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器（二）

“秦子明是我见过的最重感情的一个孩子。”他呼出白烟，“他就是那种你给他一条金鱼，他就会拼命还你一片大海的人。表面上来看，他很懦弱，甚至有点废材咸鱼的味道，但一旦他所珍视的感情、珍视的人受到伤害，那这条咸鱼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巨龙，用自己锋利的爪牙去保护他们。就算他变不了巨龙，始终只是一条咸鱼，他也会尽自己所能做到极致，哪怕只是抖抖身上的盐粒。”

“更何况，他并不是咸鱼，不是吗？”朴多俊幽幽地问。

“恩，他当然不是。”龚衍点头：“他只是一条迷茫的巨龙，而这种迷茫，只有经历过伤痛才能化解和消除啊。”

CC将一束白**放在墓碑前，双手合十，轻轻默念着什么。

墓碑上老人的微笑温和如初，只是褪了色彩后显得那么落寞，就像这个男人孤独的一生。

“真是笨蛋啊。”CC心想：“为什么呢？为了一个不是自己女儿的女人，为了一个不是自己孙女的女人，你耗费了自己一生的时间啊。”

在CC的眼里，其实名叫约翰.科恩的老人一直是个很平凡很普通的管家，他没有什么超能力，只是泡茶比较好喝，打扫比较尽心，管理比较得力罢了。她从未深思过为什么硕大的索罗斯家族会一直让这个普通的老头子当管家，并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也正是因为如此，CC对这个老人有着很深的感情，她还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常常闹脾气，不吃饭不睡觉，所有佣人都拿她没办法，没有母亲管教的孩子总是会沾染上一些坏习惯，那时候这个老人总是端着热腾腾的饭菜等在她房间外，一直等她发够脾气了才进来。而她往往一闹就是一天，所以这个老人就一遍又一遍地换菜，CC口味又很刁，基本所有的饭食都是这个老人亲手准备的。

他多么耐心，从未发过脾气，总是笑脸盈盈的递过来饭勺，问：“小姐您觉得汤的温度怎样？不行的话我再去为您重新准备。”

那时候她不知道，一份莲子汤需要他准备至少一个小时才能弄好。这个老人除了睡觉的时间，基本都在服侍她一个人了。

CC仰头，不让眼里酸酸的**涌出来。现在他知道这个老人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么普通了，他曾经是欧洲灵族奥林匹斯的众神之一，外号“猩红血虎”，他本可以拥有光辉灿烂的一生，却甘愿在自己的亲生母亲死后一直以一个普通管家的身份尽心照顾自己，甚至牺牲了生命。

是啊，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笨蛋，从他在襁褓里见到你的第一刻起，他所考虑的事情就再也不包括自己，再也不包括其它，他就是想你活得快乐，仿佛那是比他自己的快乐更加重要的事情一样。

为什么呢？据她所知，即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并不是这个老人的亲人才对，或许曾经她确实与这个老人签订了某种契约，但那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早就死了啊，契约也该失效了，你该去找寻自己的人生才对啊！而不是帮一个襁褓里的小女孩换尿布、教她写字、替她打扫房间、哄她睡觉、陪她长大……那该是，一个父亲才做的事啊！

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尽管她那么努力地将头仰高，可是那股悲伤的情绪还是侵蚀了她的心脏。她感觉喉咙很堵，很想说些什么话，但是最痛苦的是发现自己并说不出什么伟大的话来，要多少的感谢才能与他对自己的照顾相衬呢？要多少的爱才能填满一个人的内心？

“父亲……”最后她只是脱口而出这样一个称呼，很自然也很熟悉，但又陌生得声音嘶哑。因为从小到大，她还从未喊出口过这样一个称呼啊。

“谢谢。”她确实嘴笨，再也说不出更多动人的话了。

“CC。”

朴多俊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后面，呼喊了她的名字。

啊，是啊，这个老人一直担心着自己的个人问题。自从他上了年纪而CC来到中国读大学后，他就时不时在递上咖啡的同时旁敲侧击地询问CC，比如最近有没有参加什么有趣的校园活动，他听说宜南大学一年一度的跨院联谊就快要到来了……还有最近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尤其是贴合口味的男性朋友……

“其实不用考虑索罗斯家族这么沉重庞大的问题，小姐你毕竟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他总是语重心长的说：“听说人一生中有两万个与自己相配的爱人等着去遇见，小姐去过那么多的国家，遇到过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难道就没有一个是那两万分之一吗？”

而CC每次都不耐烦地皱眉：“那你呢？John，你到现在也没遇到那两万个中的任何一个吗？”

年老的管家总是笑笑，然后沉默。

真是上了年纪就爱瞎操心啊，CC心想，真该让你多去外面陪那些大妈们跳跳广场舞的，说不定你也能在晚年时光遇到自己的那两万分之一呢？

好了好了，现在你该放心了吧。那两万分之一我找到了，你不用总是在我耳边唠叨了。不过貌似你一直对朴多俊的评价不高，说他是典型的韩国人，吊儿郎当一点都不成熟，不知道如果你还在，看到我跟他在一起了，会不会拿起手里的扫把赶他出门呢？

“你还好吗？”朴多俊走了过来，搂着CC，让她伏在自己怀里。

他看了看墓碑上老人微笑的照片，笑了笑：“john貌似挺不喜欢我的呢，还记得我第一次来你家做客，他特意泡了一杯特别苦的咖啡给我喝，还把所有的小饼干都藏了起来。晚上得知我要在这里过夜，直接裹了个睡袋躺我房间外面，好像生怕我半夜溜出去侵犯他家小姐一样。”

CC不说话，朴多俊能够感觉到自己胸口处的湿润。

“可是我一直很尊重这个老人，他总是穿着体面彬彬有礼，简直帅得掉渣。我敢打赌他出去替你买菜的时候，市场里一半的老太太都会盯着他瞧。我一直想要是自己老了也要活得像他这样精神体面，而不是穿着件脏汗衫腆着大肚子在院子里像条蜥蜴一样晒太阳。”

CC终于被他逗笑了，“你要是老了，绝对是躺在病**等着打胰岛素的糖尿病患者，要是照顾你的护士稍微年轻漂亮一点，还会趁别人转身拍别人屁股那种老流氓。”

“喂喂喂！我在你脑子里就那么不堪吗？”朴多俊抗议。

“是啊，就是这么不堪。跟john没法比，他可是老人界的雷奥纳多。”

“那我就不跟john比，我勉强当个老人界的谢霆锋算了。”朴多俊得意洋洋。

“我宁可你老了变成秃顶大肚的抠脚汉。”CC说。

“为什么？这样你这个老年界的张柏芝就可以出去找陈冠希了？”朴多俊翻白眼。

“谁说要跟你一起变老了？”

“你明明就是那么想的！”

“滚！臭不要脸！”

“你才知道我脸皮厚？又不是认识我的第一天了。”

……

风拂过墓碑面前的白色花束，一片白色花瓣卷起，老人的笑颜在某一刻突然变得生动了起来，他看着面前这对年轻人，看着那个自己一首带大的女孩终于也可以那样肆无忌惮地笑，终于有人可以降得住她，找到她的命脉哄她开心。是啊，不管是谁，这个世界上总有两万个合适的爱人在等着他去相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终于可以安心了，这个女孩，再不用他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