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野犬与狮子(五)
石苍大吼:“不要怕!他只有一个人,空之瞳不可能无限发动!给我打!”
楼梯间、走廊外、贵宾室、大门口……四面八方同时钻出手持步枪的军人,子弹上膛,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他们皆是训练有素的帝国军人,只要队长一声下令,他们有把握能在同一时间无死角地对老人进行射击。
这一次——不会再让他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了!
走廊外突然传来惨叫,伴随着交火的轰鸣。石苍回头,几个帝国军人飞在半空中,火焰从通道的外面如潮水般涌来,以横扫之势将军人们掀翻,火焰中一头巨龙咆哮如雷,沿途的地板被掀起,墙壁被击碎,所有的碎片被吸入火焰之内包裹成型,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火龙卷。
“什么人?”石苍的脸色惨白,颤声大喊。
更多的军人被掀翻,后面的同伴惊恐之下胡乱地朝着走廊后面开枪,再顾不得纪律。场面再不受石苍控制,陷入了混战和交火,不少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击中的到底是敌人还是友军,只知道胡乱地开枪,直到把子弹打空。更要命的是此时电源忽然之间被切断了,整个索罗斯赌场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连绵地呼吸声……这个时候陷入黑暗无疑是一件很令人精神崩溃的事情,从损失第一个同伴开始他们甚至都还没看见对方的长相。而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清晰如同落雷,像是规律的心跳,还保护在石苍周围的军人门随着脚步声的逼近而一点点陷入精神崩溃的境地。
火焰触发了防火器,花洒喷出冰冷的水柱。黑暗中有人点燃了打火机,然后朝着石苍扔来。
火焰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曼妙的抛物线,在石苍瞪大的瞳孔中闪了几闪,然后准确地落在了石苍的脚前。所有还活着的人同时盯着那团微小的火焰,呼吸被它的明灭攥紧,像是被操纵的傀儡守望命运。
“轰”的一声爆响,像是引燃了一个吨量的炸药包,天顶破碎了,整层大楼面临了剧烈地爆炸,在夜空中盛开出一朵壮丽地蘑菇云从这层开始上面的所有楼层倾倒,大厦像是被人拿着巨剑拦腰斩断。
再多的军人都难以逃脱这样的灾难,火焰包裹了惨叫,人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的意义。
石苍躺在碎石之间,胸口压着一块石板。他张口喷出一片鲜血,从头顶滴落的冰冷的水滴浇在他的脸颊上,令他无比的绝望。四处都是军人们的哀嚎,他甚至还搞不清楚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只是一团火而已,却拥有足以毁灭整个赌场的……力量。
那么多的准备,那么久的设计,甚至禁不起对方的一击……石玺到底带了什么人陪同他来到这里?
他重新在脑内思考,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脚步声在他的面前停留,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石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
“家主……”他用最后的力气呻吟:“救我……救我家主……”
他十六岁那年犯了错事,也是这样跪在房门外哀求石玺的。石玺一向最为重视他、爱护他,绝不会对他见死不救的。他只是走了一些歪路,可以被原谅,可以被救赎。
“现在明白了吗?石苍。”石玺盯着这个可怜的中年人:“在我们的世界里,金钱和权力都是过眼浮云,因为我们的战争从不停止。我派你来香港是想要你学会承担责任,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可现在看来,你什么都没有学会。”
石玺的背后站着三位手持手枪的年轻人,石苍的瞳孔瞪大了,他终于想起了陪同石玺来香港之人的名单。只是他从未重视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他甚至从未将他们视为威胁。
“我老了,石苍。”石玺说:“但我所重视的家族,从未衰弱。”
“我对家族的忠心……”
“我会告诉你的母亲,你是死于对家族的忠诚。”石玺最后看了石苍一眼,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去。
吕林从包里掏出一包卷烟来,龚衍划燃火机点燃,石岳接过将它递到了石苍的嘴边。
冰冷的水滴还在不停地坠落,只是再无哀嚎,黑暗伴随着空旷的寂静,坠落的大厦外面照来白色的月光。石苍瞪大眼看着眼前的三名年轻人,艰难地吞吐了一口香烟。
辛辣、刺鼻、已经破碎的器官发出哀鸣,他咳了咳,从口中喷出大片的血沫。
他突然笑了,即绝望又悲哀,看着眼前的三名年轻人,他就像看见了几十年前的自己。
年轻人踏上战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战死。傀儡的命运早已被傀儡师们写定,无人可以逃脱与反抗。
“真悲哀啊。”他说,缓缓闭上了眼睛:“我们都只不过是浩瀚历史中不起眼的一粒尘埃罢了,结局早已被写定。”
“或许,但总有人会铭记那些重要的名字。”黑暗中吕林伸手扶了扶帽檐,轻声说。
索罗斯大赌场外面早已人山人海,记者和群众遥望着弥漫的烟尘,而军人们围在外面,手指扣在扳机上紧张地盯着黄金宫门的入口。
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卡希尔的笑脸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照相机咔咔地响。
他站在门外,像个恭敬地侍者般弯腰对着里面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老人在戴眼镜的年轻人搀扶下走了出来,台阶下早已停着一辆崭新的奔驰车,他钻了进去,对着夹道两排的人们亲切地挥手,微笑,像一个刚刚从会议里脱身出来的大领导。
龚衍和吕林走在最后,龚衍侧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吕林,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吕林笑了笑,反问道:“龚衍,你觉得累了吗?”
龚衍愣了愣,点头:“或许我们应该在香港休息一晚上再走。”
“或许我们不应该再回去了,你我毕竟都不是石家的人啊,我们没有像那样飞蛾扑火的义务和责任。”吕林轻声道。
照相机的灯光闪得龚衍眼睛生疼,吕林那一瞬间的语调沉重如同落石。不等龚衍琢磨其中的含义,他忽然一把搂住龚衍的肩膀,对着近处一个举着相机的记者招手,说:“你、我、石岳,咱们三个一起合张照吧。”
“为什么突然要合照?”龚衍和石岳齐声问。
“因为如果现在不拍的话,总感觉能证明我们像现在这样在这里聚集过的东西,会一个都没留下。”
他笑了笑,目光中有种龚衍看不透的伤感。那一瞬间龚衍有种特别的错觉,觉得视野内的吕林正在慢慢变得透明,他意识到或许像现在这样三人聚集的时光将会一去不复返了。
“龚衍,看镜头。”吕林提醒。
龚衍侧头,闪光灯亮了一下,镜头捕捉住了此刻三位年轻人并肩站在一起的瞬间,石岳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龚衍则被闪光灯照得眼睛微眯,吕林闭眼笑得很温和优雅,三人都穿着得体的中山服,线条笔直,每一颗纽扣都反射光芒,背后是金光闪闪的黄金宫门和从天坠落的摩天大厦。
——被他说中了,在那之后不久,命运在三人之间划下了三道分割的横线,石岳高中毕业后去了日本留学,而吕林则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独自踏上了远赴欧洲的路程。年轻人们最后的狂欢定格在了那一瞬间,化作浩瀚历史中一章豪不起眼的章节,不会被人铭记,也不会有任何的歌颂。
从那以后,三人再也没像现在这样聚到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