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不愧是历经数十年风雨、长久统治秘境的大祭司，只是用了短短数息功夫，哈里斯的目光就平静下来。他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路希，突然抬手鼓起掌来：

“孩子，了不起。这等精湛的空间转移魔法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如果老朽所料不差的话，在你和老朽对话的时候，你那隐藏在暗处的同伴就已经偷偷地救出了布洛卡、并在他原本被束缚的位置施加了一层幻术吧？此等效果着实令人惊叹，不得不说，这是只有你这般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才能想出的方式，老朽也如你所愿地被震惊到了。”

人老成精的哈里斯说话就是让人舒服，哪怕路希当时只是单纯的时停加救人，被祭司长如此一美化之后，居然也能引申出如此多的深意。

“啊哈哈，过奖。”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路希此刻颇为配合地摆出了一副乖巧后辈的样子：

“我这点粗浅的手段对祭司长您来说只不过是雕虫小技，您束缚住小哥的那一爪的力度才更让人震惊呢。”

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影子束缚上居然附加了【脱力】、【虚弱】、【萎靡】等多种负面buff，为了避免伤到被包在里面的布洛卡，路希在时停中可小心的尝试了半天才把他救回来。

“好了，恭维的话就先说到这里吧。”

随着哈里斯慈眉善目地一笑，先前布满神殿的暗影像是收到了指令一样猛地向内收缩，最终汇集到哈里斯脚下消失不见：

“路希，老朽从你的身上感知到了藏影一族能力的气息，看来你已经顺利激活血脉了——既然如此，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打扰我和布洛卡之间的小小谈话呢。”

“实不相瞒，我就是来救他走的。”

路希颇为光棍地一笑，指了指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哥：

“这傻蛋觉得把我们都支走一个人耍英雄很帅，殊不知我们本来就很闲，最喜欢凑这种动不动就生离死别秘境灭亡的热闹。”

“……”

又是沉默地注视了几秒路希，哈里斯右手一摊，神殿厚重的大门就轰然打开。外界带着一丝浑浊的风徐徐吹进神殿，虽不令人神清气爽，倒也驱散了神殿中一丝紧张的气氛。

“祭司长阁下，这是放我们离开的意思吗？”

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出口，路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哈里斯的身影：“明明先前还对小哥玩束缚游戏，现在居然变得如此宽容？”

“哈哈哈！老朽一直是如此宽容。”

像是没听出来路希话语中的讽刺似的，哈里斯畅快地大笑两声，伸手抚了抚胡须：

“布洛卡是族人中少有的优秀苗子，也是老朽颇为看重的人才。作为藏影一族目前的领导者，我当然要尽一切可能培养这些拥有才干的年轻人。毕竟，朝气蓬勃的年轻一代可是我们一族通向未来的希望啊！”

“那，浅浅呢？”

“——！”

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哈里斯的眸中闪出一丝惊愕。

即使让久经风霜的哈里斯来评判，现在这种感觉也称得上很憋屈。就像大家一开始都快快乐乐的玩着友情游戏，表演送礼虚与委蛇不亦乐乎。正当你稍微放下了一点提防的心思，觉得‘眼前这家伙还算上道’的时候，对方突然扯掉一切伪装，微笑着掀了桌子。

我本以为路希会顺着给出的台阶将布洛卡带走完事，想不到，话题绕了半天居然还是回到了这里。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

见到路希如此直白的质问，哈里斯也顺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重新摆出身为祭司长的威严：

“路希，你刚刚来到这里，对事情的了解比较片面，而刚刚我和布洛卡的交谈你大概也没有听清楚。以过来人的身份，在没有弄清事情全貌之前，不要凭猜测与热血乱站队才是智者的选择。”

“了解？谈话？这些我都听到了啊。”

路希挠了挠头发，说话的语调飞快：“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你想要献祭浅浅激活苟延残喘的影太阳，小哥作为兄长想救回自己的妹妹——多么简单直白的剧情，简直和某红帽子水管工的套路一模一样。”

“献祭？不不，孩子，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选择性过滤了路希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比喻，哈里斯悲天悯人地叹了一口气：

“你完全不明白这背后隐藏着多少。牺牲、痛苦、抉择——甚至是奉献。”

“浅浅注定拥有被献祭的命运，若是没有她，秘境必将走向灭亡。你也可以想想。作为秘境的领导者，在明知这样的条件的情况下，你是会选择将其公之于众，还是会选择将其一人揽下？”

“前者看似‘善良’，实际却无比残忍。于族人们来讲，他们会愧疚自责于那个女孩的牺牲，甚至到了临近仪式开始的时候，这种愧疚还会激发起矛盾与冲突。人的思想无论如何也无法统一，无论是【献祭派】还是【放弃献祭派】中的哪一方获得了胜利，都会给秘境带来无可承受的损失。而对于浅浅来讲，因为自己的命运而收获族人们带着歉疚的善意，又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答案当然是‘不’。越是承受善意，临近仪式举行之时，她的内心就越是纠结。她会舍不得离开这些善意，她会想要接受更多，她会憎恶起自己这不公平的命运——所以，我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微微挺直了佝偻的后背，哈里斯年迈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定：

“挑动矛盾、制造间隙。通过这种方式将浅浅与族人之间的联系尽可能隔断。是的，我也知道这样做对浅浅很不公平，将要牺牲自己的她不应该得到这样冷漠的待遇。然而，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作为领导者，我将一人承受全部的罪孽，宁可令自己的一生都笼罩在这片阴影之下，也要让剩下的族人们重新沐浴影太阳的温暖——而这，就是我做出你们眼中的【恶行】的理由。”

“来吧，正义的使者们，对我施加审判吧。”

最后，祭司长毫无防备地张开了双臂，对着路希二人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仪式已然完成，老朽也无需再隐瞒什么。比起一开始预想的怀揣着这个秘密在愧疚中过完一生比起来，能在你们的手中走向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为这份名为【牺牲】的【恶行】迎来结局，我心甘情愿。”

“祭司长……”

紧紧地盯着面前身形微微佝偻、看上去甚至令人升起怜悯之心的灰袍老者，布洛卡狠狠地一咬牙。

作为浅浅的兄长，我当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射出这一箭为她报仇。然而，哈里斯只是选择了身为领袖能想到的最好选项而已，他的话语甚至听不出来错误。

正义的概念在此刻仿佛被无限制的模糊，布洛卡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错的到底是谁？谁是善，谁又是恶？

既然祭司长的恶行背后隐藏着的是牺牲，那我又怎么可能射下这夺取他生命的一箭？这样的话，做出恶行的不反而就是我了吗？

我现在到底要——

“——别被这种毫无道理的胡话骗了啊。”

一个正面扇到后脑勺的巴掌瞬间让小哥从混乱中惊醒，他迷茫不解地看向身旁，目光对上的正是路希有些无奈的笑容。

“他说的是错的，而且是大错特错。恶行就是恶行，它体现了人性中卑劣的一面。即使被花言巧语披上了善意甚至崇高的外衣，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从道理上来讲，我完全认可哈里斯老先生的所作所为，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他刚刚以此为荣夸耀自己、标榜【牺牲】【奉献】的理由。”

路希耸了耸肩膀，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这可是外面那位圣女小姐说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