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 二百五十章 巧计脱逃
想到阿福,叶子仪心中满满地都是愧疚,她一直没能做个好母亲,对阿福,对永忆,她都不是一个好母亲,可是,她没办法平衡这一切,包括现在。
逃出这里,她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险阻,所以她不能赌上永忆的性命,公子成更加明白这一点,所以照顾永忆的事,他担下来了,他什么都为她想到了,想好了,却又是如何割舍下的这一份情?
慢慢闭上眼,听着公子成的呼吸,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叶子仪忽然觉得无比的幸福。
有一个这样爱她的男人,他这么优秀,这么温柔,对她这样一心一意,这一世,她够本了,哪怕是现在就死去,她也心甘了。
“咚——咚咚咚咚——”
隐隐的,外头五更鼓响,鸡鸣阵阵,拂右进了幕帐,见到地上那两个相拥而坐的人,他垂下了头去,拱手道。“公子,五更己到,是否现在行事?”
“让他们准备,一盏茶后,依计行事!”公子成说罢,轻拍了拍叶子仪的背,温声道。“阿叶,去换了衣衫。”
叶子仪极其不舍地从他怀内抬起头来,慢慢起身,看着他那带着倦意的憔悴面容,她含着眼泪头一侧,紧紧地吻上了他那珠粉色的唇。
……
鸡叫三遍过后,天地间一片蒙蒙的黑暗,突然,公子府东面的墙头里跃出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在墙头一闪,轻飘飘落了地,肩上扛着一件大物事,顺着墙根儿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
公子府外临街挂了一盏大大的风灯,朦胧的灯光下,那人影顿了顿,似乎是在辨别方向,那肩头扛着的虽看不清切,却可以看出是个年轻女子。
就在那人要提步远走时,只听公子府对面的黑暗中一声喝令,火把光陡然亮起,那光亮自一条丈许宽的巷子里传出,巷子中鱼贯涌出几十号儿人,直直地冲着那人便追了过去。
那人虽然扛着个女人,却是跑得飞快,跑着跑着,见那些追逐的人落得远了,脚下还会放缓速度,没一会儿便把这些人引得远了。
与此同时,公子府西面也有一人扛着个女子跃出了院子,却是引着西面的人向着西城门的方向跑去。
这里的混乱刚刚平息,公子府大门忽然打了开来,从里头冲出了三四十个青衣侍卫,举着火把分作两头儿向着东南两边的城门方向而去。
同样的,两旁的侧门也各跑出了三四十个青衣人,这些青衣人分作四面向着四个城门方向而去,随着这些青衣人出现,公子府周围的巷道中都有人跟了出来,随在青衣人后头追了上去。
这些青衣人走街串巷,在内城兜了会儿圈子,又出了内城城门到了外城,他们也不理会跟在身后梁王宫卫,只是自顾自地在城内搜寻。
直到了天明大亮,青衣人们陆续回到了公子府中,外头跟踪的人不敢入府,却是把人数重又过了一遍,见青衣侍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地回来了,也便就继续守在巷子里,监视着公子府的动向。
不多时,两头儿追赶那先时从墙头儿扛着女子逃走的人回转了来,都是两手空空没有抓到人,两下一商量,东西两面各派了一人入了宫中禀报。
很快的,宫中传下令来,建康城四面城门关闭,只许男子通行,还要验明正身,一时间举城哗然。
大梁宫中,元正殿。
一大清早,梁王姣便坐立难安地在殿中踱步,大殿的中央跪着两个身着布衣的宫卫,见到梁王姣阴沉的脸色,两人都伏地拜倒,不敢多发一言。
“怎么便就不曾追到?到底哪个是公子成的姬妾?连这个都不曾看清么?”梁王姣急得直搓手,他望了眼外头大亮的天光,对殿外喝道。“再派人去四门上通告!让他们务必仔细!不可放过一个女子出城!”
“是!”外头有内侍应了,梁王姣大步踱回长几后,撩衣坐下,一脸的懊恼。
“你们去了三百人,却连公子府百多号人都看不住,真是废物!”梁王姣一拍几案,怒声道。“只是一晚而己,一晚!你们竟连个妇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臣该死,王上息怒。”两人见梁王动了怒,赶紧叩头认错。
梁王姣正要再喝斥那两个宫卫,大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姣抬头看去,却是一身素服的太后到了门前。
见是太后来了,姣赶紧起身迎上,躬身一揖到地恭敬地道。“儿臣见过母后!”
“好了,都成了大梁王上了,如何还以儿臣自称?”那太后笑着扶起姣,由姣虚扶着缓步步入殿中坐在首位,抬头对姣道。“姣儿,是你下令闭了城门的?”
“是。今晨公子成府中有人逃出,我怕是那荆姬有意出逃,便令人关了城门,一会儿孩儿便让府卫们到城中搜索,便不信搜她不着!”梁王姣说到这里,低下头满是歉意地道。“母后,孩儿无能,防范不实,今次若不捉到那荆姬,孩儿愿意受罚!”
“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话?无能?这话是你这个梁王当说的么?”太后沉下脸来,很是有些不满地对姣道。“姣儿,你已经不是公子姣了,你是梁王,是这大梁之主!怎么能做事总是畏首畏尾的?”
“是,太后教训得是。”姣躬身低头,依旧是没有半分威仪,看得那太后柳眉紧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两人犯了什么错?因何罚跪?”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两个汉子,太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也不等梁王姣回话,问那地上跪着的人道。“你们说说,所犯何罪?”
“回太后,我等受命看守公子府,今晨却让人逃了出来,臣等是向王上请罪的。”
“唉,请什么罪?王上,这个荆姬是将门之后,谋略手段常人难于企及,你怎的便知她就在城中?不要闹腾了,快快传旨开门。”
“可是,我怕……”梁王姣略一犹豫,见太后瞪他,赶紧一揖道。“儿臣遵命!”
“嗯,这才像话。姣儿,你新近登基,不可太过急进,凡事操之过急,百害而无一利。”太后说着,起身轻拍了拍公子姣的肩膀道。“荆姬的事,母后自有安排,不会让她脱逃的,你不必忧虑了。”
太后说罢,对那地上跪着的两人道。“都起来罢,回去让你们的人都撤下吧,公子成的府第无需再围了。”
地上那两个布衣宫卫应声退去,太后走了两步,转回头肃容对梁王姣道。
“姣儿,你得时刻记着,不管是做什么事,都要先沉住气,权衡利弊,《荆公密要》是要寻得,可不是这么个寻法儿,今日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你要如何同三公大臣们解释?便说是为了想截下逃跑的荆姬,光大大梁,成不世伟业?”
“母后,孩儿有错!”梁王姣面色一白,赶紧伏地跪倒,那太后看了他这模样,重重一叹,上前扶起了姣。
扶着梁王姣站稳,太后语重声长地道。“姣儿,王上!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你是大梁之主?你记着,今后无论是谁,便是我也不许你跪,我儿堂堂丈夫!除去祖宗神明,谁也不跪!”
姣眼中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躬身对太后道。“多谢母后提点!”
“好了,快去换了衣裳,好在今日休沐不必上朝,若真惹出了乱子,朝堂上你要如何收场?”太后嗔了姣一眼,温声道,“我先去太庙祝祷,你沐浴过后再来罢。”
“是。”姣拱手应了,又再次躬身道。“恭送母后。”
“嗯,洗得仔细些,且去罢。”太后纤白的手指理了理裙裾,肃着脸拢着广袖漫步出了大殿,梁王姣很是恭敬地躬着身,直到太后出了殿门才慢慢起身,向着后头的浴殿而去。
缓步出了殿门,太后对守在殿外的一个宫婢道。“派去的人有消息了么?”
“回太后,南门的人传信回来了,五更天时有两男两女离了南门,奔周公守的大路去了。”
太后扬了扬唇,清美的脸上带了丝得意,她点点头,沉声道。“好!调人去南门,追上他们!务必把人给我活捉回来!”
“是!”那宫婢得了吩咐,快步下了玉阶,向着那宫门而去,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太后抬眸盯着那碧空中的浮云,冷冷一笑,喃喃地道。“先帝,你看着吧,大梁没有你在,会更昌盛,更强大的!你得不到的《荆公密要》,我马上便能得到了,到时我成就这不世伟业,必然强过你百倍!”
天空中浮云缕缕,如同游丝,没有人回答梁国太后的话,她依旧青春的脸上细纹点点,已经有了一丝老态,眼中却有着骇人的神光,便就那样盯着那碧蓝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太后裙摆一甩,扬着下巴道。“走,去太庙为先帝祝祷去,时辰要到了。”
“是。”旁边侍立的众宫婢应声,两个抱着白玉如意的宫婢开道,梁国太后在七个女官宫婢的簇拥下,缓缓地走下九级白玉阶梯。
晴暖的阳光映在太后的银丝祥云凤尾裙上,那丝丝银线在素白的缎布上闪耀着星辰一般的光芒,随着太后的步伐走动,那裙上布条的花鸟纹路闪动,却是一点也不像丧服,倒似是平常姑子穿来赴宴的华服。
第二百三十九章巧计脱逃
想到阿福,叶子仪心中满满地都是愧疚,她一直没能做个好母亲,对阿福,对永忆,她都不是一个好母亲,可是,她没办法平衡这一切,包括现在。
逃出这里,她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险阻,所以她不能赌上永忆的性命,公子成更加明白这一点,所以照顾永忆的事,他担下来了,他什么都为她想到了,想好了,却又是如何割舍下的这一份情?
慢慢闭上眼,听着公子成的呼吸,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叶子仪忽然觉得无比的幸福。
有一个这样爱她的男人,他这么优秀,这么温柔,对她这样一心一意,这一世,她够本了,哪怕是现在就死去,她也心甘了。
“咚——咚咚咚咚——”
隐隐的,外头五更鼓响,鸡鸣阵阵,拂右进了幕帐,见到地上那两个相拥而坐的人,他垂下了头去,拱手道。“公子,五更己到,是否现在行事?”
“让他们准备,一盏茶后,依计行事!”公子成说罢,轻拍了拍叶子仪的背,温声道。“阿叶,去换了衣衫。”
叶子仪极其不舍地从他怀内抬起头来,慢慢起身,看着他那带着倦意的憔悴面容,她含着眼泪头一侧,紧紧地吻上了他那珠粉色的唇。
……
鸡叫三遍过后,天地间一片蒙蒙的黑暗,突然,公子府东面的墙头里跃出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在墙头一闪,轻飘飘落了地,肩上扛着一件大物事,顺着墙根儿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
公子府外临街挂了一盏大大的风灯,朦胧的灯光下,那人影顿了顿,似乎是在辨别方向,那肩头扛着的虽看不清切,却可以看出是个年轻女子。
就在那人要提步远走时,只听公子府对面的黑暗中一声喝令,火把光陡然亮起,那光亮自一条丈许宽的巷子里传出,巷子中鱼贯涌出几十号儿人,直直地冲着那人便追了过去。
那人虽然扛着个女人,却是跑得飞快,跑着跑着,见那些追逐的人落得远了,脚下还会放缓速度,没一会儿便把这些人引得远了。
与此同时,公子府西面也有一人扛着个女子跃出了院子,却是引着西面的人向着西城门的方向跑去。
这里的混乱刚刚平息,公子府大门忽然打了开来,从里头冲出了三四十个青衣侍卫,举着火把分作两头儿向着东南两边的城门方向而去。
同样的,两旁的侧门也各跑出了三四十个青衣人,这些青衣人分作四面向着四个城门方向而去,随着这些青衣人出现,公子府周围的巷道中都有人跟了出来,随在青衣人后头追了上去。
这些青衣人走街串巷,在内城兜了会儿圈子,又出了内城城门到了外城,他们也不理会跟在身后梁王宫卫,只是自顾自地在城内搜寻。
直到了天明大亮,青衣人们陆续回到了公子府中,外头跟踪的人不敢入府,却是把人数重又过了一遍,见青衣侍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地回来了,也便就继续守在巷子里,监视着公子府的动向。
不多时,两头儿追赶那先时从墙头儿扛着女子逃走的人回转了来,都是两手空空没有抓到人,两下一商量,东西两面各派了一人入了宫中禀报。
很快的,宫中传下令来,建康城四面城门关闭,只许男子通行,还要验明正身,一时间举城哗然。
大梁宫中,元正殿。
一大清早,梁王姣便坐立难安地在殿中踱步,大殿的中央跪着两个身着布衣的宫卫,见到梁王姣阴沉的脸色,两人都伏地拜倒,不敢多发一言。
“怎么便就不曾追到?到底哪个是公子成的姬妾?连这个都不曾看清么?”梁王姣急得直搓手,他望了眼外头大亮的天光,对殿外喝道。“再派人去四门上通告!让他们务必仔细!不可放过一个女子出城!”
“是!”外头有内侍应了,梁王姣大步踱回长几后,撩衣坐下,一脸的懊恼。
“你们去了三百人,却连公子府百多号人都看不住,真是废物!”梁王姣一拍几案,怒声道。“只是一晚而己,一晚!你们竟连个妇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臣该死,王上息怒。”两人见梁王动了怒,赶紧叩头认错。
梁王姣正要再喝斥那两个宫卫,大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姣抬头看去,却是一身素服的太后到了门前。
见是太后来了,姣赶紧起身迎上,躬身一揖到地恭敬地道。“儿臣见过母后!”
“好了,都成了大梁王上了,如何还以儿臣自称?”那太后笑着扶起姣,由姣虚扶着缓步步入殿中坐在首位,抬头对姣道。“姣儿,是你下令闭了城门的?”
“是。今晨公子成府中有人逃出,我怕是那荆姬有意出逃,便令人关了城门,一会儿孩儿便让府卫们到城中搜索,便不信搜她不着!”梁王姣说到这里,低下头满是歉意地道。“母后,孩儿无能,防范不实,今次若不捉到那荆姬,孩儿愿意受罚!”
“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话?无能?这话是你这个梁王当说的么?”太后沉下脸来,很是有些不满地对姣道。“姣儿,你已经不是公子姣了,你是梁王,是这大梁之主!怎么能做事总是畏首畏尾的?”
“是,太后教训得是。”姣躬身低头,依旧是没有半分威仪,看得那太后柳眉紧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两人犯了什么错?因何罚跪?”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两个汉子,太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也不等梁王姣回话,问那地上跪着的人道。“你们说说,所犯何罪?”
“回太后,我等受命看守公子府,今晨却让人逃了出来,臣等是向王上请罪的。”
“唉,请什么罪?王上,这个荆姬是将门之后,谋略手段常人难于企及,你怎的便知她就在城中?不要闹腾了,快快传旨开门。”
“可是,我怕……”梁王姣略一犹豫,见太后瞪他,赶紧一揖道。“儿臣遵命!”
“嗯,这才像话。姣儿,你新近登基,不可太过急进,凡事操之过急,百害而无一利。”太后说着,起身轻拍了拍公子姣的肩膀道。“荆姬的事,母后自有安排,不会让她脱逃的,你不必忧虑了。”
太后说罢,对那地上跪着的两人道。“都起来罢,回去让你们的人都撤下吧,公子成的府第无需再围了。”
地上那两个布衣宫卫应声退去,太后走了两步,转回头肃容对梁王姣道。
“姣儿,你得时刻记着,不管是做什么事,都要先沉住气,权衡利弊,《荆公密要》是要寻得,可不是这么个寻法儿,今日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你要如何同三公大臣们解释?便说是为了想截下逃跑的荆姬,光大大梁,成不世伟业?”
“母后,孩儿有错!”梁王姣面色一白,赶紧伏地跪倒,那太后看了他这模样,重重一叹,上前扶起了姣。
扶着梁王姣站稳,太后语重声长地道。“姣儿,王上!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你是大梁之主?你记着,今后无论是谁,便是我也不许你跪,我儿堂堂丈夫!除去祖宗神明,谁也不跪!”
姣眼中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躬身对太后道。“多谢母后提点!”
“好了,快去换了衣裳,好在今日休沐不必上朝,若真惹出了乱子,朝堂上你要如何收场?”太后嗔了姣一眼,温声道,“我先去太庙祝祷,你沐浴过后再来罢。”
“是。”姣拱手应了,又再次躬身道。“恭送母后。”
“嗯,洗得仔细些,且去罢。”太后纤白的手指理了理裙裾,肃着脸拢着广袖漫步出了大殿,梁王姣很是恭敬地躬着身,直到太后出了殿门才慢慢起身,向着后头的浴殿而去。
缓步出了殿门,太后对守在殿外的一个宫婢道。“派去的人有消息了么?”
“回太后,南门的人传信回来了,五更天时有两男两女离了南门,奔周公守的大路去了。”
太后扬了扬唇,清美的脸上带了丝得意,她点点头,沉声道。“好!调人去南门,追上他们!务必把人给我活捉回来!”
“是!”那宫婢得了吩咐,快步下了玉阶,向着那宫门而去,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太后抬眸盯着那碧空中的浮云,冷冷一笑,喃喃地道。“先帝,你看着吧,大梁没有你在,会更昌盛,更强大的!你得不到的《荆公密要》,我马上便能得到了,到时我成就这不世伟业,必然强过你百倍!”
天空中浮云缕缕,如同游丝,没有人回答梁国太后的话,她依旧青春的脸上细纹点点,已经有了一丝老态,眼中却有着骇人的神光,便就那样盯着那碧蓝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太后裙摆一甩,扬着下巴道。“走,去太庙为先帝祝祷去,时辰要到了。”
“是。”旁边侍立的众宫婢应声,两个抱着白玉如意的宫婢开道,梁国太后在七个女官宫婢的簇拥下,缓缓地走下九级白玉阶梯。
晴暖的阳光映在太后的银丝祥云凤尾裙上,那丝丝银线在素白的缎布上闪耀着星辰一般的光芒,随着太后的步伐走动,那裙上布条的花鸟纹路闪动,却是一点也不像丧服,倒似是平常姑子穿来赴宴的华服。
§§§第二百四十章险离建康
太后带着几分得意地打量着这皇宫的宫墙飞檐,唇角的笑容若隐若现,及至走到宫门处,她忽然止了步子,转身看向身后梁王姣居住的宫室。
“阿晴。”
“奴婢在。”
应声的是个容貌绝丽的宫婢,这宫婢身姿风流,玲珑有致,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阿晴,王上在沐浴,你进殿中好生侍候,若得王上看重,重重有赏!”太后慢慢转眸,盯着那阿晴低声道。“看着王上,莫使他再做出什么错事来,若你能得一子半女,我来作主,封你做美人如何?”
“啊!是!奴婢领命!”那宫婢喜不自胜,跪倒在地对着太后纳头便拜。
“好了,休要耽搁,且去罢,记着,好好儿侍候王上。”
“是!奴婢省得!多谢太后!”那宫婢对着太后正正经经地叩拜了三回,起身便疾步奔着那大殿的白玉台阶行去。
看着那脚步急促的宫婢没入殿门,太后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道。“姣也大了,还没个男丁,该再添几个孩儿了,不能总是纵着他了。”
“太后,要不要赐王上些合欢香?王上素喜标致少年,阿晴纵有手段,怕也难动王上的心啊。”站在太后身侧的一个女史微微屈身,笑着道。“太后,臣妇家中有神仙合乐散,听闻那香便是神仙嗅了,也要动情,愿献于王上取乐。”
“嗯,杭女,还是你有心,回去使邢侍郎献与王上吧,王上后宫空虚,多添几个皇子也是好的。”太后淡淡一笑,眼神微冷地瞟了眼那高阶上的宫室,优雅地一转身道。“走罢。”
众宫婢应声,那女史扶着太后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宫门,太后的凤辇正停在门口,在那凤辇上坐稳,看着那青石铺就的长巷,太后唇边的笑容直是越来越清晰。
……
晴阳正好,大道上一辆矮篷马车急急奔驰着,带起的尘烟高高扬起,直如腾云驾雾一般。
车内身着男装的叶子仪紧紧地抓着车窗,忍受着颠簸带来的不适,看了眼对面一身布衣麻裙束着长发的阿枝和阿美,她转眸看向了车外飞驰的风景。
趁着天蒙蒙亮时混出了城门,叶子仪与勇和两婢已经马不停蹄地奔驰了近一个时辰了,眼看着已经看不到建康的城墙了,赶车的勇依旧没有放松,‘啪啪’的鞭响声不时传来,听得人心头发颤。
这一次逃跑可以算是很顺利了,这样跑出了二十多里还没有追兵的影子,可能梁王还在搜城或者在城边查探,如果找不到她,或者,梁王会到公子府上要人吧?
不管怎样,只要她没有落入这些人手中,公子成和永忆就是安全的,姣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威胁公子成,他也不会冒险伤害他们父子,对于她这个因着害怕而逃出公子府的女人,按理,梁王姣应该安抚公子成的。
只要她不落入梁王手中。
叶子仪忍着身上颠簸带来的不适,深吸了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
马车奔行到了一处两山相夹的小路,突然,前面山上一阵隆隆声响,就见一棵大树从山上滑了下来,把这土道截作了两段,正正挡在道路中央,掀起了一片烟尘。
远远地看见这一幕,勇面色一变,他急急一拉缰绳,跳下车去带着那马就要转弯,却不想他刚抓住那马缰,后头山林间忽然一阵马蹄声响,勇探身看去,就见二三十个剑客骑马奔到了土道上,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这些剑客个个儿都是剑师以上的修为,由一个大宗师带领着,这样骑马拦在道路中央,那气势足以让人看着胆寒。
叶子仪自马车车篷的帘布间看着那些剑客,心下不由一凉,她们只有四个人,怎么对付这些看起来能为很高的剑士?便是有勇和阿枝,怕也难取胜吧?
下意识地看了眼阿枝,见阿枝也在凝眉盯着车外,叶子仪不由心中更紧了。
很快,马车前面那大树倒地处,也冲出来三十多个兵丁,前后两端都被堵死,叶子仪不由咬紧了牙,从随身的兜囊里拿出了一柄小刀握在了手中。
那马车后头的剑客中有一人带马上前,抬手一指勇高声道。“兀那汉子!交出公子成之姬,恕尔等无罪!若不识相,立斩不饶!”
勇没有理会他,只从背后摘下了随身的铁剑,慢慢拔出了剑鞘。
“太后有令,若有抗命不遵者,除去公子之姬,皆可杀之!杀了他们!”那领头的宗师声音沉寒地说罢,打马便奔着勇冲了过来。
勇站到车后,正挡在那车篷口处,他长剑一举,一双星眸紧紧地盯着那靠近的宗师,眼中一片冰寒冷戾。
见到这情形,阿枝第一个坐不住了,她对阿美交代了声‘保护夫人’,一个纵身便跃出了车篷。
“哎,阿枝姐姐!”阿美原本也想出去,却是晚了一步,只得一脸焦急地捏着长鞭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奔马,却是不敢走出车去。
阿枝跃出车门,正见到那些拦路的兵丁也在朝着马车奔来,情急之下,她冲着车尾奔近的剑客一扬手,立时一片银光散去,就见那冲来的剑客中有十来个都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捂着脸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你这贱妇!竟敢使这样阴毒的招数!气煞我也!”那宗师手中捏着四五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恨恨地往地上一甩,打马便冲着阿枝冲去,阿枝也不理他,转头便疾奔到了那些兵士面前,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直刺破了一人咽喉。
那宗师越过了勇,一脸怒容地向着在人群中打斗的阿枝冲了过去,没有了宗师的压力,勇双眼一眯,原地一弓身,举剑便纵身向着那冲来的剑客弹了出去,
刀光如雪,剑影飞腾,转眼间,马车前后战作了一团,不时便有惨叫声响起,血腥味直是充满了空气。
叶子仪紧张地捏着手中的匕首,眼看着勇连战十几个剑客,明显寡不敌众,她一推身旁的阿美道。“阿美,快去助勇一臂之力!”
“这怎么行?主人,我是受命护着你的啊!”阿美虽然说着这话,眼睛却是担忧地盯着外头鏖战的勇,她握着长鞭的小手指节泛白,那模样直似是随时都要冲了出去。
“你不要离车太远就好了,若是有事,随时回来就是,勇是你们的头人,不能有任何闪失,你身为他的族众,怎能不以他的安危为先?快去!”
叶子仪说着,一拉阿美的胳膊,把她又向车外推去。
阿美看了眼叶子仪,又看了眼外头艰难对敌的勇,一咬牙转头对叶子仪道。“主人,你、你当心些,若有人近你的身,使这竹针取他性命!”
从腰间的囊袋中取出一支竹管交到叶子仪手中,阿美取下那管子一头的竹冒,攥着那竹管尾部一推,立时一根青黑色的竹针便探了出来,给叶子仪演示过后,她把那竹管交到叶子仪手上,转身便跃出了车门。
叶子仪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拿着竹针,蹲坐在马车中央听着外头的动静,那一声声哀号刺得她耳膜生疼,直让她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马车外,那十几个剑客压得勇已是有些不支了,那些剑客都拼尽了全力,勇以一敌十,早已难以支撑,阿美突然加入战局,一条长鞭翻飞上下,转眼便扭转了败势。
此时的勇身上已是被划了十几道血口,他拼了命地阻住扑向马车的剑客,手中长剑抡成了一片雪光,生生地将他们拦在马车一丈开外处。
见到是阿美在一旁助阵,勇低吼道。“你来做什么!快去护住阿叶!”
“是主人担忧,这才让奴前来的!”阿美躲过一柄刺来的长剑,挥鞭便向着左近的一个剑客打去,黑色的长鞭正中那剑客肩膀,那剑客惨呼了声,一倾身跌落马下。
“回去!”勇侧身扬剑,一剑刺中了身前那人的那马颈,那马哀鸣着倒地,倒是冲散了一旁的剑客,得了空隙,勇一个纵身,直接削下了一人的头颅!
这一下虽然狠辣,却是给了那人旁边的剑客空出一丝破绽,立时有人从坐骑上弹了起来,手中大刀冲着勇的肩背便劈了下来!
勇感觉到身后的刀风,身子使力一扭,刀光过处,一片血肉被生生切下,眨眼前,勇的手臂已是被鲜血浸湿了一半。
捂着受伤的手臂踉跄着落在那无头剑客的尸身旁,勇还未来得及抬头,那余下的十来个剑客便拥了上来。
“勇哥!”
眼看着十来柄刀剑要取勇的性命,叶子仪猛地冲出车篷,大喊了声勇的名字,她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匕首,直是又急又气地两手抖个不停。
那些剑客一见叶子仪出现,都是眼中放光,趁他们走神的档儿,勇和阿美又各自刺死了两人,余下的剑客见势不妙,立时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打斗上,宝剑长刀又向着勇招呼了过去。
先前体力消耗得太过,又受了伤,勇的身形已经没那么灵活了,眼见着那寒光到了眼前,勇挥剑挡住了头上压来的刀剑,却是被一个剑客使短刃刺破了腰上衣裳。
叶子仪直是急得眼前发黑,她站在车上晃了两晃,狠声喝道。“你们谁敢伤他,荆姬就此自尽于此!”
§§§第二百四十一章徐公援手
这一声喝,只是让两三人犹豫了片刻,其余的剑客都没有理会站在车辕的叶子仪,也没有去看她抵在脖颈寒光闪闪的匕首,他们早已杀红了眼睛,只想把勇置于死地!
眼见着勇身旁的剑客没有一丝停顿,叶子仪回头看了眼车头处与那宗师与兵丁苦战的阿枝,又看了看被四个剑客围攻的阿美,她绝望地闭了闭眼,手中的匕首一扬,向着咽喉便刺了下去!
这些人,是奉命捉她回梁宫的,没有了荆姬,他们也就没有了战斗的理由,她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不能让勇和阿枝阿美为了她再丢了性命!
雪亮的匕首眼看便要划破叶子仪纤长的颈项,突然间,一道极细的黑影猛然撞上那逼近脖颈的刀刃,力道之大,直是把叶子仪手中的匕首打得脱手飞了出去,旋转着落在了车旁的地面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叶子仪直觉得手腕发麻,耳边嗡嗡直响,她睁开眼来,有些慌乱地看向空空如也的小手儿,转眸向着车尾处那还在酣战的人群看去。
刚才有东西打落了她手中的匕首,力道之大,绝不是寻常剑客能做到的,那东西是从她正面打来的,这个人就在车尾这个方向!
车尾还是一片混乱,众人战在一处,除了遍地的寒光和隐隐的血影,她看不出任何人有出手的可能。
正疑惑时,忽然一阵马蹄声响,那小路上远远地奔来了一人一骑,叶子仪抬眼看去,那马上的人麻衣阔服,一头白发,不像是那些拦路的剑客,却也不知是敌是友。
正在酣斗的众人都没怎么理会来人,只有那与阿枝相斗的宗师侧目向着来人盯了一眼,看着那人,那宗师双瞳一缩,脱离了战圈,见到站在车尾处的叶子仪,他冷冷一笑,向着车尾方向一窜,脱离了马鞍直冲着叶子仪纵身而去。
这宗师身法奇快,呼吸间便到了车前,他双脚一点车篷,五指如钩,伸臂便向着叶子仪抓来!
叶子仪感觉到身后不好,却是身子僵直着动也不能动弹,直觉得背后一股凌厉的寒风袭来,她咬紧了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寒意如同利刃一般贴近背心,感觉到那透衣的戾气,叶子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突然之间,一股大力自她身前一拽,叶子仪直觉得身子一轻,腾空脱离了那身后力量的牵制。
直到双脚落地,叶子仪赶紧睁开眼来,她往四周看去,就见左侧一匹高头大马正立在身边,那马上坐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山风吹来,老者衣袍猎猎,他身后那一柄黑色的大剑被那白发一衬,更显得突兀,那弯曲的剑柄看着倒像是枯木的拐杖。
对面马车车尾的篷顶上,此时正蹲着个身材干瘦头发花白的老者,那人一双三角眼微眯着,盯了叶子仪一眼,他冷笑着对那救了叶子仪的人道。“徐公,你要与大梁太后与王上作对么?”
“周公,多说无益,出剑吧!”
这徐公说着,手中眨眼间便多了把黝黑的木质长剑,叶子仪原本正在看他,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那徐公身后,已经空空如也了。
“夫人退后些许。”那徐公说罢,手中木剑一挥,身形一闪,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向着那马车上的周公扑去。
那周公见徐公扑来,面色一变,眯着双眼便迎了上去。
两个宗师战在一处,转眼间只见衣影剑光,却看不清两人的来往动作,叶子仪看得惊心动魄,她不由向着路旁的大石靠了靠,躲在那石头后头望着这边的战局。
没有了那宗师压制,阿枝立时没有了压力,手中软剑如同流光,杀得那些兵丁死的死伤的伤,眨眼便倒下了一片。
解决掉了车头的兵丁,她又返身增援勇和阿美,三人合力,直把那些剑客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没有一柱香功夫,已是遍地尸骇,鲜血直是染红了黄土。
小心地避开两大宗师的斗场,阿美和阿枝扶着勇到了叶子仪身旁,叶子仪也顾不得去看那两人的武斗,拿出随身的伤药赶忙给勇止住了血。
这一下削得虽然没有那么深,却是创面极大,勇的肩头到手肘,创面足有两个巴掌大小,虽然止住了血,却是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叶子仪边给勇包扎边落泪,看得一旁的阿枝阿美也不好受,四人聚在那大石后,一同看向两个在车尾处战作一团的大宗师。
兵器交接的声音不断传来,扶着靠坐在大石上的勇,叶子仪直觉得心都揪了起来。
高手过招,真真是风起云涌,似她这样的平凡人,根本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只见到那战圈中麻衣锦袍搅在一处,来往翻飞,却分不清孰高孰低,哪个占了先机。
如此斗过了近半个时辰,就听“扑扑”几声闷响,紧接着,一道光影闪过,那花白头发的周公‘砰’地一声跌落在地,随着周公落地,半空中滑落一道血线,嘀嘀哒哒地落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
那白发的徐公手中握着黑色木剑,扬手便把一支手指长的铁针朝着那周公抛去,那铁针如一道流光一般没入周公肩背。
那周公惨叫一声,立时在地上打起滚儿来,他抽搐着朝着徐公的方向扬起手来,没过一会儿便两眼一翻,口吐白沫而死。
“哼!无耻小人!”徐公冷哼了声,背好了剑踏着麻鞋走到叶子仪身前,俯看着她道。“老夫应公子之托前来相助,前路已清,夫人且行吧。”
听到这徐公是公子成派来的,叶子仪喉头一哽,她起身向着那老着一拜,跪地叩首,哑声道。“公之大恩,阿叶无以为报,请公受阿叶一拜!”
“夫人客气了,此是我等份内之事,若非夫人高义,老朽也不会跑这一趟,前方险阻,老夫不便相送,告辞!”那徐公说罢,对着叶子仪点点头,受了她这一礼,转身大步向着坐骑而去。
也不看行礼的众人,徐公跨上马一声低喝,马儿放开四蹄便跑了起来,马上的徐公白发飘逸衣带当风,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叶子仪始终跪在地上,直到那马蹄声远去,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她刚才听出了那个声音正是在寝殿中回她话的那人,徐公的名号她也听说过,公子成身侧的第一高手,来去无踪,能得他相助,还真是运气。
“主人,他就是在殿顶回话的人么?”阿美走上前来,站在叶子仪身侧看着那徐公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满地的尸体,皱眉道。“这些都是那梁国王上派来的?他怎的这般可恨?竟想要咱们的性命?”
“不知道,他们说是太后和王上,想必是奉了梁国太后之命,不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不要管那些尸首了,阿美,找顶斗笠戴上,你来驾车,阿枝,跟我一起扶勇哥上车。”
叶子仪看了眼那横着树干的小路,心中总有些不不安,她和阿枝合力扶着勇上了车,马车绕过那些尸首和横在路中挡路的大树,向着小路深处而去。
梁宫,太庙。
夕阳西下,晚霞在高大的门扇上铺出一片炫丽的紫色,灯火明亮的大殿内,正中的桌子上供着梁王郧的牌位,梁国太后跪在桌前望着那牌位极尽虔诚地祈祷着,一身素裙附着外头折射进的霞光,裙上的银丝闪着紫红的光芒,炫烂之极。
梁王姣跪在太后身侧,他神情有些呆滞地看着大殿内黑檀供桌上一排排先祖的牌位,面上带了一丝惶然,他将眼神定在郧帝的牌位上,看了许久,突然开口。
“母后,他日我是不是也会成了这殿中的一樽金牌?”
“这里是只有历代帝王享受香火祭祀的地方,待你百年之后,自然是要与列位先王一同受拜的,姣儿,你一定要争气,不要输给任何一位祖先,一定要让大梁再度兴盛起来!”
太后说着,对着上头的灵位一拜,口中清声念道。“诚请诸位先祖保佑姣帝,保佑大梁!”
梁王姣看着太后下拜,他赶忙伏地叩头,眼中的惶然神色变成了无尽的迷芒恐惧,他往后缩了缩,直是伏在地上好一会儿也没起身。
“太后!”梁太后身边跟随的那女史站在殿口,侧着身子躬身道。“城外有信来。”
“可是那件事出了差池?”太后面色不悦地一侧头,看到梁王姣那缩作一团的样子,不由皱眉。
那女史犹豫了会儿,低声道。“这……太后,派去的人,无一人回还,臣妾一个时辰之前又派了人前去,周公众人……都……都被人斩杀在西丁山了。”
“什么?!”听到这话,太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她大步走到那女史身前,厉声道。“什么被人斩杀?你再说一遍!”
“太后,”那女史跪伏在地,带着哭音道。“周公被人杀了,一应前去的剑客兵丁悉数殒命,那美姬她……逃了……”
“什么?连周公都……”太后面色一变,想了想,咬牙道。“你即刻出宫,去寻你那兄弟元正,他不是有个同年在都城做千总么?让那人带手下的人去追!水路陆路,都不要放过!务必把那美姬追回来!”
“是。”那女史应了,刚刚转身,却见太庙侧殿中走出一个老者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蒙公劫人
这老者走到太后身侧,拱手躬身道。“老臣见过太后。”
见到这老者,梁太后脸色一变,她与那女史对望了一眼,点头侧身道。“右相不必多礼。”
瞥了眼一旁侍立的女史,右相躬身问太后道。“不知是哪家女姬,竟然这样大胆,值得太后如此着紧?”
“是邢侍郎寻来的美姬,本来想进献王上,想不到自府中逃去了,还偷了主家印信,这样的事,如何能放任不管,是以着人追回,右相不必担忧。”
太后说罢,吩咐那女史道。“杭女,嘱咐了兵丁,好生将人拿下,莫要伤了她性命,你的印信若是寻回了,小惩一番也就是了。”
“是,臣妇领命。”那女史说着转身下了玉阶,向着太庙外疾步而去。
右相始终盯着那女史,直到她出了太庙的大门,这才转头打量了梁太后一番,见到她身上那映着霞光七彩斑斓的凤尾裙褂,他沉了面色道。
“国丧之时,太后,还是着衣素净些的好,太后这几日礼神祝祷,这样花哨的衣裳,于先帝不敬,还请太后更衣。”
“是。右相教训得是,宫人不知深浅,拿了这样的衣裳来,我有失查之罪,自当向先帝与先祖请罪。”太后说着,向着那右相屈了屈身,言语间满是歉意。
“罢了,太后也操劳多日,此事可以不作追究,只望太后即刻更衣,再为先帝祈福。守灵四十九日,虽是新帝登基,也还有三日需得遵循礼制。”右相说罢,对着太后拱手半礼,却是她不更衣,他便不走了。
“是。哀家谨记。”太后屈身一礼,带着随身的宫婢便出了太庙。
看着昂首而去的太后,那右相站在大殿门口望向殿内神位前缩作一团的梁王姣,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着神位上郧帝的牌位重重一揖,右相眼中含泪地抬起头来,又对着地上的梁王姣躬身道。“王上,大梁的盛衰全在王上一人身上,王上不可懈怠啊!”
“右相……”姣声音颤抖着起身,他转身看向门口那凛然而立的右相,看着右相坚定又带着期望的目光,他羞愧地低下头去,嚅嗫着,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又蜷缩回草团上,低低地哭泣起来。
看到这样的梁王,右相摇着头长叹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老泪横流,对着梁王姣一揖,又对着郧帝的灵位蹒跚下跪,重重叩了三个头,起身长叹连连地出了太庙。
天色渐晚,日落西沉,苍黑色的天空最后一丝霞色隐去,林间的大道上急急驶来一辆疾驰的马车。
马车向着荒野的河岸奔行,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淡去,那马车在岸边停下,一个纤瘦的身影忙忙地跳下了车来。
没有了夕阳的余光,星月也不曾显现,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黑暗,叶子仪从车上取下一盏风灯摸索着点燃,向着那芦苇蔓布的河岸走去。
静谧的河面墨黑一片,灯火照亮的那一小片地方只见到密实的苇从,叶子仪提灯在河岸站了一会儿,远处终于传来一阵木浆划水的声音。
河岸处的芦苇荡中慢慢转出一条小船的影子,那小船稳稳地撑到河岸,停在了河岸的浅水处。
船头上的船公披散着一头打结的乱发,跳下船来站在没膝的水中,从船头处搬出一块一尺多宽的船板,搭在了岸头。
“阿美,阿枝,把勇哥架过来。”叶子仪吩咐罢了两女,转回头刚要问那船公是不是轩派来的,却是手腕儿一痛,手中的风灯一下子脱了出去,那船公动作倒是利落,伸手便接住了那掉落的风灯,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岸边的碎石上。
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叶子仪只觉得手臂一痛,身子一轻,她连惊叫的时间都不曾有,再回神,已是被丢进了船舱中。
舱中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动作极快地把她双手绞在了身后,按着她趴在了船板上,叶子仪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闪着灯火的河岸疾速退去,越来越远。
隐隐听着阿美焦急的呼唤声传来,叶子仪努力挣扎着,却半点挣扎不动,眼看着小船拐进了苇丛,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绑了叶子仪的船进了苇荡,立时间,有两条小船又划了出来,那两条船与那小船一模一样,分别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划了开去。
听着外头的划水声,叶子仪彻底绝望了,她停止了挣扎,软瘫在船板上,身上所有的力气似是一下便被抽干了似的一动都不想再动。
在这个时候这样精准地算计她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梁齐两国的人。
不管是落入梁王姣手中,还是落入老齐王手中,她都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不管是公子成身旁有细作也好,有高人算计她也好,那人成功了,这些人一定已经引开了阿美她们,没有人会知道她的下落了。
叶子仪正想着是什么人绑了她,忽然有人把块汗臭的麻布巾蒙在了她眼上,紧接着,一块带着腥臭气的布条便勒上了她的嘴巴,舱中的人拿麻绳绑紧了叶子仪的手脚,拎着她丢进了船舱的角落。
小船很快靠了岸,叶子仪朦胧间只觉得自己被人扛着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紧接着又是一轮马车的颠簸,直是颠得她五内俱裂,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叶子仪被一阵争吵声惊醒,迷迷糊糊间,她分辨出了那两个争吵的声音,是蒙公,和贞夫人。
贞夫人似是气极了,她尖声嘶吼着道。“若是不将这妖妇交与太后,平儿的封地就没了!没有封地,我与平儿到何处安身?”
“那又如何?把她交与太后,你这妇人疯了不成?她身上的大秘密,哪里是一座小城可以换来的?真真愚蠢之极!”蒙公低吼了回去,沙哑的嗓音听得叶子仪直起鸡皮疙瘩。
“我蠢?是,我是愚蠢,我是愚不可及才会从了你这老朽之人!如今害了我的平儿没了封地,你便是祸首!”
贞夫人声音中带了几分绝望,她哽咽着,歇斯底里地对着蒙公尖叫着,震得叶子仪耳膜生疼。
“姜贞!你莫以为有了几分功劳便可以在老夫面前放肆!惹恼了老夫,先取了你那病儿狗命!”
“蒙氏!你、你敢!”
这一声叫唤,引得屋里的婴儿一声啼哭,那哭声虽然微弱,却是止也止不住,贞夫人低声啜泣着拍哄着婴孩,那孩子却是越哭越大声,没一会儿,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砰!”
突然而来的重物坠地声吓了叶子仪一跳,那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直是再没了声息。
“啊!平儿!平儿!我、我与你拼了!”贞夫人近乎疯狂的声音充斥着绝望的狠意,叶子仪虽然眼睛被蒙了,却也大略猜到了身边发生的事,她只觉得一阵惋惜,暗自叹了口气。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的铮鸣猛然响起,随着一声闷哼,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叶子仪闻着鼻端越来越浓的血腥气息,不由得眼中有了几分湿意。
贞夫人死了。
和蒙公合力算计她,最后,这个女人没有了价值,自然会被蒙公舍弃。
她还真是贪婪又愚蠢,和蒙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如果她还如从前一般哄骗着公子成,也许下场还不至于这样凄惨。
“把这贱妇和她这病儿扔出去!丢进江里!”蒙公明显体力不支,说话都带了重重的喘息声。
他话音一落,屋里立时响起一片忙碌走动的声音,有奴婢似是在擦那地上的血迹,竹制的刷子一下一下地刮着地上的木板,听得人寒毛直竖。
叶子仪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地听着屋里的动静,直到那血腥气淡了,忽然有人把她提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将她往地板上一丢,直磕得她头晕眼花,她依旧紧绷着身子一动不动。
“看看她死了没有,若有气息,泼醒她!”
蒙公极不耐烦地吩咐了声,叶子仪就觉得有人在她鼻下试探了下,她还来不及决定是不是要‘醒来’,兜头一盆冷水便泼在了她身上。
十月的江水,已是带了冻人的寒意,叶子仪低吟一声,身子缩了缩,慢慢地扬起头来。
“呵呵,荆姬,你可还记得老夫否?”蒙公言语间满是得意,他坐在屋内的一张高榻上,捋着白胡俯视着地板上狼狈的叶子仪,眼中一片精光闪过。
“你是……谁?”叶子仪的声音透着虚弱,她略略扫了眼蒙公所在的方向,无力地往地上一趴,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看得蒙公眉头一皱。
“荆姬,你看清楚老夫的模样!十年前咱们可是见过面的,你可还记得当年冀州城外十里亭中与你父亲送别的梁人蒙泰么?”
蒙公声音干哑地一笑,捋着白胡道。“当年你父寻我托孤,要你认我为父,你不会忘吧?”
“十年……”叶子仪半睁着眼,黑亮的眸子瞟向蒙公,嗤笑了声道。“呵,老丈也说是十年之前,那时我还是个八岁的孩童,哪里记得许多?家父交游广阔,一月之中要见上百名士高儒,老丈的名号,小女实实不甚熟悉。”
“荆姬!你!”蒙公给装傻的叶子仪气得不轻,他一拍榻沿,颊上的褶皱抖动着,强忍着火气指着叶子仪道。“荆氏!你自幼便过目不忘,如何会忘记当年之事!如今你落在我的手里,再不老实,老夫必然不会再同你客气!”
§§§第二百四十三章见太子博
叶子仪喘了口气,冷笑道。“蒙公不是要与我攀亲戚么?怎么,不想再提旧情了?”
“荆姬!”蒙公气得双眼一眯,一双枯干的老手攥拳收在袖中,强忍着怒气对一旁的剑客恨声吩咐道。“把她吊起来审问!”
“是!”
那剑客应声上前,他从身后拿出一捆麻绳来,一头向着梁上一抛,捏着另一边大步走到叶子仪身前,解开她手上的绳子,把她双手往前一提,伸手就要去绑。
“且慢!”
就在那麻绳快要贴上叶子仪手腕时,突然屋子里有人喝了一声,那剑客停了手,转身去看那发话的人。
听到这喝声,叶子仪双唇一抿,她侧头看向那剑客身后走出的人,眼神忽然一暗,紧接着她扬唇一笑,无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静静地盯着他,却是只像见到了个老友一般,没有半分责怪或是憎恨的意思。
蒙公看着走到近前的曲恒,眉头一皱,他看了眼坐在地板上的叶子仪,沉声道。“曲小将军,你这是何意?”
“蒙公,既是此女关系太子博复国大业,若因公之酷刑殒命,公如何同太子交代?”曲恒向着蒙公一拱手,很是大义地道。“公还需三思而行。”
“呵呵,三思?”蒙公冷笑了声,夹了叶子仪一眼,对曲恒道。“曲小将军还不知吧?这荆氏女欺我老朽,竟敢戏耍于我,我若不让她吃些苦头,想是她不会轻易吐露真言!来啊!给我吊起来!”
眼看着那剑客又要去绑叶子仪,曲恒一侧身,旋身移步到了叶子仪身前,一下把她挡在了身后。
“曲恒!你可是要反了吗?!”蒙公一拍榻沿,站起身来喝道。“你不要忘了,曲老将军便是让这刁妇害死的!他尸骨未寒,你竟然护着这妇人?你那忠孝之心何在!”
“蒙公不知吧?阿叶她先天不足,又积劳成疾,早就被药老诊出只有年余寿数了,难道公要的只是一具尸体,而不是她身上的密宝么?”曲恒说着,沉下脸来道。“我奉太子之命,提审荆姬,太子要亲自审问此女,旁人不可插手此事!”
“太子要亲自审问?”蒙公黑着脸瞪着曲恒,忽然冷笑道。“曲恒,你莫要假传太子旨意,我且问你,太子的手书何在?”
屋子里的气氛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外头浪花翻卷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风声呼啸,船身随着那波涛重重地摇动了下,直晃得叶子仪一个不稳,险些趴回地上。
听着外头传来的风浪声,叶子仪垂下眸子,眼珠子转了转,嗤笑了声道。“呵,曲先生说的不错呢,蒙公想自我身上得到好处,需得好好待我才是,若是我死,那大密宝的下落,便无人知晓了。”
说着话,叶子仪慢条斯理地解开腿上脚上的绳子,侧身坐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睨着蒙公,仿似在看一个笑话。
蒙公给叶子仪看得有气,却也拿她无可奈何,他只盯着曲恒,沉声道。“曲小将军,太子手书何在!”
“太子只命我带荆氏女前去,并无手书,公若是不信曲某,大可与我一同前去!”曲恒说罢,伸手一拉叶子仪,也不看她的眼睛,架起她便奔着那屋门走去。
叶子仪踉跄地跟着曲恒,看着他跛着脚的模样,她咬了咬唇,只把心中的疑问尽数压了下去,转眸看向那棕黑色的木质小门。
灯火下,那小门隐隐晃动,直是晃得她的影子都颤动起来,叶子仪打起精神正想着要不要伺机而动,就听身后的蒙公道。“等一等!”
叶子仪停下步子,看向身旁的曲恒,曲恒也不看她,只转身问蒙公道。“公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只是外头起风了,曲小将军一人押这刁妇前去,我不能放心,我还是寻人与小将军同去吧。”
蒙公盯着叶子仪的背影,眯了眯眼,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尔等护着曲小将军一同前去!万万不可马虎大意了!”
“是!”
随着这一声应,蒙公身后走上了八个剑客,这八人分前后将曲恒与叶子仪夹在中间,当先有一人上前猛地拉开了那扇小门。
“小心!”那小门打开,一阵劲风便刮了进来,叶子仪给吹得身子一晃,曲恒赶忙一把揽住了她肩头。
叶子仪站定,抬眸看了曲恒一眼,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曲恒看着叶子仪的目光带了几分歉意,他扶着她站好,便就这么揽着她的肩膀走入了门外的黑暗。
外头带着水腥气的江风扑面而来,阴冷凌厉,叶子仪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衣襟抬眼看去,却是只听到拍打船身的水声,除了眼前灯火照亮的船板,什么也看不清切。
天空阴沉得不见一丝星光,江面暗黑如墨,与那空中的乌云仿似一体,混然一片乌黑。
叶子仪抬头看了看那展开的主帆上晃动的风灯,心中顿时一凉。
这是一艘三桅大船,这样张帆顺风而行,一夜便可行进近千里,现在也不知道离勇和阿枝阿美有多远,她便是逃了出去,也会丧命在这汹涌的江水里,这里,根本是无路可逃。
叶子仪深吸了口气,心中暗自苦笑,这就是她的末路了吧?
江上风急浪大,叶子仪在曲恒的扶持下顺着船舱的墙板走到一扇小门前,随着那前面押送的剑客进了那小门。
小门后面是一条冗长的通道,通道内暗棕色的墙上每隔十步便点着一盏油灯,油灯的光芒晦暗不明,随着小门开启,冷风一吹,灯火飘摇暗淡,似是要熄灭了似的。
叶子仪看着那仅能一人通过的窄道,定了定神,挺了挺腰背,抬脚踏了进去。
曲恒跟在叶子仪身后,一跛一跛的脚步声紧跟着叶子仪的脚步,莫名地让她心安。
走过了那长长的通道,到了一扇黄檀木雕花的木门前,叶子仪回头看了曲恒一眼,正望见他眼带愧意地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曲恒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去,转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来,对着叶子仪使了个眼色,极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一会儿不要说话。
叶子仪垂眸低头,就听那门扇‘嘎啦嘎啦’被人拉开,立时一阵浓重的檀香气味便飘散了开来。
闻着那呛人的气味,叶子仪不由皱眉,她转头看去,只见大门内稀疏地亮着三四盏油灯,若大的舱室内,一片香烟缭绕,直似是幻境一般。
几人走进大舱,曲恒越出众人,走到室内一挂苍绿色的长幕前,躬身拱手道。“殿下,荆姬带到。”
“带她进来回话,除去曲小将军,都出去!出去!”
帐幕后的声音气息不畅又带着些微沙哑,这样听着,倒似个久病沉疴的人,叶子仪眼见着那几个剑客出了门去拉上了房门,暗自吁出口气来。
这屋子里现在应该只有曲恒和那旧魏太子博在了,曲恒不会伤她,这个太子博,这样看来也不足惧,只不过,以她一人之力,想要脱险还是不太可能的。
“荆氏,随我来。”曲恒站起身来看向叶子仪,说罢了这句,他又对着她无声地开口,叶子仪仔细分辨着他的口型,突然瞳孔一缩,对着曲恒摇了摇头。
见到叶子仪摇头,曲恒有些着急,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却是脚才一动,那边叶子仪便出声了。
“是。”叶子仪规规矩矩地答了,慢慢挪动步子走到曲恒身旁,她向着曲恒一揖,清声道。“有劳曲先生带路。”
曲恒默默地看着她,他攥紧了双手,欲言又止,眼见叶子仪当先提步奔着那帐幕而去,他只得迈开大步,抢先一步撩开了那苍绿色的帐帘。
幕帐后,是一方百鸟朝凤的屏风,绕过那屏风,后头便是布置华丽的寝室。
带着叶子仪走到床榻旁的榻几处站定,曲恒拱手一躬到地,对着那地榻上的人拜道。“殿下,荆氏女在此。”
那地榻上的人围着锦被团成了一团,乍看去分不出头尾,听到曲恒的声音,那人动了动,从被子缝里探出个头来,眯着眼看了曲恒好一会儿,这才点头哑声道。“嗯,好。”
叶子仪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二十多岁的模样,原本年轻的面容上已有了几分沧桑,他胡须杂乱的脸上,一双混浊无神的眼,神光飘忽地在身前的几案上游移,怎么看都不似个大国公子。
“荆氏,见过太子博。”曲恒往旁侧一让,引着叶子仪上前跟那太子博见礼。
“民女荆妩,见过太子殿下!”叶子仪从善如流,伏地行跪拜大礼。
“呵,太子,我算什么太子?不过是个落魄的废物罢了。”太子博自嘲地冷笑着,瞥了跪伏在地的叶子仪一眼,无精打采地道。“起来吧,可有什么好拜的。”
“谢殿下。”叶子仪慢慢站起身来,垂首侍立,一副老实模样。
坐在地榻上的太子博抬了抬眼皮,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夹了叶子仪一眼道。“听闻你知晓《荆公密要》,还有那秦王宝藏,是也不是?”
“嗤!这话,太子是从蒙公那老朽处听来的吧?”叶子仪嗤笑了声,展了展身上的衣衫,语带嘲讽地道。“若我有那等宝贝,还会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绝望之火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那太子博紧盯着叶子仪,却是似是看她,又似是透过她看向了她身后的虚空。
“呵,我就说是那蒙氏痴人说梦,果然如此!”太子博冷哼了声,无力地往旁边的扶手一倚,拍着大腿长叹着道。“大魏亡了,是天亡我大魏啊!”
“殿下……”曲恒面上现出一丝惭色来,见太子博这副模样,他上前伏跪在地,哽咽道。“是臣无能,不能为太子分忧!”
“这哪里是你的错呢?子澜,我大魏的忠义之士,怕是只你一人了。”太子博苦笑着摇了摇头,仰首长叹道。“这是天意,是天不予我复国之力,何如啊!”
“殿下!”曲恒重重一叩首,眼中一片悲色,两行泪猝然而下。
看着这一主一仆在这里落泪,叶子仪尴尬地转过头去,却是给墙上的一副旧物吸引住了视线。
屋内东侧的长案后,一张三丈多长,一丈多宽的羊皮地图正钉在墙面上,那地图棕黄泛黑,上头山纹水线地描画着,满满的全是古秦文字。
“罢了,说什么复国?谈什么宗祖?父王已将大魏败尽了,我一无所有,想要复国,真是痴人说梦!”
太子博无奈地摇着头,摇晃着慢慢站起身来,他走到那副地图前面,木然地将那地图扫视了一遍,忽然呵呵一笑。
看着那图,太子博笑得越来越大声,他弯着身子,直是笑得身上的锦被掉落都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
他发了狂一般地大笑着,披散着头发,眼泪爬了满脸,那模样,说不出的狼狈苍凉。
笑着笑着,公子博突然止住了笑,他一下扑在了那地图上,紧紧地扯住了那羊皮。
“父王骗了我,这里没有宝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猛地一把扯下那墙上的地图,太子博颤抖地捧着团成了一团的羊皮,痛苦地把脸埋进了羊皮中。
“殿下……”曲恒跪在地上侧转身面向着太子博,带着哭音道。“殿下不可自暴自弃啊!”
太子博无力地跪倒在地,他抱着那地图痛哭流涕,全然没有一丝顾忌,叶子仪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舒坦,转过头垂下了眼去。
刚才的话,她本来是记恨着他抓了她,想嘲讽这旧魏太子一回的,却是想不到,这人竟然颓废至此,这样的太子,也亏得魏王能信得过他,竟然指望着他能复国。
看着那被太子博团成一团,眼泪鼻涕抹了一片的羊皮地图,叶子仪忽然觉得有点儿反胃。
唉,这个魏太子,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拷打她一番,逼问出《荆公密要》的下落吗?这么哭哭啼啼的可是要闹哪样?
静了一会儿,太子博慢慢止住了哭声,他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靠在墙面上,颤抖着暗紫色的嘴唇闭着眼喃喃叨念,那长发散乱的模样,仿似个半疯的乞儿。
“罢了,罢了!”
太子博突然出声,吓了叶子仪一跳,她有些紧张地盯着扶着墙一点一点起身的太子博,看着他垂着头晃晃荡荡的模样,不由后退了一步。
“大魏没了,父王也没了,国中无人应我召唤,何以复国?呵呵,完了,都完了!都完了!!哈哈哈哈,大魏完了!!”
太子博疯狂地大笑着,他抖手捧着那羊皮地图,两眼圆睁地盯着那被泪水打湿的皮革版面,又抬眼看向叶子仪,脸上忽然现出一抹狠意。
“既然复国无望,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我还寻什么宝藏?找什么荆姬?假的,都是假的!”
猛地把那羊皮朝着叶子仪一扔,他踉跄着走到案几边,抓住那案几使尽全力一掀。
霎时间,那几上的杯盘简书散了一地,公子博双眼血红地看着那一地狼籍,大步走向那东侧角落的灯柱,一把推翻了那海蛟黄铜的灯柱。
灯柱向着幕帐倾倒,幕帐沾了灯油遇了明火,立时燃烧起来,看着那苍绿色的幕帐上的火光,太子博眼中现出一丝疯狂,他脚下不稳地奔到那长几旁,抱起一摞简书丢向了火中。
“哈哈,烧!烧吧!都烧了吧!大魏完了,我完了!都完了!哈哈哈哈!去死吧!都死去吧!你们这些奸人,你们这些混蛋!死吧!都死吧!烧死你们!烧死你们!”
眼看着那太子博是真疯了,叶子仪不由上前踢了依旧跪地的曲恒一脚,急道。“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弄出去?他要把自己烧死了!快把他拉出去!”
曲恒抬起头来,见太子博把锦被也丢进了火中,立时变了脸色,忙起身上前拽住了发狂的太子博。
“太子!太子这是做什么?何必如此啊?”那舱中的幕帐烧得跌落下来,引燃了舱板,曲恒见实在不能再耽搁,急道。“太子,我们走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哈哈哈哈,烧!都烧了!都烧了!”太子博圆着着两眼,血红的眼睛带着疯狂地看向曲恒,狞笑着道。“子澜,我要去找父王了,我要去跟他理论,他骗了我,骗我似个呆子一般寻什么宝藏!我要找他,我要去找他!”
说罢,太子博猛地一甩手,甩掉了曲恒的手臂,他大步走到床榻旁的刀剑架前,一把抽出了长剑,反手便横在了颈子上。
“父王孩儿来向你请罪了!孩儿来寻你讨要公道了!父王!非是博儿不尽全力,实是天要亡我啊!”
说罢,太子博手上使力,剑锋一下没入了喉管,转眼间鲜血便浸湿了襟口一片。
“太子!”
曲恒已是傻在了当场,他看着那长剑掉落,看着公子博颓然倒下,双腿一软,呆呆地跪在了地上。
叶子仪哪里看得了这个?她忙忙地转过身去,眼角瞥见那地上的羊皮地图,她强忍着恶心,伸脚勾到了身旁,把那羊皮反过来卷了两卷,脱下外袍打成了包裹背在了身上。
背好了地图,眼看着曲恒还呆跪在地上,叶子仪叹了口气,上前摇了摇他道。“曲先生,你带太子博先出去吧,看看还有没有救啊!”
“对,对,太子许还有救,得救太子。”曲恒慌忙站起身来,上前抱起了太子博的尸身,跛着脚疾步奔着那黄檀木门而去。
叶子仪被浓烟呛得有些睁不开眼,她把这屋里粗略打量了一番,抓起榻上一件公子博的外袍披上,跟着曲恒跑了出去。
“快!快传医者!太子受伤了!都出去!快些!”曲恒冲入那窄道,见到门口那堵着门的四个剑客,他急得双眼泛红,大吼起来。
听到是太子博受伤,那四个剑客不敢怠慢,纷纷后退着出了舱门。
才一出那小门,外头便是一片火光,叶子仪抬眼看去,就见船板上此时已是站了十多个剑客,这些人剑拔弩张,都盯着曲恒怀中的太子博,怒瞪向曲恒。
“好啊!曲小将军,你果然是被这妖女迷了心窍,竟敢行刺太子!”
蒙公上前,一把薅住曲恒的衣领,怒道。“你这个败类!恶徒!竟然刺死了太子!真真该死!”
“不是我,是太子,是太子他自刎……”曲恒话未说完,被蒙公一下打断。
“太子?太子如何会自刎?如今兵书宝藏唾手可得,复国在即,太子因何寻死?是你!就是你为了宝图兵书杀死太子的!来呀!把曲恒拿下!”
蒙公话音一落,方才随行在叶子仪前后的四个剑客返身便将宝剑架在了曲恒脖子上,看着被困住的曲恒,蒙公冷笑着开口。
“曲恒谋刺太子,该当死罪,立斩之!”
四把宝剑一动,眼看着那寒光便奔着曲恒脖子削去,叶子仪又急又气,刚要开口,就听一声惨号突然响起,“砰”地一声,一具尸首飞落在了蒙公身侧。
蒙公吓了一跳,他犹疑不定地向四周望了一眼,退到剑客中间大声道。“什么人!胆敢在我的船上撒野!快快现身!”
黑暗中一阵怪笑,紧接着凌厉的风声响起,那四个拿剑架着曲恒的剑客应声倒地,颈子上都插着一片雪亮的黄铜柳叶。
“啊?谁?出来!出来!”蒙公脸色大变,他惊慌地看着那地上的尸体,声音都带了颤音。
“啊!”
听到身侧的惨呼声,蒙公直是一个激灵,眼看着那背后中了弩箭的剑客倒地,他赶紧指挥身旁的剑客道。“进、进舱里去!都进舱里去!”
蒙公话音刚落,又是两声惨叫,却是两侧的剑客又有人倒了下去。
看到这情形,蒙公彻底慌了神,他将这些剑客扫视了一圈,眼神落在了站在舱门边的叶子仪身上。
“妖妇!”看到一脸冷然的叶子仪,蒙公直是双眼喷火,他把左近的两个剑客一拽,挡在身侧,奔着叶子仪就冲了过去。
叶子仪正看着地上那剑客颈上的黄铜柳叶发怔,抬头时蒙公已是到了近前,她一阵恼火,侧身一窜,窜到了曲恒身侧,盯着蒙公骂道。
“老匹夫!你一而再三地算计于我,我还不曾找你算账,今日你又要取我性命,真是岂有此理!”
“都是你这妖妇坏我好事!荆妩!快快交出密要宝图!”蒙公说着话,自地上捡起一柄宝剑,向着叶子仪便挥了过来。
叶子仪见势不好,抬步就跑,可是这里已经被剑客围住,她哪里走得脱?没跑两步便被一个剑客捉住,推倒在地。
看着伏在地上的叶子仪,蒙公冷冷一笑,他上前把剑架在了她细白的颈子上,对着周围的黑暗沉声喝道。“尔等再不出来,便等着给这妖妇收尸吧!”
四下一静,忽然一个极清朗动听的声音道。
“蒙氏!你果然无耻至极!”
§§§第二百四十五章葬身江心
说话的人声音清朗,直如冰玉相击,飘摇不定的火光下,就见船头的黑暗处慢慢走出一人,这人一身黑衣,身形挺拔,待到那张脸出现在火光下,蒙公直是一惊。
“公子成?!”
眯着眼仔细又把来人打量了一遍,蒙公沉声道。“你不是公子成。小子好胆!说,你是什么人?为何杀我剑士?”
“呵,蒙公,你掳了我恩公,我因何不能取你几个剑客狗命?”
那人慢慢走近,叶子仪抬头一看,也愣住了。
来人和公子成直是有五六分相像,同样的俊美,同样的冷情,只是这人的冷不同于公子成的冷,清淡无欲,却又带着些许的忧郁,让人忍不住心疼。
蒙公两眼紧盯着那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晃了晃手中的长剑,冷声道。“你!你到底是谁!若是不说,我便杀了这妖妇!”
“哼,竟敢问我的名姓,奸佞小人,你还不佩!”那少年话音一落,船上立时响起一片惨号声,蒙公回头一看,身后的剑客尽已被人斩杀了个干净。
少年玉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冷冷地盯着蒙公,握着大剑的手慢慢抬起,直直地指向了他。
“你……”蒙公再不敢放话,他手中的长剑颤抖着,吞了吞口水,看了眼余下的不到十个剑客,咬牙道。“壮士,何不放老夫一条生路?我也放荆姬一马,如何?”
“放你?蒙公,你知晓的太多了,有你一日,恩公便不得安宁,你要我放你,我如何能放?”那少年冷笑着,身子一纵,手中宝剑向着蒙公便刺了过去。
“啊!”蒙公毕竟身子老迈,刚要挪剑劈向叶子仪,那少年的长剑便已到了眼前,他来不及反应,黄澄澄的宝剑就已刺入了他的心口。
叶子仪见此情形,愣了半刻,赶忙爬了起来,滚到了一边,她爬到船栏处紧靠着那冰冷的木板,心直是跳到了嗓子眼儿。
蒙公砰然倒地,那余下的剑客也不敢动,便就站在原处看着那少年。
船舱里的火越烧越旺,转眼间已是能在那小门处看到火舌,叶子仪看着那火舌,转而眸光转向了那少年。
那少年见叶子仪看他,大步走到她身侧,一拱手温声道。“绯来迟了,累恩公受苦,还望不罪。”
“绯?”叶子仪眨了眨眼,仰头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来。
这个绯,是两年前她救的那个少年?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功夫?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当年恩公救命之恩,绯无以报尝,今日绯也算是有用之身了,愿为恩公效力。”绯说着,上前掺起了叶子仪,他看了眼那燃烧着的船舱道。“这火救不得了,请恩公随我离去吧。”
“离开?去哪?”叶子仪有些迷茫,她去哪里也躲不开这些事非的,蒙公死了,还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秘密呢?她还要连累多少人为她涉险?
“公子轩正在建康,陈江,管立与凌风现在他处相候,恩公,公子轩可助我等逃离大梁。”
绯说罢,一指旁边黑暗中走出的高瘦剑客道。“这一位便是公子轩派来相助的名剑客相柳,船已备好,恩公随我离去吧。”
叶子仪看着那腾腾的浓烟火焰,忽然摇了摇头,她低头扫过地上的尸首,哑声道。“不,我不走了。”
“什么?”
“绯,你带曲先生离开吧,我不想逃了。”叶子仪苦涩一笑,轻拍了拍绯的手臂道。“多谢你能来救我,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恩公,你……”绯一急,才一开口,就见船头处的江面上忽然亮起一片火光,紧接着,大船两侧都有火光亮起,仔细看去,却是一排排尖刀船将大船围了起来。
“前面有铁锁拦住了江面,若撞在铁锁上,怕是这船要沉了!”
那叫相柳的剑客说着话,身子一纵便没入了桅杆处的黑暗中,紧接着,黑暗中接连几声闷响,三张大帆一下便落了下来,直蒙在船舱上,转眼间便腾起一片火光。
“船上的人听着,速速交出公子之姬!”
“速速交出公子之姬!”
大船减缓了去势,那些尖刀船却紧咬不放,不停喊话,叶子仪看了眼这几乎照亮了江面的船只,咬了咬牙,大步走向船头。
“恩公!”
“别跟过来!”叶子仪喝停了想要跟随的绯,就着那燃烧的火光站在了船头。
看着那逼近的尖刀船,叶子仪卯足了力气大声喝道。“荆姬在此!尔等回去转告大梁王上与你们太后,今日之后,这世上再无荆姬!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江风吹动叶子仪的长发,鼓动着她的衣衫,她纤细的身影在火光映衬下更显单薄,却又是那样决绝无畏。
听到这一声喝,曲恒像是突然惊醒一般,他放下怀中公子博的尸体,直直地盯着站在对面的绯道。
“这船上的人都见过阿叶的面容,一个也不能留,先清了船上的蒙公余党再相救阿叶。”
绯点了点头,与那叫相柳的剑客交换了个眼神,转眼间,船板上的剑客便给杀了个干净。
曲恒没有去看那惨况,他一步一步向着叶子仪挪去,慢慢走到了船头的舱室前。
“阿叶。”
曲恒的声音透着温柔,他看着那站在船头的青色身影,眼中的爱恋深情毫不掩饰,满溢而出。
“曲先生。”叶子仪侧过头,看了眼曲恒,淡淡一笑。“我欠先生的,来世再还吧,阿叶不能再让人为我,为一本无稽的密要送命了。”
曲恒深情地望着火光中叶子仪带着暖意的小脸儿,他微微扬唇,极尽温柔地道。“阿叶。”
“先生还有话说么?”
“为我弹一曲《水龙吟》吧,自打那一回在沙洲上听过,总是想起,你的琴,我还想听一听。”说着话,曲恒把固定在船头舱壁上的一把古琴摘了下来,递给了船头的叶子仪。
尖刀船慢慢向着大船靠近,那船上的火也愈烧愈烈,就在左侧的尖刀船队快要靠近大船时,那大船上的主桅突然倾倒,向着左侧的水面便砸了下来。
“砰!哗……”
巨大的水浪腾空而起,那一队小船被砸得四分五裂,转眼间便没入了江水中。
这一下激起的大浪直是荡得水面上船只东摇西晃,待到水面平静,大船也慢慢缓了下来,下面小船的人向着船上望去,就见叶子仪正手执火把慢慢行到船舷处,一下燃起了大船的木栏。
大火一下便沸腾起来,紧接着,那火光中的青色身影又缓步走到了另一头,同样点燃了另一侧船舷,随着这两处火起,大船一下便陷入了火海中。
看着那熊熊的烈火燃烧,船下的人眼睁睁看着叶子仪从容地抱着一具古琴坐到船头,慢慢地弹奏起来。
飘飘渺渺的乐音,空灵超然,大气又不失细腻,若不是那弹琴的人身后凶猛的烈火,这真可算是绝妙佳音,让人闻之欲醉。
看着这熊熊的火光,尖刀船上的人早已变了脸色,他们望着坐在船头的叶子仪气恨之极,却是没有办法,只是围在大船旁边,既不敢上前,也不愿离去。
远远的,那大船直是如同江心的火炬一般,明亮,却又灼人眼目,游湛呆呆地望着那火光,听着那江风中飘来的琴音,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
站在快船船头,游湛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衣袍,涩声道。“那弹琴的人在哪?”
“在船头。去查探的人说,那船已是烧的快沉了,可那船上的人还在弹奏,并不曾离去。”
游湛身后的黑衣人拱手低头,答得很是肯定。
“这琴声,是阿叶的,她要做什么?她怎么能死?她还有五年寿命呢,她不该死的,便是梁王与那太后相逼,她也不该选这个法子,死,何其容易,她不是争了这么久了么?为什么不争了?为什么要认命?不行,我不许,我得去救她,我得去救她!”
“阁主,救不得了,那船……就要沉了。”
“沉?怎么会沉?阿叶在等我去救她!怎么会沉船!你再胡言,我定不饶你!”
游湛话音刚落,就听远远地一声‘嘎嘎叭叭’的巨响传来,他惊慌地回头望去,就见那江面上燃着的大船船头慢慢翘起,紧接着,火焰光中,那扬至半空的船头猛然断裂,慢慢没入了黑沉的江水中。
“不……不!阿叶!”游湛嘶吼着向前冲去,他身后的黑衣人吓了一跳,赶忙倾身拉住了几乎踏入水中的游湛。
“主人!”
“阿叶!”
游湛的小船后头同时传来了两声呼唤,勇挣扎着要跃入水中,直是给阿枝按在了船头,他紧紧地望着那沉入江中的大船,红了双眼。
浓黑的天空依旧无星无月,忽然间一道雷电闪过,星星点点的雨滴落下,慢慢浇熄了那江上浮木的余火,天地间又回复一片沉暗。
那些尖刀小船的灯火再次燃起,慢慢驶离了江面,一切又归于平静,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水雾盈盈的江面上,似是还能听到那袅袅的琴音,伴着风声雨声在这暗夜沉寂的江面回荡,渐渐飘远。
五条小船慢慢驶近大船沉没的那处水域,游湛等人焦急执着地喊着叶子仪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惫,那些声音越来越哑,却是没有人回应。
大雨倾泻而下,慢慢淹没了那焦灼的声音,急骤的雨滴打在浮在江面上的一张古琴上,弦音响起,一片悲凉。
§§§第二百四十六章误会陡生
清晨的阳光照在建康城内飘飞的红缎上,直映得那红缎如同霞彩,铺满了大街小巷。
一大早便有府卫在街道上铺上了一层黄土,洒匀了清水,耀眼的红毡直是从皇宫铺到了外城城门处,真真是好不气派。
“呜……”
一声长长的号角声自王宫内传了出来,直直传到了彩缎装饰的公子府中。
延月殿内依旧灯火通明,面色苍白的公子成坐在榻沿一动不动,直看得一旁的拂右满脸焦急。
“公子,十九公主的车辇快要起驾了,公子真的不去看看么?”
公子成没有答他,只是淡淡地道。“阿叶有消息了么?”
“公子,阿叶她……”拂右喉头一哽,垂首叹道。“公子不要再问了。”
“阿叶应允过我,要等我的,她说要做我的妻,我的后,我才刚刚成了太子呢,她怎么便不等了?”公子成双眼无神地望向那黑色的幕帐,喃喃地道。“拂右,她是气我与十九结亲,在与我置气吧?”
拂右见公子成神色不对,忙改了口风。“公子,夫人她……天生聪慧,一定会想方设法脱险的,咱们只是一时不曾找到,再加派人手,会找到的。”
“是啊,她是阿叶啊,她那么多巧计谋略,怎么会被几个兵丁困住?”说罢,公子成站起身来,却是身子一晃,又跌坐回榻沿。
“公子小心!”拂右上前扶住公子成,见到他嘴角的血丝,不由一阵心惊。
公子成右手搭在拂右横在胸前的左臂上,苦笑了声道。“十九要出嫁了,我没有娶她,拂右,你说阿叶若是知晓,会不会回来?”
“夫人若是知晓公子如此诚心待她,定会回转的。”拂右说罢,扶着公子成躺在榻上,低声道。“公子先歇一歇,我去分配人手再去寻找。”
公子成没有说话,只是躺在榻上闭紧了双眼,仿似睡着了一般。
看着这样的公子成,拂右暗自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幕帐,倚在外殿的柱子上望着殿顶,心头一阵酸楚,泪水不觉便浸湿了双眼。
“拂右,公子好些了么?”
药老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拂右赶紧起身眨去了眼中的湿意,对着刚刚进殿的药老一揖道。“今日似是又吐血了,一直在问叶夫人的事。”
“唉……这心头血若是动了,是要伤害寿命的啊,公子真是……”药老长叹了声,摇了摇头道。“罢了,我再开些安神的药给公子罢,啧!痴子,真是个傻痴子啊!”
“是。”拂右拱手,看着药老远去,他回头看向那黑色的幕帐,无奈地踏出殿门。
延月殿外秋色正浓,清爽的风吹落院内樱树的黄叶,飘飘洒洒,一地金黄。
响彻天际的鼓乐声突然而来,拂右站在殿门前望着远处梁国王宫方向,轻叹了声,大步离了庭院。
……
梁王宫中飘出的喜乐,直是传遍了大半个京城,同样也传入了公子轩入住的驿馆。
听着那喜庆的鼓乐声,床榻上面色青白的叶子仪缓缓睁开眼来,墨黑的瞳仁直直地望向天青色的纱窗。
“母亲!”
两只白胖的小手固执地扳过叶子仪清瘦的面颊,那圆圆的黑眸不满地望着她,竟是带了几分控诉。
“阿福,你怎么还守在这里?没去读书么?”叶子仪对着趴在榻旁的阿福一笑,伸出手去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顶,声音虚弱地道。“你呀,是不是又不听话了?”
“我没有!今日母亲睡觉觉时,孩儿便读了《春秋》的《左传》了,媚姨和越人舅舅都夸我了,连绯哥哥都夸我,娘亲怎能说我不听话?”
阿福嘟着小嘴儿,玉雪可爱的小圆脸儿在叶子仪脸前晃着,满脸的委屈。
“好好好,是母亲失查,冤枉了你,行了吧?”叶子仪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脸儿,望向那纱窗道。“外头是怎么了,怎的这般热闹?”
“是大梁的十九公主出嫁呢,听轩舅舅说,是要嫁到什么大齐去的。”阿福见叶子仪怔神,很是不满地道。“母亲,你又发呆!”
“嗯,母亲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叶子仪勉强挤出个笑容,往床榻里挪了挪身子,拍了拍空出来的一块地方道。“来,上来。”
阿福很是开怀地应了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榻,一下便钻入了叶子仪怀中,短小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了她。
“母亲。”阿福甜甜地叫着,在叶子仪怀中扬起小脑袋道。“你便就这样一直睡着吧,这样你就不会离开阿福了,阿福天天陪着你,给你喂水喂饭,好不好?”
“噗,傻儿子,你长大是要娶媳妇儿的,难不成日日跟母亲粘在一处?还不让人笑话死?再说了,母亲是小猫小狗吗?还要你喂食?”
叶子仪搂着阿福,鼻头有些发酸,她轻点了点阿福的额头,冲着他皱了皱鼻子。
“我不要媳妇儿,我要母亲,母亲若是不喜欢,那你天天喂我吧,阿福喜欢母亲喂,特别特别喜欢!”阿福眨着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叶子仪,满眼的乞求,直看得叶子仪眼中浮上了一层水雾。
“我的傻儿子哟。”叶子仪一把把阿福搂进怀中,眼泪一下涌出眼眶,看着那纱窗上浮动的枝叶光影,她心头一片苦涩。
一个多月了,公子成还在找她吗?不论他找是不找,他终是娶了十九公主,他终于……还是娶妻了。
房门轻响,棕色的门板后闪进个人影,那人径自走到榻边,看着亲昵地粘在一处的母子俩温柔一笑。
“恩公醒了么?可要用些粥饭?我问过了媚娘,她说恩公吃不得荤食,要食药粥补养身子,今早她特意寻了几株百年的黄精,最是补身,恩公可要进些么?”
绯穿了身淡青色的圆领袍子,他长发束在脑后,玉白的面颊带着温柔的笑意,全然没有了两年前那做娈童时的阴郁之色,那双波光潋滟的眼,依旧如同星河,让人一见便会被他吸引了目光。
“不要总是恩公恩公的叫了,你也同他们一样,叫我阿叶吧。”叶子仪对着绯微微一笑,转眸看向那窗子道。“今天,外头怎的如此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么?梁王置丧之时,谁敢如此大胆,喧闹至此?”
绯垂下眸子,好一会儿才道。“是十九公主,大梁王上将公主许给了公子成,今日是公子成迎娶十九公主回齐,为着此事,太后特意压下了国丧,为公主操办了婚事。”
“原来是这样。”叶子仪眼中滑过一抹失落,她别开眼低头抱紧了阿福,低声道。“原来他真的和十九成亲了。”
“恩……阿叶,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些了,我送你回公子府去,轩公子说还要在大梁待些时日,你安心调养便是。”绯说着话,瞄了叶子仪一眼转身道。“我去取粥来。”
叶子仪没有答话,直到绯出了房门,她这才轻叹着贴上阿福的发顶,泪水瞬间滑落眼角。
“母亲,你怎么了,为何落泪?”阿福费力地扬着小脸儿,伸出白胖的小手抚上叶子仪面颊,轻声道。“母亲不哭,阿福在这里,母亲不要哭。”
“好,母亲不哭,母亲陪着你,阿福,母亲再不离开你身旁了。”叶子仪抱着阿福,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看着他担忧的模样,忍不住含泪一笑。
“嗯,母亲,阿福会护着你,绝不让你再落泪了。”阿福说着,小小的身子扭了扭,抱着叶子仪的颈项往上蹭了蹭,仰着头用力地在叶子仪下巴上亲了下,大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她道。“阿福最喜欢母亲了。”
“母亲也喜欢阿福啊。”叶子仪很是感动,她揉了揉阿福还有些发黄的柔软的发丝,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嗯!我知道的。”阿福扬着小脑袋,一脸傲骄模样,逗得叶子仪笑得很是开怀。
母子俩的笑声传出屋外,外头轩与绯正站在门旁,听着两母子的对话,两人唇边都扬起个温暖的笑容。
“轩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绯把手上的篮子往门边的石凳上一搁,对着公子轩一拱手,声音不大,却是刚好能让轩听清。
“可。”公子轩点点头,琥珀色的瞳仁温柔地扫过那纱窗,跟着绯向着院门处走去。
两人站定,绯对着公子轩一躬身,拱手道。“绯有一事,斗胆请公子助我。”
“不必多礼,你有何事,尽可说来。”公子轩点点头,虚扶起绯道。“可是为着阿叶?”
“正是。”绯起身看了眼叶子仪的屋子,叹了口气道。“公子当是知晓阿叶如何对公子成上心吧?”
“嗯,她为了子瞻不顾性命,这一回也是如此,若非有那曲恒相救,怕是便要丧命在那船上了。”公子轩打量了绯一眼,问他道。“你有何话说?”
“小子斗胆,请轩公子隐瞒十九公主的婚事。”
“十九公主的婚事?”公子轩眉头微皱,他不解地道。“十九公主不是不曾与公子成结亲么?为何要瞒着阿叶?”
“荆姬已‘死’,这世上再无荆氏后人,若是阿叶再回公子成身侧,怕是难逃两国王上之手,齐帝为着阿叶要胁公子成,迟迟不许太子之位,梁国太后也不顾一切要到得她身上的密要,君以为,她若是回去,公子成能撑到几时?”
听了这话,公子轩沉默了。
叶子仪和公子成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公子成的处境,绯的话并没有夸大。
现在梁国太后已经动用了兵丁拦截,可见是对荆妩势在必得的,送她回去,无异于送羊再入虎口。
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公子轩抬眼看向绯道。“你可是与她说了十九公主嫁与了子瞻?”
绯垂眸拱手,低声道。“是。”
轩并没有责怪绯,他想了想道。“也罢,便就如此吧,我会吩咐下去,让侍人们不可多言,你与那媚娘照料好她,若有所需,尽可同我说来。”
“是!多谢公子!”
§§§第二百四十七章相见游湛
近了十一月,建康城已是进了阴霾寒雨的季节,梁帝国丧,公主出嫁,都仿似是很久远的事,早已淡化在了时光中。
驿馆内,清瘦的叶子仪正坐在榻沿抱着阿福读书,她两眼直直地望着榻下的木质地板,却是不知思绪又飘到了何方。
房门轻响,开合之间带进一阵冷风,叶子仪一个激灵,抬眼便见到绯那张极似公子成的脸,禁不住喉头一堵。
“阿叶,吃药了。”绯看着叶子仪温柔一笑,他端着黑漆的药碗到了榻旁,将药碗放在小几上,看了看阿福手中的书卷道。“阿福,在看什么?”
“绯哥哥,阿福在看《左传》,母亲说不及《公羊传》有趣,绯哥哥,是也不是?”
阿福抬着小脑袋嘟着红红的小嘴儿,一双黑亮却又湿漉漉的眼看着绯,那模样,真是可爱之极。
“你母亲遍揽群书,她说的,总是无错,阿福,你看罢了这一卷,再看《公羊传》可好?”
阿福点了点圆乎乎的小脑袋,正儿八经地道。“嗯嗯,我也这样想,母亲有母亲的喜好,阿福有阿福的喜好,这书么,都是要看的,阿福先看懂这一卷再看《公羊传》,必然有所不同。”
“呵呵,你这小鬼灵精。”绯上手揉了揉阿福的发,看向叶子仪笑道。“阿叶,阿福能四岁读懂《春秋》,有你一半的灵性了。”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嘁,你还没我大呢,说得像真的似的。”叶子仪轻嗤了声,对着绯撇了撇嘴。
“闲时在山上与钟老谈天,说起了你儿时的事,钟老叔说,从前跟随你父亲时,最惊异于你过目不忘之能,那时你也四岁,却是能背诵《春秋》了。”
绯端起药碗,拿碗中的羹匙轻搅了搅里头棕黑色的药液,递给叶子仪道。“药快凉了,先喝了罢。”
“啧,又喝啊。”叶子仪直是眉头皱作了一团,她盯着那药碗,好一会儿才一脸豁出去的模样,接过一饮而尽。“咝……好苦!”
见到叶子仪这模样,绯轻轻一笑,他将左手伸到叶子仪面前,摊开手掌微笑着道。“给。”
看到那玉白带着薄茧的手掌上那糖渍的梅子,叶子仪一呆,她抬头看向绯,眨了眨眼道。“拿这个做什么?”
“吃啊。”绯弯眸一笑,那笑容温暖绝美,仿似能融化人心。
看到这笑脸,叶子仪垂下头去,直觉得心口一阵闷痛。
绯太像公子成了,看着他,她不自觉便会想到公子成,那个让她爱到不能自己的人啊,他已经有了良人相伴,她又该怎么办?
见叶子仪低着头不说话,绯眼中神光一暗,他把手移到阿福面前,温柔地道“阿福,你母亲方才喝了药,好苦的,你把这糖梅子喂给她好不好?”
“好!多谢绯哥哥。”阿福笑眯眯地点点头,白胖的小手抓起绯手心的糖梅子,侧着小小的身子递到叶子仪嘴边。“母亲,吃吧,吃了就不苦了。”
“嘁,傻儿子,药本就是苦的,这一时的甜,哪能解本原的苦?”叶子仪见阿福依旧执拗地举着那梅子,不由轻叹了声,张口咬下他手里的糖梅子,不甚认同地对着他轻摇了摇头。
“母亲,梅子虽不能化解药石之苦,却能解口舌涩味,也是良药啊。”阿福有模有样地说罢,合上书卷道。“手脏了,母亲,我先去净了手再读圣贤书。”
看着眼前小大人儿似的娃娃,叶子仪慈爱地一笑,温柔地道。“好,我家阿福真乖,知晓圣人之道,还这样守礼,真不愧是母亲的好宝贝。”
“母亲,我都四岁了,莫要再说我乖了,听着像是说三岁小儿似的。”阿福扬了扬下巴,不高兴地嘟了嘟小嘴儿,滑下了榻沿。
叶子仪给阿福那模样逗笑,忍不住便想要逗他。
“样儿的,怎么,你还想在母亲眼皮子底下装大人啊?你娘我还是小姑子呢,你哪能成个大人?若真想如你越人舅舅一般做个君子,待到通读了史书,再来与娘亲论长没长大。”
“哼!母亲真是的,若我有阿爷在,必然与他一道同母亲辩个高下。”阿福撇着红嘟嘟的嘴巴,站在榻旁瞪着叶子仪,那委屈的小模样,直是让叶子仪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算你对,行了吧?”叶子仪倾身捏了捏阿福的下巴,弯眸一笑道。“快去洗手,娘一会儿给你讲解好不好?”
“好!”听到叶子仪说要讲解《左传》,阿福双眼一眯,很是开怀地应了,蹦跳着就出了屋子。
看着阿福离去,叶子仪眼中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她看着门口问绯道。“绯,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再过几日便可离去了,轩公子要回陈地,咱们跟着一同出城去。”
绯站在榻旁看着盯着门口出神的叶子仪,长睫动了动,略一犹豫道。“阿叶,你想回东华山去么?还是与越人回陈地?”
叶子仪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道。“不回东华山了,总会有人查到我的底细,若被人看见,反倒会惹来祸事,至于陈地,也是不好,没得给越人师兄和轩添麻烦。”
“那你要去何处?”
“我想到西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