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尊雕像似的静默了许久，伊谛普斯才略显沙哑地开口说道：

“……对不起。”

“对我？还是对魔王大人？”

见到男人这副样子，一向清清淡淡的族长小姐心中忽然燃起莫名的怒意，她一步踏到伊谛普斯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把话说清楚。”

“……对你。”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伊谛普斯垂下了头：

“虽然知道西卡莉不可能那么做，但我刚刚的行为一旦传出去，绝对会给你的声誉带来极大影响。为此，我要向你说一声抱歉。”

“我不用你道歉，但我更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灰色的眸子紧紧锁定住伊谛普斯的身影，薇莉尔似乎不准备给他逃避的机会：

“明明有机会把事情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要刻意将事情引到最让人误解的方向？”

“……我不知道。”

“刚刚你说【有些事情应该让当事人知道的越早越好】，这句话里的当事人，指的是魔王大人还是你？”

“……我不知道。”

“——你就没看出魔王大人的心思吗？”

心中莫名的怒意愈发旺盛，薇莉尔用力一指西卡莉刚刚所在的位置，目光一刻都没有从伊谛普斯身上移开：

“看她刚刚的表现，明显是——”

“——够了！！！！”

像是海底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当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男人猛地抬头，眸中骇人的凶意几乎要将薇莉尔洞穿：

“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听懂了吗？”

“！”

薇莉尔从未想过这个时而轻佻跳脱、时而孤独悲伤的男人居然会表现出这般困兽般的疯狂与绝望，一时之间，她愣在了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而看到她这副样子，瞬间找回理智的伊谛普斯像是泄了气似的瘫坐在地上，深深地垂下了头：

“……抱歉，不该吼你的。”

“……有些事情憋在心底太久就会变成荆棘，无法拔除，却一直深深扎在那里。”

先前看到魔王大人黯然离去而产生的怒意已在男人的表现中消弭于无形，恢复冷静的族长小姐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伸到了伊谛普斯面前：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听你讲讲。”

“……”

定定地注视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伊谛普斯沉默许久，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哈，之前刚和我说完【巴特利一族只研究瘟疫，不负责心理问题】，这才没多会儿就马上变成专家了？”

“并非如此，但是，我在实验时的确从半昏迷状态的你口中听到了不少东西。”

没有收回自己的手，族长小姐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母亲，灾厄甚至那个神秘的【计划】。虽然只是一点零碎的词汇，但我也并非完全不知情。比起胡乱猜测，还是从你口中得到明确回复更简单些。”

“……看不出来，薇，你这人还挺八卦的。”

认输似的叹了口气，伊谛普斯满眼疲惫地看向那双灰色的眸子：

“你真的要知道这些？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显然已经成为了你【计划】的一部分，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安全。而且，我本人离‘活墓’也已不算遥远，考虑到这一点和我的性格，你大可放心说任何你想说的事情，不会有泄密的风险。”

提到自己的死亡时没有任何一丝动摇，薇莉尔的声音还是那般平淡而清冷：

“给我个真相吧，为我，也为你自己。”

“……你真会说服人，薇。”

没有更多的交谈，沉默着，伊谛普斯只是回握住了族长小姐伸来的手。

这并不是如‘彩色的黑’那般的救赎。

只是两个清楚自己离【注定的结局】不远的人的互相依偎罢了。

————————————

“……这就是事情的全貌。”

经历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讲述，伊谛普斯终于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对族长小姐全盘托出。这是他第一次向其他人毫无保留的讲述，当结语落下，他心中某处的巨石似乎也轻了一些。

没错，不是落地，而是仿佛有另一个人从下方伸出了手，帮他减轻了巨石的重量。

倾诉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这点他清楚。但她说的也没错，说出来之后，心情确实轻松了一些。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

不愧是以冰山天才闻名的巴特利族长小姐，即使知道了事情的全貌，薇莉尔也并未像伊谛普斯想象中的那样惊慌失措。

相反，她的第一个反应是侧眸看向伊谛普斯，唇边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所以，你愿意告诉我真相的原因并不是被我说服，而是听到我即将进入‘活墓’、觉得我不可能将你的秘密暴露出去才终于开口的？真是冷漠的男人。”

“……抱歉。”

无法反驳这一点，伊谛普斯垂下了头：

“母亲需要‘被人知道’才能行使自己真正的力量。若非必要，我不想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告诉任何人。”

“刚刚的话不是在嘲讽你，你也没必要向我道歉。”

伸手将垂下的银发拢于脑后，薇莉尔的灰眸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关切：

“你不惜以自己为代价也要制作出【完美瘟疫】的理由，就是为了将沦陷的精灵族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嗯，【完全抹去】。”

以平静的口气说出了骇人听闻的内容，伊谛普斯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个包装格外用心的礼物盒：

“只要有‘信徒’——亦或【代行者】存在，母亲就不可能被打败。她太擅长伪装和融入了，若不赶尽杀绝，就只有陷入【极乐】这一种结局。万年前的人们做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但他们做的不彻底，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再犯第二次。”

现在精灵族的法印虽然经过母亲的改造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但它本质上仍是【法印】。若是来自魔界、拥有得天独厚天赋的巴特利一族的话，或许就有办法制造出预想中的【完美瘟疫】。

只要将全精灵族赶尽杀绝，失去存在证明的母亲就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而到了那时，她，她就能……

伸手拆开了礼物盒的包装，出现在伊谛普斯眼前的，是一个崭新的面具。

平心而论，面具并不像商店中卖的那么精致。但制作它的那个人却格外认真，十分努力地做到了自己的最好。

仅仅是抚摸着面具的表面，伊谛普斯的眼前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个人趁着战火稍歇的功夫，偷偷制作送给他的礼物，并想象他惊喜的表情偷笑的样子。

……不，不要去想那些。她已经走了，我们再不可能见面了。

这样就好。

将那枚面具轻轻放到脸上，沉默了半晌后，伊谛普斯又将其放回了盒子里。

随后，他侧眸看向身边的灰眸美人，嘴角再次露出了分不清真假的笑容：

“故事会结束了，继续我们的实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