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柳十岁这时候应该转身就走,或者想办法联系掌门真人。
不知为何他没有离开,却真的开始认真思考童颜的问题。
没有想多长时间,他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对公子的话没有任何看法。”
童颜说道:“在今天说出这句话之前谁都以为井九修的是无情道,难道你就不担心?”
柳十岁不懂,问道:“担心什么?”
童颜说道:“道不同,如何同行?”
柳十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松了口气,说道:“不管什么道,只要都能上山便好,为何一定同行?”
童颜看着他安静了会儿,忽然说道:“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柳十岁解释道:“我本来就不笨,只不过公子太聪明,才会显得我有些笨。”
童颜挑了挑淡眉,说道:“你怎么看今次问道的胜负?”
柳十岁说道:“仙箓当然是公子的。”
童颜心想自己就多余问这句话,忽然问道:“你不担心我揭穿你的身份?”
整个修行界都以为柳十岁被关在剑狱里反省,如果让人知道他早就已经离开,青山九峰只怕又要生出很大的混乱,比如就在不远处观礼的昔来峰主方景天,必然会借此生事。
柳十岁知道童颜这句话是想试探什么,比如掌门真人是否知情,但他既然没有离开,便是已经想好了应对。
他看着童颜笑着说道:“当年白早姑娘说中州派欠我一个人情,我用在这里好了。”
这件事情与洛淮南之死有关,童颜很清楚,却没想到柳十岁会在这时候提出来,这是装傻还是什么?
他看着柳十岁,发现柳十岁的笑容竟是那样真挚,不由自嘲一笑,心想在笃诚之前,聪明果然没什么意思。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天上的画面,凌空飞走。
柳十岁也离开了崖畔,想着井九的吩咐,自然不会走得太远。
瑟瑟擦掉脸上的泪水,不忍再看那个世界里的故事,让水月庵少女陪自己出去散散心,山谷里的鱼儿们便遭了殃。
五天后,吃了十几条烤鱼、鱼脍、煎鱼、炸鱼的瑟瑟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回到了山谷里。
她正与水月庵少女说何霑的烤鱼有多好吃,抬头便在天空里看到了何霑的脸。
天空里的那张脸当然与何霑的真实容颜并不完全相似,更加白净,而且一根胡须都没有,显得阴柔很多。
他穿着黑色的大氅,看着跪在身前的十余名将领,眼里满是冷酷与强硬的神色,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震惊至极。
“楚国最多还能再撑五年,你们要做好准备接收西大营和那片肥得流油的土地还有……爵位。”
……
……
人间一天,幻境一年。
瑟瑟去云梦山里玩耍了五天,在青天鉴的世界里,张大学士便已经辞世五年。
还在幻境里的七名问道者现在已经三十五岁了。中州派的白早与白千军,一茅斋的奚一云,代表果成寺的何霑,青山宗的井九与卓如岁,都是名门大派的天才弟子,令人惊奇的是,还有名问道者居然是那名叫做姜瑞的散修。
青鸟偶尔会给面子去看一眼,他还在某个州郡里拼命地向上爬,显得格外辛苦,没有什么权势地位,境界也不是太高。人们很不理解,以何霑如今在赵国里的滔天权势与冷酷手段,为何会容许这个出卖自己的友人活到现在。
和可怜的姜瑞比起来,其余六名问道者在青天鉴的世界里自然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
白皇帝数次亲征,终于彻底打垮了北方的野蛮人,斩首无数,掳获大量战马,更是收入数片极肥沃的草场,可以称得上是武功盖世。现在的秦国骑兵就像是最锋利的兵器,除了赵国,再没有别的国度有力量抵挡。
齐国的商人与百姓明显被吓破了胆,以近乎狂暴的速度加快了海外探险的进程,在短短的五年时间里再次发现了数座大岛,运回了大量的珍稀资源,加强国力的同时也准备了很多后路,相信再过不久便真有可能发现传说中的异大陆。
那位叫做云栖的书生离开学宫在齐国以及下属的城池里游历讲学,甚至远赴海外开化野蛮土著,在各国民间获得了极高的声望,收了数千名弟子,其中甚至更有齐皇、赵国公卿这样的大人物。
那些拜在云栖门下的赵国公卿心里的想法其实路人皆知,就是想借着这层光彩夺目的外衣,让朝廷生出一些忌惮,但很快他们便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为他们在官场上、他们家族的产业都迎来了缉事厂毫不留情的打击。
何公公依然是赵国的掌权者。
所有政令都出自他手,而并非皇帝陛下,也不是珠帘后的太后娘娘,这种事情实在太过荒唐,天下难容,赵国的有识之士与正义之士掀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浪潮,但公公有各地将领的效忠根本不在意这些攻讦,至于那些官员与齐国商人联手进行的暗杀更是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刺客们甚至根本无法突破那些太监的防守,来到何公公的面前。
至于下毒……缉事厂怎么会让如此荒唐的事发生。
何霑面临的唯独一次真正危险,来自那位自西域归来的黑衣人。
卓如岁选择的出手地点很妙,不是防御相对薄弱的州郡,也并非京都繁华的街道,而就是在缉事厂。
他在缉事厂最干净、有着镶金马桶的那间茅厕梁上等了七天,因为无聊与犯困睡过去了三十次,终于等到了何霑。
那一战真的是惊心动魄,缉事厂里如狂风卷过,满地狼籍,二十余名太监高手当场身亡。
卓如岁再一次证明自己就是墨公之后的天下最强者。
何霑在这次刺杀里展现出来的诡异身法、强大战力尤其是恐怖的意志,也再一次让赵国官场和齐国巨商们感到了绝望。
最终的结局是何霑身受重伤,消声匿迹了二十余天,有流言说这些天他一直藏在太后的宫里。
卓如岁同样身受重伤,在缉事厂与赵国轻骑追击下,险些葬身于大海之中,幸运地被齐国学宫里的某位书生救走。
这个消息传到楚国只用了三天时间,从都城传进皇宫、落到井九耳里却用了足足十七天时间。
与世隔绝的皇帝,想要知道皇宫外的事情确实比较困难,当然他也没什么想知道的事。
张大学士临死前做了很多准备,国库与内库都很充盈,只要官场不再动**,朝政回到正轨是很简单的事。
大殿血洗后,周太守把自己提拔成了大学士——御玺被井九交到了他的手里——别的官员也各有重用,不怎么好用的张大公子被井九特意点名去做太常寺卿,至于这项任命与朝歌城那位国公有没有什么关联,那就不得而知。
如今裴将军在外,周大学士在内,陛下依然不管事,楚国百姓活的都很舒服,仿佛回到了张大学士在世时,又迎来了一个盛事,但真正明白的人都看得出来,楚国已经快要不行了。
这个国家外面看着依然光鲜,内里的千疮百孔已经逐渐显现,奢费、冗官、贪腐、懈政、各种问题都将要暴发,到时候谁来收拾?有些悲哀的是,在这些问题被解决之前,楚国可能已经先被解决了。
最先盯住楚国这块肥肉的,自然是那位以扫**海内、统一四宇为己任的秦国白皇帝。
也就是在秦国铁骑南下的那一天,何公公来到了赵国与楚国交界的地方。
他看着群山那边的沃野与隐隐可见的西大营,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论断。
西大营由裴大将军亲自坐镇,哪怕秦国已经出兵,朝廷依然没有调他去北方,便是防着赵国这边。
何霑不着急,再如何厉害的人终究是要死的,他能等。
他判断楚国最多还能撑五年,就是因为裴大将军最多还能活五年。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裴大将军只比张大学士小三岁……
……
……
秦国开始向楚国进攻,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忌惮楚国的隐藏实力,还是担心赵国火中取粟,以狂暴著称的秦国铁骑这一次表现的极为谨慎,稳扎稳打,甚至经常在春末的时候便会主动收兵,用了整整四年时间才向南方前进了三百里地。
井九不理世事,但如果他还想在皇宫里修行,便不得不理会这件事。
隔段时间,他便会看一次朝堂呈上来的军情汇总,从那些信息里,他得出一个很有趣的结论,秦军的行进似乎保持着某种节奏,正是这种节奏有力地控制了秦军的攻击力度,确保战火不至于失控。
很明显秦国上层想要的是完好的楚国,而不是锅碗瓢盆都打烂了的楚国,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征服楚国后,用最短的时间完全消化楚国的国力与军力,在最后与赵国的天下大战里获得绝对优势。
问题在于,想要让数十万铁骑按照确定的节奏行事,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需要极其高明的领袖能力、谋事能力与无比细腻的操作能力。白皇帝兵法如神,但太过暴戾好杀,应该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他觉察出来,应该是白早的手笔。
哪有什么幽禁深宫的落难公主,有的只是秦国的幕后掌权者,就像他在楚国一样。
确定整个战略是白早所定,井九越发确定秦国想做什么,遗憾的是,他也没有办法改变那件事情。
秦楚战争第四年的冬天,某个寻常无奇的日子,裴大将军在营帐里闭上了眼睛,追随张大学士而去。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把火,点燃了原野上无人照看、疯狂生长了四年的野草。
那些野草都有野心。
七万秦国铁骑直出沧州,漫山遍野南下,毫不顾忌行军损失与沿途楚军侵扰,近乎疯狂一般直扑楚国都城。
更令人疯狂的是,十余万赵国轻骑分兵三路,短短七日便完成了对西大营的围困,然后开始沉默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