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大人。”

“你来啦。”

丝毫不意外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面瘫小哥，影太阳大祭司哈里斯笑着抚了抚胡须：

“仪式的准备工作相当顺利，再过两天半，影太阳的光辉就会重新洒遍大地，生命即将再次在我们的土地上繁荣。”

说来也怪，明明灰袍老者口中描述的景象是那般充满希望，可听到这话的小哥却默默攥紧了拳头，顿了一下才回应道：

“……是，为了藏影的荣光。”

“你在抗拒我所描绘的未来。”

没有放过布洛卡的这一丝小动作，灰袍老者微微眯起了眼睛：

“若是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在此地说出来吧。你是年轻一代中技艺最为高超的猎手，不出意外的话，也将是会接管我的位子的人选。倾听优秀年轻人心中的烦恼，也是我这即将落幕之影最后能做的贡献了。”

“——祭司大人！”

感觉自己心中的一切秘密在哈里斯的眸子下都无可遁形，布洛卡的耳朵条件反射般地竖起，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不，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真的是这样吗？”

听了这话，哈里斯有些无奈地笑笑，话语中微妙的意味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一般：

“你碰巧在【今天】这个日子从外界带回了四个无影之人，背后的目的不得不让人多想啊。”

“！”

猛地抬头看向哈里斯似笑非笑的表情，布洛卡小哥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难道说，祭司大人已经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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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祭司大人，我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只不过是在狩猎的时候刚巧遇见了流落在外的同胞，并将他们带回秘境而已。”

依靠与生俱来的面瘫脸强行维持着镇定，布洛卡低头报告道：

“我说的全部都是实情，有关这一点，您也可以询问路希他们。”

“哈哈哈，你这孩子，就是随便认真起来这一点太让人头疼了。”

看出了布洛卡心中的不安，哈里斯畅快地笑了几声，微微摇了摇头：

“我当然清楚你说的就是实情，那四位新族人身上属于我族的气息骗不了人。就算你想有什么动作，想在出去逛逛的时间里找到四名无影之人协助也是不可能的。至于刚刚的话，只是老朽久违地想开个玩笑而已。”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祭司大人。”

哈里斯的插科打诨并没有起到活跃气氛的作用，相反的，布洛卡的表情更加显得认真：

“正如您所说，唤醒影太阳的重要仪式即将举行，作为仪式中心的您应该好好休息，预防一切可发生的意外才行！”

“【仪式中心】？布洛卡，你应该是最清楚的，老朽才不是什么仪式的中心。”

说到这里，灰袍老者微微垂下眸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道：

“倒是你，真的做好执行仪式的准备了么？”

“……”

此言一出，布洛卡的拳头攥的更紧。

“果然，让你这个哥哥去承担妹妹的生命还是太沉重了些。”

幽幽地叹了口气，老者挥袍回身，看向已经愈发黯淡的影太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纯白的魔女必将成为饲喂影太阳之食】，这就是那孩子所要背负的【命运】。为了藏影一族的生存，我们别无选择。”

闻言，布洛卡的牙关紧咬了一瞬，尔后又无力地松开。

族人世代生存的藏影秘境需要影太阳的恩泽，若没有光芒的照耀，阴影自然也就没了存在的理由。

正如祭司大人所说，自浅浅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要承担身为祭品的命运。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肩负起这个责任。

“……但是，我还是想问您。”

第一次地，布洛卡直视着灰袍老者的双眼，语气中少有地带上了几分怨愤：

“为什么您要那样对浅浅的遭遇视而不见？我的妹妹明明是即将拯救大家的英雄！受到您的影响，剩下的族人们也都开始敌对浅浅，她甚至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即使无关作为兄长的立场，现在的情况对她来说也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

沉沉地叹了口气，哈里斯回身坐在椅子上：

“你错了，孩子。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行为的理由，其实是因为【善意】。”

善意？

明明清楚自己的态度会直接影响到村中的族人们对浅浅的态度，却还是选择对她视而不见，哪怕清楚她的牺牲将拯救秘境也一样……到了现在，居然还把这种行为称为【善意】？

在布洛卡完全不能理解老者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后者却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

“孩子，若是按你所想的那样，我从一开始就将浅浅即将牺牲自己拯救大家的事情告诉所有人，现在的情形会变成什么样？”

“这——”

布洛卡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答案其实很简单，什么都不会改变。”

灰袍老者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看向神殿高大的天花板：

“浅浅依旧会作为祭品，你我也依旧会为她的离去而悲伤——唯一不同的是，剩下的人的态度。”

“在得知浅浅的命运之后，出于愧疚的心理，族人们必将加倍小心地呵护浅浅，让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在活着的时候尽可能地感到生命的温暖，即便短暂，她的一生也永远被众人的爱与善意所包围——然而，在那之后呢？通过交流、已经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关系的浅浅和族人们，还能平静地接受离别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人与人之间通过交流产生联系，通过联系产生情感，又因为这份情感，才在分离时感到不甘、悔恨、悲伤、绝望。浅浅会不舍得离开众人之间的温暖，族人们此后会一直生活在牺牲那样一个可爱的女孩来换取他们的幸福的愧疚下——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在两根食指中间扯出一道由暗影连接的线，注视了半晌之后，灰袍老者毫不犹疑地将它一刀两断：

“所以，我的做法就是【隔绝】。通过对立，永久地切断这种联系的产生。没有人会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甚至具有恶感的人的离去而感到悲伤的，不是么？”

“这、这……”

不敢相信地看着老者那张平日中慈祥温和的面孔，布洛卡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的，我也知道这样做对浅浅很残酷。但是，这是在她注定牺牲的前提下，对整体来说损害最小的选项了。作为影太阳最高祭司，众人的领导者，我不得不如此去做。”

从座上站起，在火光的掩映下，灰袍老者的脸上被投射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唯有那双浑浊中却透露着智慧的眸子，仍然散发着坚定的光彩。

“这是【恶】，我承认，也接受。我对浅浅的恶行卑劣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将她的幸福完全排出了考虑范围内，是个自私到了极点的领导者；我暗示村民们自发地排斥即将拯救我们的英雄，从道义上来说毫无感激怜悯之心。”

目光炯炯地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布洛卡，灰袍老者的身影虽显佝偻，却散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但是，这是我无法做出选择的选择，若是这份无可洗脱的罪责可以让我看重的这些孩子们毫无负担地生活下去的话，作为你和浅浅眼中的【恶人】，我问心无愧。”

“或许，这就是【太阳之影】的真正含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