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夙敌与旧交(1 / 1)

满愿石 扎姆卡特 6928 字 2022-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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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29年·下界·卡萨兰西境……

一辆华贵的四轮马车疾驰在树林里,低垂的窗帘随着车身的起伏微微晃动,透过半透明的纱质帘布,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显然车中人是名女性。

“欧莉雅小姐。”

听见窗外传来的呼唤,车中人一动不动,左手捧书,右手悠然举起,翻过一页,红润性感的薄唇逸出漫不经心的回应:“嗯?”

骑着马靠近车窗的侍卫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道:“听……听说,这座森林有怨灵出没,我们……”

“无聊。”

侍卫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心想:传闻大商人海因鲁斯的女儿欧莉雅端庄贤淑、温柔可人,怎么实际这么古怪?语气也冷冰冰的。突然一声清鸣从头顶洒落,他吓了一大跳,险些滚下马背,连忙抬头去看,没注意一只白嫩的柔荑掀开窗帘,探出一张让窥视者惊艳的脸蛋。

“很棒的鹰。”

“呃?”侍卫转过头,窗帘却已经放下,车中人也不再开口。

没多久,前方出现一根倒塌的断木,挡住了道路。车夫只好停下马车,和侍卫一起上前将断木移开。就在这时,树丛里跳出一帮面目狰狞的大汉,手起刀落地砍杀,血花和惨叫纷纷炸开。

听到这可怕的变故,欧莉雅依旧静坐阅览,唇畔浅浅浮起一抹冷残的笑意。

……

“落网了。”

少年高举手臂,让饲鹰停歇。闻言,数名跟在他身后,佣兵打扮的男子齐声欢呼:“太好了!终于可以为老团长报仇了!”少年抚摸苍鹰的羽毛,也露出欣喜的微笑。

“团长……”

“我是副团长。”

众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拿这位固执的首领没办法。本来上任团长死后,就该由他的副手继承。可是少年坚持要处决了害死老团长的犯人才坐上那个位子,强迫部下还是叫他“副团长”。

一个背着弓箭的英伟青年干咳一声,道:“那么,副团长,接下来怎么做?”

“野冰不会说话,只能我们跟它去。”少年扬手让饲鹰跳到肩上,“不过,他们好像又劫持了一个人。幸好如此,让我找到他的藏身处。”青年皱眉道:“又劫持了一个?那混蛋!这么搞下去,中城的官员不会不闻不问的,万一把我们拖下水……”

“不用担心,克劳德,听说西境的新统治者是个没用的小白脸王储,而且刚上任,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没错!那些软脚虾王族,一看到血就吓晕了,还敢来捉人贩子?不拿大把金子雇他们捉美女就算好料了!”众人鼓噪,满脸不屑。

“的确,王族除了拉克西丝元帅都是那副德性。”克劳德点点头,承认自己多虑,转向首领,“团……副团长,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拖久了,只怕夜长梦多。”

少年仰望天空,清澈的灰眸浮起不符合年龄的稳重英睿。

……

被黑夜的羽翼覆盖的森林深处,有一小块明亮的空间。一群衣着不统一,但一看就知道决非善类的男子围着篝火高声谈笑,饮酒作乐。火光不及的角落,停着七、八辆全封闭的篷车,十来个守卫在旁边看守。

“果然是阿古达。”

空地中央坐着一个体格最为魁梧的光头大汉,正一口肉,一口酒地吃得起劲。看到他,潜伏在灌木丛里的一人愤恨地咬牙,另一人低声劝道:“稍安勿躁,很快就会让这畜牲得到应有的下场,先看看情形。”

“我明白,团长。”

“副团长!”

“是是,副团长。”克劳德叹气,随即凝神戒备,属于弓箭手的灵敏听觉首先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其中一个特别轻盈,不是练家子就是女性。少年微微皱眉,显然也发现了异常。

不一会儿,两个男子押着一个少女走进空地,后面的人贩子叫道:“头,我们猎到一个尤物!”

“我不是叫你们这两天别动手?”光头大汉不悦地道,声音洪亮,充满威慑力。人贩子们顿时瑟缩了一下,闷头不敢说话。阿古达摆摆手:“算了,过来让我瞧瞧。”

少女依言走上前,既不慌乱也不害怕。随着亮光慢慢照到她,众人相继惊叹:“哦……”两名窥视者也瞪大眼,赞赏不已。

凭心而论,少女的容姿还没达到绝色的程度,而且脸上稚气未脱,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她的五官精致文秀;肤色莹润如玉;束腰连衣裙勾勒出优美苗条的身段,长长的裙摆宛如波浪边的百合,纯白的底色衬着金线滚边,和她抱在怀里的书籍封皮一模一样;一头乌溜溜的直发垂到腰际,随风轻漾,整个人仿佛一株清净不沾世俗的莲。

圣女!这是多数人的感想。

血腥味……少年紧紧盯着那个清纯得不像人类的少女,眉间浮起困惑:她的身上,有血腥味。还不是一般的那种,是从骨子里透出来,混合着冷酷与杀意的沉厚味道!

蓦地,少女抬眼,一双紫水晶似的眸子直直看向这边,与他视线相对的刹那,闪过一道凌厉的寒芒,完全冲去先前的柔静温和。这转变酷烈至极,使她一瞬间从圣人变成了魔鬼,气势凶狠逼人,眼光诡谲阴郁。然而,只片刻时间,她又变回那只白白净净的小绵羊,无辜得好像注定要送上祭坛的供品。但这并不是出于她本身的演技,而是与生俱来的清白长相和冷漠的表情,才给人这样的错觉。

有意思。少年翘起唇角:这家伙,不是普通的良家妇女,绝对是个狠角色。

“看起来是个小圣职者啊。”阿古达咧嘴笑道,把少女不同寻常的冷静解释为单纯的搞不清楚状况,因为以前也有类似的猎物,“你叫什么名字?”

“欧莉雅·海因鲁斯。”

少女吐出清朗如音乐的嗓音,人贩子们又是一阵陶醉。

“是那个大商人的女儿啊。对了,听说他最近打算把小女儿送去圣兰古莉亚学院读书,就是你吧?果然一如传闻,是个弱质芊芊的端庄仕女。”

少年在心里咋舌:仕女?别开玩笑了,是魔女才对!

“这么说是未来的祭司咯?圣女,唱首赞美诗吧,看能不能感化我们。”几个人贩子面露嘲讽地起哄。清纯固然惹人怜爱,但清纯同样勾起人践踏的欲望。

“我……”欧莉雅启唇,语气不愠不火,却泛起空旷的寒意,“连自己也感化不了,怎么感化你们?何况,我不拜神,只拜我自己。”

一时间,场内一片寂静,人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这样狂妄的话语出自一个气质高贵圣洁的少女口中。

过了良久,阿古达才回过神,错愕地笑了:“你不是圣职者?”

“不是。”

“那你捧着本圣典干嘛?”

欧莉雅翻过怀里的书,念出封皮上的字:“《经商秘诀——艾里斯·瓦伦的成功之道》。”众人张口结舌,哗啦啦跌碎一地眼镜。

“哈哈哈!”阿古达放声大笑,“不愧是商人的女儿!”余人也跟着爆笑出声,拍膝的拍膝,打滚的打滚,吹口哨的吹口哨。欧莉雅视若无睹地看着他们的狂态,神色丝毫不变。

阿古达凝视她,浮起欣赏之情:“好女人,清纯的外表,世俗的心肠,还有这份傲气,都对了我的胃……你叫欧莉雅是吧,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

第一次,少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眼底也闪过嗜血的寒光,只是除了少年,没人看见。人贩子们叫道:“头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女寒着脸瞪视他们,再度迸出一句:“不!”

“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丫头。”几人挽起袖子要冲上来,被阿古达喝止:“不准碰她!她是我看中的女人!欧莉雅,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相信以你的头脑,一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来人,给她一间独立的帐篷。”

这下事情有趣了。目送少女被押走,少年玩味地挑眉。

……

隔着半个树林的另一片空地里,聚集着几十道身影。微弱的星光穿过叶缝,照亮一张张剽悍的面容。

“副团长,我们的人数比阿古达他们多一倍,为什么你不同意进攻呢?”

“因为阿古达一个人就可以干掉我们一半的人。”

“……”众人无言地望着他们称作“副团长”,实际上敬为“团长”的少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而且这里的地形他们比我们熟悉,很有可能布下陷阱,所以在有充足的把握前,我不赞成贸然进攻。”少年有条不紊地分析,众人更加无法反驳。

“可是,老团长的仇……”

“当然要报。”少年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随即压抑住,安抚道,“但是不能拿大家的性命来换,现在也有了更好的方法。”

余人不解地重复:“更好的方法?”

“什么人?”克劳德突然大喝,飞快地取下背上的长弓,被少年伸手阻拦:“慢着!是友军!”

“我不是你的友军。”

从黑暗里施施然走出的正是欧莉雅,区别只是怀里没了那本书,但白衣清颜的她依旧像神殿毕业的圣洁祭司。除了少年,每个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初次见面的更多了一份痴迷:好个清秀的佳人!

欧莉雅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只注视少年,一字一字道:“不准妨碍我,他们是我的猎物。”语调铿锵有力,杀气腾腾。

沉醉于美色的众人霎时回过神,悲哀地意识到一个真理:娇弱的小花,也可能是有刺的。

少年微微变色,不是因为失望,而是不满对方的口气:“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阿古达是我的猎物,你才不准妨碍我。”

克劳德心下诧异,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少年团长失去冷静,表现出符合年纪的言行,何况对方是他一向最宽容能忍的女性。

冤家聚头吗?弓箭手脑中冒出一个名词。

少女冷笑道:“你赢了我,再来说这句话吧!”

“好!”少年回以冷笑,拔出背后的大剑。与此同时,少女敏捷后跃,右手快如闪电地伸向左腰应该是剑柄的位置,然后,握了个空!

下一秒,大剑贴在她的颈侧。

“……”少女状似懊恼地咬紧下唇,在心里咒骂:吉西安,都怪你!逼我穿这种衣服,害我连史列兰也没法佩!

对这样的结果,旁观的佣兵丝毫不意外。本来看外表,双方的实力就天差地远。不过赢一个弱质女流,也没什么好骄傲,因此都不吭声。

“你不是商人的女儿,你是间谍。”注意到那个小动作,少年笑了笑,“一个不合格的间谍。”

“你说什么!”

“合格的间谍会忘了武器没佩在腰上吗?”

少女无言以对。少年收回剑,友好地笑道:“我们的敌人一样,和我联手吧。我叫贝姆特·瓦托鲁帝,翔鹰佣兵团的副团长,你呢?”

“诺因。”半晌,少女小声回答,语气比先前柔和了少许。

诺因?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克劳德一怔。

“这个名字还是稍微软了点。”贝姆特评价。诺因深有同感地点头:“嗯,我也这么认为。其实我比较青睐‘库斯达’、‘雷萨’之类的名字。”

拜托!那是男人的名字吧!还是铁汉的名字!一个女孩,而且是粉嘟嘟,白嫩嫩的女孩居然喜欢那种名字,真是……真是怪!众人狂汗。

贝姆特也皱起眉头:“你真奇怪。”

“有吗?”诺因回他困惑的眼神,困惑到无辜,无辜到让贝姆特觉得底气不足:“嗯……还可以啦……不怪,很正常。”诺因满意颌首。

团长长大了。佣兵们欣慰地互视,交换着共同的心声:正常!当然正常!美女的任何行为都是正常的!这是男人的真理!

“你们也是来取那些人贩子的头颅的?”

也许是对名字的探讨拉近了距离,诺因的态度和气很多,甚至漾开浅浅的笑容。众人看得心跳加速,压根没意识到一个“少女”面带微笑地说出杀人的字眼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嗯,他们的头是害死我们团长的仇人。”唯一注意到的贝姆特早就知道眼前的少女不是普通人,所以也不惊讶。

“头?那个光头佬吗?嗯,他确实不是易于之辈,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诺因抱胸沉吟。贝姆特立刻对她刮目相看,阿古达的实力不是外显的强,能够看出来,起码也得有他一半程度,也就是说,和他自己差不多。

“不错,阿古达曾经是我们团里第一高手。”

“那怎么不是他做团长?”诺因这么问并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

“因为他没人望。”贝姆特笑得有点苦涩的意味,“他若加入盗贼团,倒是当仁不让的首领人选。”

“难怪他现在做了强盗。”诺因一手叉腰,眼中浮起阴冷的怒意,“还是在卡萨兰的领土上撒野。”佣兵们对她不雅的举止侧目,暗暗惋惜。贝姆特问道:“你是卡萨兰人?”

“可能是吧。”

“什么叫可能是吧?”众人齐声反问,莫名其妙。诺因若无其事地道:“我没有父亲。”

众人无法置信地瞪视她,心道:这样一个粉妆玉琢的俏佳人,是哪个畜牲舍得丢弃她?

“我的母亲是卡萨兰人,所以我有一半卡萨兰的血统。”

贝姆特低声道:“我们是隐捷敏亚人。”诺因瞅着他,扑哧一笑:“看你的眼睛和肤色就知道了。”贝姆特眨眨眼,也笑起来。刚才的芥蒂,因为不曾彼此伤害所以懵懂的国仇家恨,都在这一笑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友谊的萌芽。

诺因环顾众人,再上下打量贝姆特,道:“你好像不光是你们当中最强的人,也有人望,和那个光头佬不同。”贝姆特莞尔:“但我还是打不过阿古达。”

“加上我就没问题了。”

佣兵们大吃一惊,好几人叫道:“喂喂,小姑娘,你别开玩……”一言未毕,就被诺因身上爆发出的恐怖气势吓得张口结舌。“我不是小姑娘!”她几乎是用吼的音量。

是是,你不是小姑娘,是少女,不,淑女行了吧。众人抹汗:唉,这个年纪的女孩。

“很危险的,你要考虑清楚。”贝姆特也有点担心。诺因却以为他小瞧自己,柳眉一竖,撩起长裙的下摆。

佣兵们差点狂喷鼻血,却见她裙下除了包着丝袜的修长双腿,还有一把造型古朴的黑色长剑。

顺带一提,丝袜是吉西安强迫诺因穿上的,说要装就装得百分之百像。

“我们再比一次。”剑尖斜指,诺因整个人的气势炯异于先前,宛如出鞘的宝剑般锋利无匹。贝姆特不觉正色以对,右手握住大剑的剑柄。

不等他拔出,诺因已然飞身扑上,交锋的刹那,迸出尖锐的金鸣,双方各退一步,从震麻的虎口,明白了彼此的力气在伯仲之间。

比起诺因,贝姆特更惊讶,但激战中不容他思索,对方的第二击也间不容发地抵达,角度刁钻,速度快绝。贝姆特头一偏,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同时反手横劈,硬生生将他逼出大剑的攻击范围。

诺因料到他的居心,一时却无法找到空隙钻入,便在外围游走,招招狠辣,如狂风骤雨的攻势看得周围的观众眼花缭乱,震惊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少女剑法如此高明,打起来如此不留情。那双看来只适合书本和花草的小手却紧握着杀戮的武器,仿佛磐石般坚定;柔软的身体配合轻盈的步伐,给人流水似的美感,交织出的却是致命的舞步,锲而不舍地撼动沉稳如山的对手。

贝姆特守得滴水不漏,但也无暇反击。对方寒亮如星的眸子告诉他,只要一露出空隙,那把漆黑的长剑就会像闪电一样刺进他某个要害。所以两人只能咬牙比拼耐力,维持对峙的局面。

百余招过去,双方的眼里少了一味求胜的狠劲,多了份惺惺相吸。贝姆特首先拉开距离,变故却在这时横生,他的大剑吃不住对方的重击,迸裂开来,魔封剑收势不及,眼看就要把他的脑袋一分为二,诺因死命拉住,稍缓剑速;慢了半拍,贝姆特上身后仰,一脚踢在他腹部,借力后跃。

被当成踏脚石的人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划过一条弧线坠落地面。

“诺因!”

贝姆特惊悔地扑过去,余人则是惊惋,心道:完了完了,这么纤细的腰,怎么经得起团长一踢,不死也得内伤。

“咳!”诺因吐出一口淤血,翻身坐起,抱着肚子大笑,“哈哈哈,好小子!看你身材不壮,力气倒大!”

“你……你没事?”包括贝姆特在内,每个人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

“没事个鬼!肯定淤了!不过这点小伤,一会儿就好。”

小伤……小伤……小伤……

佣兵们听得脑筋短路,双眼蒙上空白之色。贝姆特释然一笑,盘膝坐下,和诺因面对面。

“你真厉害。”他端正的脸庞写着真诚的赞赏和亲近,“我第一次遇见比我强的同龄人。”而且似乎比他小,还是女性。

诺因不甘地咬了咬唇:“不,我们平手,我占了武器的便宜……你几岁?”

“十七。”

“我十五,哈,是我赢了!我如果十七岁,保证赢你!”诺因高兴地拍手,笑容天真灿烂。众人心醉神迷之余,也不禁好笑:真是个好胜的女孩。

“谁说的!哪能这么比,应该比练剑的年数才对!”贝姆特不服输地反驳,他从不和女生计较,然而不知为何,对这个少女,他就是不想被她比下去。

团长啊,你这样是泡不到马子的。余人为首领幼稚的表现摇头叹息,扼腕不已。

果然,诺因立刻争辩起来。怕两人越吵越上火,克劳德打圆场:“那个,两位,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杀阿古达吧?”

“对了,就用这个光头佬!”诺因一拍膝盖,“谁砍他最后一刀,谁就赢!”贝姆特被血气冲昏头脑,不假思索地道:“好!就这么决定!”

这……我们杀阿古达不是为了替老团长报仇吗?什么时候变成他们的比试项目了?众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诺因用大拇指比着自己,笑的得意:“这下你没话说了吧,我和你一起战斗。”贝姆特好奇地问道:“你和阿古达有什么仇怨?冒这样的险。”卧底可不是个安全的差使。

“他掳走了我的朋友。”

“原来如此。”贝姆特暗暗叹息,对方的答案正是他最坏的预想。原本他的计划没有把人质的性命算在内,但是诺因一加入,势必要分出一部分兵力保护那些被人贩子关在篷车里的女孩,徒增伤亡,这是他不乐见的。不过另一方面,诺因的身手也是制胜的关键,扣除他万万不可能。

“你的朋友在哪辆马车?”贝姆特打起两全其美的如意算盘。

“不知道。”

“那……”

“别担心,我不会问你讨一兵一卒,只要借我一把称手的长剑就行。”诺因已经看出他的顾虑。

“剑?”贝姆特不解。诺因扬了扬手上的剑,绽开自豪的笑容:“我的半身是魔法剑,能自己张开结界,到时把他插在车子附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干一场。”

“魔法剑?!”众人齐声惊呼,盯着史列兰,眼中闪现“G”的符号。

“诺因……”贝姆露出典型的奸商面孔,却只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不卖!”

“我不会宰你的,价钱我们可以商量。”

“不卖!”诺因用力抱紧佩剑,连声道,“不卖!不卖!你出百亿、千亿,我也不卖!”贝姆特失望地叹了口长气:“好吧,那借我看看,可以吗?”

诺因瞪了他好半晌,再瞧瞧怀里的半身,才依依不舍地道:“好吧,但只许看一会儿,马上还我。”语毕,缓缓递出魔封剑,动作郑重到近乎迟疑。

见状,佣兵们失笑: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这么小气。贝姆特却从对方脸上看到和托付生命不相上下的严肃,恍然大悟,感动地推回:“抱歉,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这把剑对你而言是朋友而不是武器,我不该向你索要它。”

诺因一愣。余人也反应过来,浮起惭愧之色。听说魔法剑都有自我意识,和人没两样,人当然不能借来借去,更别说买卖。贝姆特凝视只剩一半的大剑,微笑道:“我的剑虽然没有意识,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对不起。”

“……史列兰,这把剑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半身。”良久,诺因嗫嚅道,脸颊泛红。这回轮到贝姆特怔了怔,随即笑着伸出手:“是吗,那我也把一半生命给你,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好伙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诺因在心里澄清,却没有拒绝,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伸手和他相握。

一旁的佣兵却在叹气:什么伙伴嘛,应该是“朋友”,男女朋友的“朋友”!下次一定要给团长灌输一点恋爱经,笨成这样!

没发觉部下的歪念,贝姆特拉回正题:“你的剑插好后,万一被人拔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结界对史……对剑也有效。”

“哦,那就不用管人质了?”贝姆特如释重负。诺因颌首肯定。想了想,贝姆特追问:“你的剑还有没有其他的能力?比如喷火啦,吐水啦?”

“有是有,但他很懒,不肯用。”

“真是的,那只好靠人力突击了,最好从内部,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对了!”诺因击了下掌。贝姆特双目一亮:“想到什么好办法?”诺因以行动回答,跳起来用剑在地上画了个大圆,然后在里面添加奇异的符号和花纹。众人呆呆看着,不明所以。蓦地,贝姆特脑中灵光一闪:“是魔法阵?”

“嗯。”诺因漫应,忙着将偶然从吉西安的法术书里瞥来的图画好。几个佣兵大叫:“你是法师?!”

“不算。”想起自己爆烂的魔控力,诺因否认,最后一笔完成后,解释道,“这种低阶的传送法阵不用魔力也能发动,缺点是只能用一次。”贝姆特心领神会:“就是需要这种,你有个独立的帐篷。”诺因意外地注视他:“你知道?我以为隐捷敏亚人都对魔法有偏见。”

“我姐姐是魔法师。”

“哦。”

“团长,团长。”佣兵们不甘寂寞地插口,“怎么回事?”

“这是一种传送魔法,借由两个法阵连接。诺因有独立的帐篷,正好可以在里面画一个,让我们潜进去。”

诺因还剑入鞘,露出战意高昂的神情,对贝姆特道:“明天你就用这个进来,我们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贝姆特点头,眼睛却盯着地上的法阵,沉吟道:“阿古达给你的帐篷很大,应该能多画几个,别的地方也可以,只要掩盖了……”还没说完,余人相继摇头,激烈抗议:“免了!我们可不喜欢这种交通工具!”贝姆特不悦地叱喝:“现在不是说这种任性的话的时候!”

“没关系啦。”诺因搭着他的肩,豪气地道,“我们俩足够将里面闹得天翻地覆了,让他们跟着反而碍手碍脚。”

真……真狂妄。佣兵们很是不爽,但也没有叫嚣,果然美女就是吃香。

“话是没错。”贝姆特无奈地叹气,转向队伍里最可靠的人,“那突击行动就交给你了,克劳德。”弓箭手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表示收到。

“你们慢慢讨论,我回去了。”诺因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都快天亮了。”

“我送你。”贝姆特踏前一步。

哦哦,团长,终于机灵点了!对,就是这样,上吧!摘取那甜美的果实!佣兵们偷偷为首领鼓劲,却不知贝姆特只是为了再调查一遍营地周围的地形才送行。

幽暗的树林里,诺因边走边挥动借来的长剑,以便尽快上手,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的剑怎么办?还有那个借我剑的人。”

“我们都有备用武器,没问题的。”贝姆特笑道。

“哦,真是个好习惯。”诺因暗暗记下,打算今后也对自己的军队实行相似的制度。

“还好啦,我们那儿除了武器,也没别的好东西了。”

“总比笨蛋多好。”

“嗯?”贝姆特错愕了一瞬就会意,忍俊不禁,“对,卡萨兰腐败的官僚特多,你一定很辛苦吧?”诺因撇撇嘴:“辛苦倒没有,就是看着心烦,恨不得将他们统统砍死!”

贝姆特欲言又止。天色暗,诺因没有看见他的变化,道:“话说回来,你真厉害,这么年轻就坐到副团长的位子,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那么多忠诚又优秀的部下。”

“你想当军官吗?”

诺因重重点头,脸色一沉:“我有必须夺回的东西,而且是只能靠武力夺回的东西。”贝姆特笑着鼓励:“以你的才智本领,一定会成功。”诺因自信一笑:“我也这么想……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我?”贝姆特顿了顿,用一种铿然的语调道,“让隐捷敏亚成为一个强大富饶的城市!”

沉默在两人之间曼延,贝姆特嗅出异样的气氛,奇道:“诺因?”

“没什么。”男扮女装的美少年笑了笑,两手抱着后脑勺,“西城穷得叮当响,你将来可辛苦了。”下意识绷紧的心弦随着这句话放松,贝姆特苦笑道:“是啊,我从小到大,连花也没见过。”

“不会吧!”诺因这一惊非同小可。

“骗你干嘛。啊,诺因,附近有没有花田什么的?我想摘两朵回去给大家见识见识。”

诺因呆了良久,才道:“喂,现在是冬天耶,哪来的花!”

“冬天没有花吗?”

“废话!隐捷敏亚还真是穷得鸟不拉屎……对了。”

“这是什么?”贝姆特困惑地打量对方拿出来的小布囊。诺因一脸献宝地道:“香包!我妹妹送的!看,里头有花……哎呀,枯掉了!算了,枯掉的花也是花,喏,拿去,我一个大……咳咳,我不喜欢这种东西,送你好了。”

“谢谢你,诺因。”贝姆特十分感动,珍而重之地接过,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放起,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玩具匕首,递给他,“这个给你,是我姐姐送我的生日礼物。”

“哦!”诺因兴奋得两眼放光,把玩片刻,诚恳地道,“还要不要?我可以再叫我妹妹做一个给你。或者等春天,我亲自摘一束送你。”在他看来,用一件武器换一包干花,对方实在是太吃亏了。

“不用了。”贝姆特定定凝视他,眼神温暖而真挚。他的身边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女性,像男孩一样爽快利落、强悍有力,又纯真得让人想呵护,不禁有点怦然。

“那我就收起来咯,说不定还能捅那光头佬一刀。”

一听到仇人,贝姆特就回过神,肃然以应:“阿古达非常强,这种小动作是没用的,我们必须好好商量。”诺因粲然一笑:“还用得着商量?刚刚一仗就足够我们了解彼此了……你防守好,力气也大,明天就由你正面攻击。”

“不错,你速度快,招数狠,牵制最适合。”

两人互视,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决心。

“必胜!”

双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

“滚出去!”

天蒙蒙亮时,一声雷霆怒吼响彻森林,惊飞无数栖鸟,吓得送饭的人贩子跌跌冲冲跑出帐篷,不及喘口气,就沐浴了四面八方射来的指责目光。

“渥凯,我好像申明过。”阿古达寒恻恻地道,“欧莉雅是我的女人。”

“头……头。”渥凯脸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道,“您误会了,我什么……什么也没做。”

是真的,他只是盯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睡靥流口水,想偷偷摸一把……注意!是“想”,没有实际行动。天晓得欧莉雅怎么会发觉,咻地坐起来冲他咆哮。

阿古达压根不信,什么也没做“他的女人”会叫得那么凄厉?当下挥挥手,命人将渥凯拖下去大卸八块。

不知道自己的起床气葬送了一条人命,某低血压患者呆坐了会儿,又躺回去继续睡,但只过了几分钟,他就蠕动着爬起,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

“噢,我可爱的欧莉雅,你没事吧?”阿古达递来关怀的慰问,夹杂着吞口水的声音。如果说昨晚眼前的人像凛然不可侵犯的圣职者,现在就像引人犯罪的小羊羔。紫眸半阖,迷茫中透出无限风情;黑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却不显邋遢,反而增添了一份疏懒的气质。他开始后悔定下三天的期限。

“水在哪儿?我要洗脸。”诺因看了半天才看出这家伙是谁,边揉眼睛边问。

“那里有条小溪。”

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诺因朝他指的方向走去,留下一群蠢蠢欲动的色狼。

掬了一把冰冷的溪水泼在脸上,睡意这才一扫而空,诺因俯视自己的倒影,活脱脱一个美丽的少女。这副皮相和他的双胞胎妹妹一模一样,无从厌恶,只有接受。可是为什么,他成天在烈日底下曝晒,皮肤还是这么白皙细嫩?他废寝忘食地练剑,还是锻炼不出一块象样的肌肉?

没天理!不公平!

沮丧地坐倒,诺因两手环着膝盖,挂念起远方的友人。

不知道吉西安和雷瑟克怎么样了。

从小到大,他一个人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和妹妹相依为命,进了王立学院后和两个死党形影不离,所以这会儿,虽然不害怕,寂寞却如潮水般泛了上来。

“你不去安慰她?”

距离小溪十几米远的树后,克劳德指着诺因,撺掇身边的首领。贝姆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人监视,我怎么安慰。”

“这么说,你真的喜欢她?”克劳德坏笑,经过昨晚的一场比试,佣兵们都把诺因视为未来的团长夫人,衷心期待首领展开追求,早日抱得美人归。

“我……”贝姆特脸庞微红,不自在地道,“我是对她挺有好感,但还没到喜欢的地步。”

“她看起来当间谍没多久,今晚你跟她说说,劝她加入翔鹰佣兵团。”

“嗯。”贝姆特也是相同的打算,点了点头,眼角瞥见诺因站起来,似乎已经恢复精神,这才放心,对部下道,“走吧,我们再检查一遍陷阱,务必将阿古达的势力一网打尽。”

……

因为和贝姆特约的时间是晚上,吃过早饭,诺因就只能无聊地坐在帐篷里,怕被人撞见,连史列兰也没法拿出来聊天,正气闷的当口,察觉监视自己的人离开了。他不知道这是他在溪边的“柔弱”表现让阿古达放下戒心,乐得出来东晃西晃,看得躲在暗处的克劳德捏了把冷汗……这小妮子也太迟钝了!都没注意到那些色眯眯的眼光!

其实诺因不是没注意到,而是麻木了,被当成女生看了十多年,他的感受神经越来越粗壮,变成只能区分敌意和非敌意两种。众人贩子的视线严格说来不算敌意,自然没引起他的警觉。

晃啊晃地来到伙食区,诺因自告奋勇:“中饭让我来做吧。”正好可以下毒,毒死多少是多少。

“你?”负责炊事的人贩子一脸怀疑地瞅着他,“你是千金小姐,会做饭吗?”

“再不济也比你们强。”诺因很有自信,因为莉莉安娜总是夸奖他做的东西好吃;雷瑟克也每每铁青着脸吃光光;吉西安忽略不计,没有品位的家伙。

这倒是。众人相顾点头,让他放手大干。

熬汤时,诺因右手一扬,藏在袖子里的药粉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进去。这一招上至魔导国元帅,下至王立学院的老师,都吃过暗亏,所以他练得烂熟。

完美。拿着汤勺搅拌均匀,诺因满意自己的成果。

“欧莉雅,你加了什么进去?!”惊呼迭起。

“咦?”诺因一怔,如实答道,“红果……不是要做甜汤么?”

“那不是红果,是辣椒啊!”亲眼看着他把一整筐红辣椒倒进汤锅的人贩子哀号,当瞥见颜色恐怖的汤里漂起一只翻白眼的生物,更是呻吟出声,“你……你直接把山鸡丢进去了?”果然是不识柴米油盐的千金大小姐!

“啊,我本来想先烫毛的。”诺因这点常识还有,“后来想想不用麻烦了,吃点毛也不会死。”

是不会死,问题是吃不吃得下!

一个人贩子瞟了眼案板,又是大惊失色:“调味料呢?怎么连我切了一半的葱也……”

“全加了。”

“全加了?”众人愣愣反问,吐血三升也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诺因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废话,这么多人吃饭,我还嫌不够呢。”

话音刚落,好几根手指头有志一同地指着帐篷方向:“欧莉雅,去休息。”

基于目前的身份,诺因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去。他前脚走,后脚人贩子们就倒掉那锅毒汤。

……

下毒不成,诺因也不是很失望,反正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而且监视的人不在,他就可以对史列兰做思想工作,本来死多少佣兵都和他无关,但他们是贝姆特的部下,感情又不同。

如果能招搅他就好了。诺因冒出游说的念头,对这个主意感到非常期待。

摆平了半身,他拿出借来的长剑挥舞,熟悉手感。阿古达是个强敌,有一分松懈就代表了危险,何况他穿着这身恼人的女装,降低了灵活性。

傍晚时分,他悄悄溜出帐子,忽视和隔音的双重结界让他平安穿过热闹的营区。白天虽然也可以用“隐形”搞小动作,但魔封不会光系魔法,他自己也不会,而“忽视”这样的心灵魔法对意志坚定的战士不是很有用,要在魔封力量最强的晚上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一路小心翼翼,避免和人相撞解除了魔法,诺因在食物里下了软筋散,又对几个看起来比较强的人贩子施了“心灵之牢”的法术,最后把佩剑插在篷车附近。

“诺因,要快点回来哦。”史列兰的语气有一丝不安,一来不习惯和半身分离,二来不高兴对方用别的剑。

“放心,你也好好干,别睡糊涂了。”诺因拍拍剑柄。

“嗯!”

踏着轻捷的脚步返回帐篷,诺因停在门口,眼神霎时变得锐利:有人!

凝神倾听片刻,他松了口气:是贝姆特,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怕被人发现,诺因把帘子掀开一个小角,飞快地钻了进去。

因为结界的作用,贝姆特直到诺因走进才听到动静,大为紧张,左腿一扫,将他绊倒。

“是我!”诺因的提醒迟了一步,爆发的反射神经也不容他细想,在下坠的途中扣住对方的双腕。

扑通!两人一齐倒地,贝姆特这一跤摔得甚重,眼前金星直冒,差点背过气去,当回过神时,他感到嘴唇传来柔软的触觉。

灰色的眼睛张到最大,与一双同样溢满惊讶的紫眸互瞪。

在反应过来之前,贝姆特一把推开身上的人,捂着嘴不住干呕,冷汗涔涔而下。诺因呆呆坐在帐篷的角落,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清楚看见对方脸上的嫌恶。

为什么?他知道他是男的了吗?

“抱……抱歉。”压抑反胃感,贝姆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我不是……讨厌你,是另有……另有原因。”

“……”

生怕倾心的对象误会,少年顾不得羞耻,急切地道,“我妈妈和姐姐是在我面前被**而死,所以我没办法跟女人做那种事!”

还是没有回音,就在贝姆特不知所措的时候,诺因终于开口:“什么是**?”

这回轮到贝姆特愣住,半晌,他一手掩住脸,轻轻笑起来,心里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

“诺因。”他以前所未有的温柔眼神凝视对方,“你愿不愿意……”

一言未毕,外面响起混乱的争执和打斗声,两人立刻振作精神,手握武器,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色。

突袭开始了!

……

尽管公认最佳的偷袭时间是深夜或黎明,但对有警戒,又熟悉地理的敌人并不是最适用,所以贝姆特思前想后,把行动定在傍晚。

果然,不少人贩子不及放下饭碗就被射死,营地的布置以看守俘虏为主,外围的防线就格外脆弱,大批矫健的身影轻易地突入内部,仿佛一把把尖刀,将人贩子割成数个小块,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喊杀声,惨叫声,含恨的咒骂重叠在一起,情势在一开始就一面倒。活动了一下手脚,诺因和贝姆特双双冲出帐篷,佣兵们发出一声欢呼;阿古达则当场红了眼,挥动巨剑扑了过来,显然把贝姆特当成了“奸夫”,新仇加旧恨,让他理智全失。

两件大型武器在半空咬合,迸出激烈的火花,巨剑本身的厚重结合主人的蛮力,给人山一般的威压感。大剑的防御却如铜墙铁壁,硬生生挡下全部的攻击;总是冷不防刺出的长剑也牵制了大汉如虹的攻势,宛如光鞭笼罩住战友的全身,比任何魔法更可靠。

贝姆特不得不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应付眼前的恶战,诺因却游刃有余得多,不时分神照应周围的佣兵。纤细的身子仿佛燕子般在场内穿梭,每次剑光一闪,就倒下一具染血的躯体。即使惊惧的人贩子集合起来,交织出严密的剑网,也被他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过,并在下一瞬间带起血柱与惨叫。那毫不动容的表情,渴血的双眸,狠辣的剑术,连己方的人也暗暗胆寒。

佣兵的人数本来就多出一倍,加上人贩子们是仓促应战,时间一久,药效也渐渐发作,很快陷入被宰割的局面,即使侥幸逃进森林,也死在陷阱里。

阿古达突然停下动作,贝姆特乘机大口喘息,调整疲惫的状态。虽然有诺因分担,他的实力终究逊了一筹,力气和体型也处于劣势,全是仗着技巧,才得以勉强招架。

“欧莉雅,为什么背叛我?”充血的眼写满愤怒和不解。

“呸!”诺因甩了一下长剑,洒出一条红线,衬着嘲讽的眼神,分外刺目,“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人,谈什么背叛不背叛。”此刻的他,白衣染血,清秀的脸蛋也溅了几滴,不复昨日的纯洁,却另有一股残酷的美感。阿古达不怒反笑:“好,好,是我看走眼。”

“小心!”

众人的惊呼湮没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诺因和贝姆特同时架住了致命的利刃,却也被超乎预计的力量震得倒退数步,无暇应付。就在巨剑劈开诺因脑袋的前一刻,一柄斩矛从斜刺里伸出,挡住这一击;同时一根银鞭卷住诺因的左臂,将他拖出危险范围;而一把流星锤轰碎了阿古达的颅骨。

让幸存者目瞪口呆的是,三名救星都是年龄十字打头的女性。

“殿下,没事吧?”使用斩矛的少女有一张文雅的鹅蛋脸,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诺因却像看到怪物似地看着她,冲口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哎呀,那种简陋的车子怎么关得住我们。”打扮得活象舞娘的少女将银鞭缠回腰上,一手拂了拂秀发,神色娇媚得令人心跳加速,“不过殿下的表现还不过关哦,竟然劳烦我们出手。”

身材娇小,与背上的武器呈现鲜明对比的少女一脸痛惜地奔上前:“就是,还害爱伦受伤了,这光头力气好大。”

“殿下?”贝姆特的神智终于回笼,愣愣地瞧着诺因。其他人也一副呆滞的表情。

“啊,抱歉,都怪她们,害我们的比试泡汤了。”诺因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拉下假发,露出一头及肩的乌丝,“重新自我介绍,我的全名是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卡萨兰的王储。”

“你……是男的?”

留着娃娃头的诺因依旧像个可爱的少女,然而“王储”两字,彻底粉碎了贝姆特的希望。

“团长!”佣兵们担忧地呼唤明显失魂落魄的首领。贝姆特甚至没有心情纠正部下的称呼,虚弱地做了个手势:“把阿古达的首级割下,我们回去。”

“等等,贝姆特!”诺因诧异地喊住他,“为什么急着走?到我家里坐坐啊!”

“然后呢?向你称臣,也像她们三个一样,叫你‘殿下’?”

“不是的……”

“够了!”贝姆特转过头,厉声道,“你已经骗了我,我不想让我们彼此更难看,所以到此为止吧!”语毕,领着同样忿忿的部下大步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三个少女了然一笑:“殿下又敲碎了一颗纯纯的少男芳心。”

“胡说八道什么!他是我的朋友!”诺因怒吼,眼里交织着困惑和受伤,一手贴心,按着怀里的匕首,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他是我的朋友。”

……

清晨的阳光透窗而入,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洒下金色的流辉,变成人形的雷奇抱着棉被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视野中映出一个僵坐的身影。

“诺因?”

中城城主如梦初醒地眨眨眼,吐出复杂的低语:

“做了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