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九重增城(一)
2007年,中国,南海。
初夏,细软的阳光成片的洒在深蓝的海面上,随海浪漾成片片破碎的金鳞。午后的时光微风徐徐,浅浪拍打着露出海面的珊瑚礁,发出空幽的哗声。
江勤立在白色大舰的甲板上,看海鸥在半空盘旋,追逐猎猎飘飞的旗影。
舰长155米,型宽17米,满载排水量为5585吨,航速达到30节,并配备有反舰导弹、航空导弹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这显然是一艘军用驱逐舰。船身一色银白,船侧用红漆喷着显眼的编号:169。
熟悉这个数字的人都知道这样一艘军用驱逐舰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雷达屏蔽、无线电干扰、反卫星侦查……能使这艘驱逐舰“隐身”的所有能用到的技术手段此刻都用上了,因为它正在进行一次秘密的护送任务。
“报告大校。”
一身白色军装的浅发男人行到了江勤的身后,正步行礼,用军人才有的严正口吻报告道:“又死了5个,如今还剩65个了。”
江勤眉头轻蹙,问:“怎么会一次性死这么多?昨晚给它们服用的药量是不是有问题?”
那人弯腰,沉声道:“米歇尔医师说是因为肺炎。死去的那些实验品在登舰之前就已经开始发烧了。”
“那为什么不为他们治疗?”
江勤问。
那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说:“都是C级实验品,医生说药品不够,没有必要。”
江勤嘴角下弯,露出一个极其厌恶的表情,但转瞬后就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他摆摆手说:“尸体注意处理干净,别让附近捕鱼的渔夫发现了。”
“放心吧大校。”
那人咧开嘴对江勤露出一个残忍的笑,然后又敬了个礼后转身走了。
江勤侧头,看着驱逐舰如一柄利剑般轻易划破海面,将其分割成白色的波光。舰底受到引擎震荡声刺激的飞鱼展开自己的强壮胸鳍,成群结队的从海底飞了起来,在日光的照耀下如一只只白色的飞鸟。
但真正的飞鸟不像它们这般狼狈,海鸥们振开羽翼,俯冲而下,在半空中用尖利的爪子或嘴喙刺破了飞鱼的身体,并将其撕扯成碎片。
这是一场残忍血腥的捕猎,这些海鸥追逐的不是驱逐舰上飘飞的旗帜,而是……舰底的飞鱼!这群饕餮之徒显然对这样的模式已经很熟悉了,知晓跟着这样巨大的物体行动的话就总能有收获。如今是它们享用美食的时刻,它们结成圆形围绕着飞鱼群,令它们无处可逃。要知道飞鱼并不能真正的飞行,它们依靠的只是风的滑行,因此才显得那样笨拙无比,在能够扇动翅膀灵活转向的飞鸟面前它们只能坐以待毙。
红色的血混含着鱼内脏抛下,一颗珍珠般的鱼心落到了江勤的面前,还在砰砰砰的跳动。江勤愣了愣,然后踏上前去,用皮鞋碾碎了那颗鱼心。
“你看起来很烦恼。”
有人不知不觉间站到了江勤的背后,含笑道。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如电流般从脚底直窜脑皮,江勤悚然回头,身后的男人梳着很整齐的中分头,一身医用的白色大褂,英俊的脸上带着友善的笑。
如果不是在驱逐舰上而是在某个度假沙滩上相遇的话,江勤甚至会将刚刚那句话当作某种“暗示”,并欣然做出回应。
如果……不是在驱逐舰上的话。
下意识的江勤要将手伸向腰间去取出自己的武器,男人则友善的递过来了一根烟,是江勤没见过的牌子,只知道烟盒上印着几个日本文字。
“你是……”
江勤左手接过烟,右手仍然搭在腰间。
“米歇尔医师的助理,你可以叫我大泽直树。”
男人说。
“你是日本人?”江勤有些惊讶,“你的中文说得可真好。”
男人笑笑,不置可否,只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为江勤点燃烟,然后问:“听说大校你老家是陕西的?”
“嗯,西安农村出来的。”
江勤深深吸了一口烟,让那股辣意在肺里停留很久后才吐出,赞叹道:“这烟不错。”
“能在三十出头的年纪走到这一步,大校可真是令人佩服之人啊。”男人夸赞道。
“有个好领导。”江勤敷衍说。
“是啊,有个好领导。”男人盯着他,脸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样子虚伪却又亲和的笑令江勤觉得有些不舒服,咳了咳后问:“听说这批实验品出了点状况?”
“β素用量太大,而我们携带的奈莫必利已经不够用。许多实验品出现了脑溢血现象。”男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米歇尔医生已经为我们工作十多年了,可谓经验丰富,这种低级错误不该是他犯的才对。”江勤的语气中隐约带着叱责。
男人急忙摆手,苦笑道:“别看我,建议增强β素用量的是乔治——医师的另外一个助理。他说这样有利于“第一阶段”时间的缩短。”
眼看江勤的脸黑了下来,男人又补充道:“不过……你如果想找乔治麻烦的话已经晚了。昨晚他到下面去喂药时,正赶上那几个实验品发狂……今天早上我们发现时,他留下的已经只有一副眼镜儿了。”
“他们吃了乔治?”江勤面色变了。
“不然就是乔治害怕被责罚,趁夜跳海跑掉了……”男人说,“不过依我对乔治的了解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他的眼镜度数达到了1200度,摘掉眼镜就基本是个瞎子了。并且……他不会游泳。”
江勤沉默了几秒,然后掐灭了手上的烟头,说:“你似乎对你同伴的死一点都不感到悲痛,或者说……害怕?”
“没什么好悲痛的,也没什么好害怕的。”男人淡淡的说:“我们都知道自己身处的是怎样一个残酷的世界,也明白自己正在从事的是怎样一种邪恶的事业。我们的所作所为,大概即使是宽容大量的上帝也不可原谅吧?”
“你就没想过要金盆洗手么?”江勤问。
“金盆洗手?哈哈哈。”男人大笑,“大校说笑了。命运这条路,从来容不得人回头。你走过的每一步都已成定局,未来迎接你的到底是恶果还是善果……这些都已经是上帝才能决定的事了。”
“你曾后悔过吗?大校。”他问。
江勤的瞳孔晃了晃,摇头后又点头,“作为“人”来说,我几乎无时无刻都不在后悔。但作为“灵”来说,我相信着那些我必须坚信的誓言和契约,并无一丝一毫的迷惘。”
“很好,你可真是一名高尚的战士啊!大校。”
男人拍手夸赞,“恪尽职守,服从命令,这就是大校你为人处世的原则么?哪怕这些命令与你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互相违背,哪怕你正在做的事恰巧是你最不齿亦最憎恨之事。你活在地狱中却保持着高尚的人格,这样的大校可真是令人不得不心生敬仰啊!”
江勤什么也没说,他望着头顶猎食的海鸥,背手挺立,肩上徽章在阳光下耀着闪亮的光芒,军人特有的挺拔身姿如阳光下辉耀的利剑。
“我们到了。”
海风刺破金色的天际线,汽笛以特定的节奏嗡鸣,前方的海面上一抹黑点由小变大。舰舷切割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船侧白浪翻飞。头顶蓝天白云,海鸥发出阵阵欢快的鸣叫,阳光的尽头是一座黑色的孤岛,它悬立于翻飞的白浪之上,与万界隔绝,便如传说中凌驾于白云之上的天宫。
——“九重增城!”男人发出低低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