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宋
叶安不认为东京城会发生什么动荡,这个时代的舆论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终宋一朝都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文字狱,就算是最严重的乌台诗案也并没有要了苏轼的性命,而只是被发配黄州并且还担任了团练副使。
这对文人来说是被贬,但相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却还是高不可攀的官身,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宋时的文字狱大多是针对官员士大夫的,对于平民百姓却极少在意,就算是有人嚣张的要当皇帝,也会被真正的君王当作一个偶尔解闷的笑话来看待,并不会真的株连九族。
皇家不会因为民间的舆论而下旨严查,更不会以此为由缉捕百姓;就算是有风闻言事之权的御史也不会当回事。
一个人说可以风闻言事,但所有人都在传的时候便是法不责众,哪个御史敢得罪东京城中的所有百姓?
乌台的御史们恨不得出门的时候个个君子模样,平易近人的很,甚至愿意放下身段与百姓亲近,因为他们对名声的看重超过了一切,否则如何在御史之位上坐稳?
整个东京城都在传赵祯生母之事,叶安在出门上朝的路上便听到信陵坊的坊众在小声讨论,一开始他还并不当一回事,可渐渐的他在这些言论中听到了关于囚禁,谋杀,利用……
牛车中的叶安紧蹙眉头,显然这是有心人传播出来,为的是混淆视听,赵元俨留身奏事的内容叶安很容易知晓,他是在挑动赵祯的愤怒,诋毁刘娥不光是在报复,更是在扰乱朝堂。
只有将刘娥的政策推翻,不断打击那些坚持刘娥政策的朝臣和外戚,宗室的地位才能不断提高,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历朝历代的宗室都会在皇权受到外戚和朝臣的威胁时发挥作用,成为皇帝手中制衡其他力量的所在。
但可惜的是大宋并不是如此……
朝堂混乱,外戚噤若寒蝉,民间将先太后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这反倒会让赵祯更加忌惮宗室的做法,谁也不希望在混乱的时候另一股强权再度出现。
赵祯是皇帝不假,宗室是亲戚也不假,可叶安相信自己的这位学生知晓孰轻孰重,更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
在明知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赵元俨还在兵行险着,这就是在作死!
但有一点叶安可以肯定,赵元俨不怕作死,因为赵祯对他无可奈何,即便是知道了他在幕后操纵这一切,赵祯也无法对自己这个亲叔叔下死手,除非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以孝治天下的大宋天家对宗室向来是友好的,虽然给予他们的权柄不多,但却极为优待,不光给钱,还给了大量的特权和名号。
赵祯登基即位后便拜其为太尉、尚书令兼中书令,徙节镇安、忠武,封定王,赐赞拜不名,又赐诏书不名。
天圣七年,封镇王,又赐剑履上殿,而眼下赵祯亲政在即,必须做出优待宗室的姿态来,这是皇家的体面,总不能你一人有好事,全族人眼巴巴的看着吧?
叶安一身斩衰之服下了牛车,而四周的官员无论品秩高低,差遣权重,都和他一样皆服斩衰,今日太后入陵,百官需在皇仪殿中身着斩衰之服扶棺相送。
七日停灵已经结束了,百官们也从赵祯亲政的喜悦中逐渐平静下来,国事不可一日而废,该进行的事终究要做完,东京城内外的百姓可都看着嘞!
陈琳也罕见的出现在了殿中,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皇城司的宦官,说到底他们也是天家的家仆,眼下有了官身更要前来送行。
刘娥虽说是一代权后,但她却多少为大宋的安定繁荣做出过攻陷,无论朝臣再怎么不喜欢,再怎么污蔑,刘娥在位期间还是做了令天下称赞和佩服的事。
于是关于刘娥的祭文就写得十分为妙,歌功颂德是必须的,毕竟死者为大,但文中的功劳几乎都集中在了保育赵祯这一点上。
至于土豆和地瓜的出现被归咎于祥瑞,天佑大宋,而镇压环州之乱被归咎于赵祯的用人得当,至于凉州府大捷以及收复甘州,文中只字未提。
这不光是在降低刘娥的威信,也是避免朝廷没有奖赏叶安的尴尬,但这些事天下皆知,文臣为了面子也就不顾被人说三道四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百姓们的牢骚过段时间就会消失殆尽,太平盛世的谁不想多赚些钱?
叶安自己无所谓,倒是陈琳颇为不快,脸色挺难看的,不过谁让他是宦官呢?在这时候他的态度无足轻重。
硕大的棺椁缓缓离开地面,由十来个身型壮硕的宽衣天武抬着,而一种文武则是象征性的跟随在边上,就相当于是在扶棺了。
随着悲凉的钟声响起,棺椁缓缓离开皇仪殿中,群臣默然而泣,有些人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多舛,有些人或许是喜极而泣也说不定。
倒是叶安觉得在场的人没有输赢,如果说有,那也就是躺在棺椁中的刘娥了,且无论如何赵祯也不会随意报复和抹黑她,而至于后世的评价……一个临朝听政多年,手中已经实际掌握皇权的太后并没有称帝,谁能说出她半分的不是?!
这才是刘娥最聪明的地方,只要她不称帝,那她的所有功劳就不会被人所忘记,或许眼下不会被人提起,但事实是难以磨灭的,终究会被后人记住。
叶安看了看走下御座的赵祯,他发现这个年轻的皇帝已经相当成熟了,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便是悲痛万分的,但实际上在这张脸之下却是无喜无悲的状态,果然这么多年的皇帝没有白当啊!
太后驾崩入陵,皇帝是不能离开主殿的,而朝臣们也是象征性的送到了皇仪门便开始折返,这是规矩,体现出了皇帝与朝臣依旧要为国操劳之心。
而外戚和宗室因为身为亲眷的缘故,所以必须要送到又承天祥符门外的西华门才能折返,一来是代替皇帝送行,二来则是表现出对自家亲人的尊重。
就在这个时候,朝臣们集体上疏赵祯,最后一次恳请官家亲政,已经推脱过上次的赵祯这次终于宣布亲政。
陈彤则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宣读出来:“朕以冲龄嗣登大宝,太后临朝称制保育朕于禁中……辅理政务,殚心效力,十一载于兹!今众臣公屡次奏请,朕承太皇太后之命,躬理万机。
惟天地祖宗付托至重,海内臣庶望治方殷,朕以凉德夙夜祗惧,天下至大,政务至繁,非朕躬所能独理。宣力分猷,仍惟辅政臣、内外文武大小各官是赖。务各殚忠尽职,洁已爱民,任怨任劳,不得辞避…………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篇旨意并非出自外朝的翰林学士,也没有经过内侍润笔,而是赵祯亲自写下,文体庄重,言语威严,在朝众臣无不心悦诚服,欣然拜下:“吾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