐升到山洞顶那么高,他低头俯瞰着那蜷在原地正在沉睡的人,眼神忧伤又充满欢喜:“殿下,我要走了。”
他小声地说,却没有人再能听见他。
“我的我的肉身留给您,害怕您不同意,就不和您当面告别了。”
他含着眼泪,轻轻地笑了笑:“我知道明天您醒了一定很生气,怪我瞎操心,但我要用您的身份去投胎了,那应该是个非常好的胎吧,兴许我也可以有一个可靠的大哥,亲切的大嫂,还会有一个愿意和我同生共死之人,等到几十年后,我弥留之际,我也会很骄傲地说,我这一辈子,我得的,都是我应得的,做的,都是我想做的,我也可以像你们一样,很骄傲,很满足,没有任何遗憾了……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甘心……他们都见过你的风姿,独我不曾见过,他们都和你面对面说过话,独我没有跟你这样过,我没有跟您真正的并肩走过,没有和您真实地一起存在过,可殿下,我多想这一辈子都跟着您,做您一辈子的小跟班……”
群山像是忽然醒了过来,高耸的山风,强风阵阵。
遥远的天边忽然有一颗明亮的星星滑过,孔捷回头看了一眼,又深情地望了望这山洞中的两个人,然后,沉默地、安静地飘起、离远。
不知又过了多久,初生的炙热的新日冉冉地升起,山洞中的唐放被一束明亮的日光照醒,强光炽烈,散发着玫红色的光,他刺眼地抬手挡了挡,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在这人间,回头看,周殷也还在睡,不由大喊出声:“诶!诶!醒来醒来!太阳出来了,快醒了!”
说着猛地掀开披风赶紧一步三越地跳起来去看日出。
陡峭的悬崖的边角,新生的天地,连脉三十余座的大山郁郁苍苍地在他们脚下排挞而开,万里而无云,唐放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听到身后温吞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去拉他的手催促,只是这一动,才发现手上好像多出了一道伤口,他感觉到了一种真真切切的疼。
好像哪里好像不一样了。
他抬手,看着左手心上,那小小的一点干涸的血迹,却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是哪里不一样,下意识只记得先要拉住周殷那个懒懒的人拽到身边来,激动地为他展臂去指:“快看快看,是日出啊——!我看到今天的日出了!”
白雪飞花,一脸睡意的周殷倏地笑了,扭了扭惺忪而温柔的眼,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重复道:“是啊,是日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