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两方代表团入座，长席上的蜡烛被风一拂，忽明忽暗，昏黑的光将受潮腐烂的木桌纹理照得如同水面泛起的波纹。
就跟这幽暗的环境一样，这场见不得人的，不会摆在明面上，注定不会有任何无关人员知晓的。
会面的一方似乎对于另一方很不感冒，火光照亮了她那张冰冷的俏脸，不过这并不妨碍与她会面的另一方嬉笑明媚，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对方的态度。
“哟殿下，最近气色不错哟，怎么样，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用起来舒服吗？得到了那份力量之后，您可谓是扬眉吐气啊，哦不对，原来我的失言，现在我应该叫您一声女王陛下了。”
面带微笑，嘴里说着让人听了莫名感觉阴阳怪气的话，少女冷眼看着坐在对面，此次会面的“盟友”。
对方说的话，就好像不是在与她结盟，而是在与她身后的那股力量结盟。
少女对此没怎么在意，她不喜欢面前这个城府深厚，口不对心的家伙，跟这种人做生意谋合作，不小心着点只怕被卖了都还在帮对方数钱。
如果不是真的找不到合作伙伴，她真的不会选择这一家。
世事难料，昨天的敌人有可能就是今天的朋友，而昨天的朋友有可能就变成了今天的敌人。
这是常有的事情。
少女不打算听对面这个人继续耍嘴皮子，跟她坐下来面对面心平气和的交流，少女已经算是克服自己了，她取过下属递过来的签署文件，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好好看看，不满意的话就说出来，虽然说出来了我也不会更改，只会另寻他家。”
对面的少女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夹住书写细密的协议书，火光映射在那张略显病态的面容上。
“这是你真正的身体么？”少女冷不丁的问道。
“这个问题，你猜猜看？”病态少女手指轻贴樱唇，咧嘴笑了笑。
少女可不认为眼前这个拥有几副躯体的怪物会将自己的躯体置身于危险之中。
活的越久，就越是怕死，哪怕这次会谈没有人能对她造成威胁也是处处谨慎，就像是只一步缩一壳的千年王八。
“我只身前来，见到的却只是一具脂肪混合人造血浆制作的虚假躯壳，所以说这就是你的诚意么。”
“这只是我的习惯罢了，而且诚意这种东西，比起这种毫无意义的表面形式，我更倾向于行为表现。”病态少女将协议书拍在桌子上。
“呵。”少女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有不满意的地方么，有的话我就离开了，毕竟大家都不想耽误各自的时间。”
“诶，我说，女王陛下好像不是很愿意见到我啊，只是因为讨厌而已吗，还是说有其他原因……诶诶，别走啊，有点耐心好不好，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家店了。”
少女停下了动作，漠然的看着对方，仿佛若是对方下一句话还是不正经的调侃就会立马走人。
“唉唉，年轻人就是喜欢意气用事，怎么不去学学你那位远在血灵帝国当女皇的姐姐呢，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无论是权还是谋，你都差太多了。”病态少女很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给的条件也不是不能接受啦，只是这第一条嘛……”
“那条是关键。”少女补充道。
“知道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把它写在开头第一行，对么。”病态少女手撑着脑袋，笑盈盈的看着少女。
“不行就说不行，我找下一家就是了。”
“啊咧，别老是这么说啊，如今整片大陆三分之一都是血灵帝国的附属国附属地，另外三分之一则是争抢着要当血灵帝国的附属国附属地，离开了这里，你能找到哪一家呀？”病态少女挑逗的看着她。
“这不用你管，不跟你合作，好过被卖得明明白白，就算没有你，我自己一样可以。”少女不喜欢被对方这样注视着，仿佛在这位病态少女的双目之下，自己心中任何事情都包藏不住。
“陛下似乎不是很了解你那位姐姐呢，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她一直让着你，真要玩起手段，她能把你骗上~床，还让你帮她数孩子哟。”
“嘭！”桌子上的水杯弹了起来。
“请你说话注意些。”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言归正传，这份协议不是不可以，只是嘛，陛下你自己也知道这份协议不可能不做任何更改便签署，谈判上，要求都是尽量往高提，这样更能让谈判结果符合预期，这没问题，不过你提得未免也太不切实际了。”病态少女摊了摊手。
“可以改，但是第一条不能改，这是底线。”少女声线淡然。
“切，可真是个姐控呢。”病态少女少见的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了，第一条不会改的，这样行了吧？”
“那么现在，我们两个之间的目的与利益算是一致了么？”
少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差不多。”
“别用这种不确定的用词哦，谈判讲究的是气势，谈判桌如战场啊，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得给对方施加压力，你这样只会让对方感觉你是个优柔寡断的决策者，虽然我不会这么西送你个就是了。”病态少女淡定自若，像是一位导师一样提点对方。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们现在不是盟友嘛，身为盟友当然得互相帮助。”病态少女笑眯眯的向对方伸出了手。“那么，祝愿我们合作愉快咯。”
少女这回没有犹豫，伸出手握住了对方那只好似没有任何温度的纤细手掌。
…………
血族贵族礼仪讲究平和典雅，无论身处何境，都能保持体态端正，姿势典雅，凌然不乱。
然而此时此刻，朝堂上血族贵族们生命攸关，甚至已经顾不上平日的优雅了，他们忐忑不安，议论纷纷，生怕下一秒自己的官帽就会不翼而飞，连带着自己那颗脑袋。
“我就说，我就说怎么总觉得这么奇怪呢，果真是女皇的一盘棋啊！我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在女皇的注视之下，亏你们还自作聪明，认为自己的手段高明得可以瞒天过海……”
“现在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来当马后炮有什么意思？爵位封地大家肯定是一起丢，参与的一个都跑不掉！”
“封地爵位？真佩服你们你们现在有心思想封地爵位！连连命都保不住了，你们还有心思想这个……我可真是被你们害死了，当时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们玩出夺权这一套来。”
“得了吧！当时就你喊口号喊得最厉害，现在反而来怪我们？可真是张口就来啊。”
“你们才是……”
台下的嘘声戛然而止，宽敞偌大的殿堂突然之间鸦雀无声，只余下那高跟礼鞋轻踏地面发出的有序响声。
穿着黑白礼袍的银色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从人群两旁最中间的大道上走过，与众位做贼心虚般眼神躲闪的贵族们擦肩而过。
脚跟每一次点地，都会在贵族们的心中激起波涛，众贵族冷汗浃背，吞咽口水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在贴身女仆的搀扶下，托着长长礼服的银发女孩慢条斯理的坐到了自己的王座之上。
场面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王座之下的部分贵族低埋着脑袋，各个表现得跟个鹌鹑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而与此事毫无关联，或者说极力反对的贵族们也在心中庆幸自己站对了队伍，免遭池鱼之殃。
“……嗯？”女孩眉头微蹙，仅仅是这个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却是牵动着贵族们的神经。
汗液顺着额头滴落，贵族礼服已经被汗水打湿。
悬而未果是最吊人心的事情，比起早早的宣判他们死亡，这种半句话不言语，全看你们自己意会的方式最让人煎熬。
不愧是女皇，手腕一如既往的毒辣果决……
贵族们心中对白姬的敬畏又加了几分，而事实上他们还真是错怪白姬了，她之所以蹙眉，完全是因为王座的坐垫有些硬邦邦的，硌到她的屁股了，所以才略有些不满意。
不过她也不能当着众臣的面要求换个坐垫，这么做有失威严，于是她只好明示了。
“咳咳。”故作咳嗽了几声，这一咳不得了，整个朝堂的气氛瞬间沉重下去了积分额，就连事不关己的缇娜都能感觉到这些贵族们此时此刻心中的绝望到底有多深邃。
泛起些许波澜的水面平静了下来，那声咳嗽就像是沉没了一样，仅仅只是激起几丝不起眼的水花。
这让白姬很不满意，心里头嘟囔着为什么没有哪个贴心的贵族主动提出“女皇大人身体是否有恙”之类的话，自己就可以顺水推舟将话题转移到坐垫上了，这硬邦邦的垫毯着实不舒服。
“那个，夜香呀，这个坐垫是怎么回事？”白姬故作眉头问道。
“陛下，由于前几天代替听政的王族成员喜好问题，将王座的坐垫去掉了几层，抱歉，是属下考虑不周了。”夜香身为王族直系的贴身女仆，几乎是在白姬做出微动作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她到底要说些什么了。
“属下这就给您将垫加回来……”
“不必了，我看这坐垫不用也罢。”白姬拄着鹿头杖起身道。“没用的东西，就是再改进也毫无意义，倒不如直接送它进垃圾桶。”
“咚咚！”
众贵族朝着声响处看去，白姬也顺着看了过去，虽然她根本看不见就是了。
“大人，您怎么了？？”几名贵族将一位险些跌倒的年迈老贵族扶起。
“没，没事……无大碍，诸位别打扰了女皇训话。”老贵族面如死灰，受到过度惊吓的他如今心中惊恐交加，像是一块异物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老先生没事吧？”白姬也听到了对方那仿佛日暮西山一息仅存的瘫软语气，带着关切的问道。
“没事没事……陛下不用关顾老臣，有话直说就是……”这位老贵族便是主张分权的元老之一，不过他主张分权的起因并不是因为想要自己掌权，而是忧心国家瘫痪不得已而为之。
“有话直说？”白姬歪了歪脑袋，想了想点了点头。“嗯，今天上朝确实是有话要说来着。”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贵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嗯嗯……”看着眼前熟悉的一众贵族，白姬感觉自己也好想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毕竟她确实是很久没上朝堂了，在大臣们紧张交加的目光下憋了很久，才决定将话头抛给底下这些贵族。“久违的见面了，大家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跟咱说的，或是交代的吗？”
贵族们面色惊恐，心想着秋后问罪果然还是逃不了这一环节，暗道一声吾命休矣，面色铁青，僵直得身体微微战栗。
别说是相关贵族，就是不相关的贵族也知道女王开始问罪了，心中不由得对这些贵族升起了几丝怜悯，然后该干嘛干嘛，躲得远远的。
“怎么，你们没话可以跟咱说么。”白姬少见的嘟起了嘴，没想到许久不见，这些贵族竟然如此的不给面子。
天啊！不仅将这种事情悬着，还要他们自己主动说出来，不愧是女皇……
贵族们脸色苍白面无血色，事实上他们在上朝堂的那一刻就有所觉悟了。
嘴唇颤抖，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呐，莫林老爷子，就先从您开始吧。”白姬似乎已经不耐烦了，指名道姓的开始挨个点名。
然后，便十分随意的点到了之前险些跌倒在地的老贵族。
“啊，啊？先从老臣开始吗？”老贵族心中暗暗叫苦。
“难道老爷子有何不妥？”白姬挑了挑眉。
“不敢不敢……那，那陛下，老臣有话就直说了。”
“嗯。”
老贵族走上前，二话不说双膝跪地，额头砸在厚实的石板上发出嘭的一声。
“千错万错都是老夫的错，不关我家人的事情啊！求女皇陛下开恩，海量包涵，高抬贵手放过我一家老小吧，我孙女才刚出生未满月，我儿子儿媳……”
“？？？”白姬脑袋上冒出了三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