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从金陵回来后,村子就开始慢慢富裕起来,当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村正他老人家对我也算照顾,经常给我送些衣食。”
赵曜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聆听夏启良讯问眼前这个方巾歪斜、头发凌乱的青年。
他的穿着与回答一样矛盾,内里是朴素的灰袍,却外搭一件松花皮革大氅,精美的绣工即便赵曜生于江南富庶之家也难得见到几回。
“农先生......”
“在下才疏学浅,当不起这声先生,官爷还是唤我名字即可。”
青年到底是读过书的人,他知道眼前这三位能让知府大人作陪的黑衣官吏定然来历不凡,放低姿态道:“在下农以新。”
夏启良笑了笑,如他所愿道:“农以新,你身上这件氅衣也是村正所送?”
“没错,前几日大雪,村正见我没有御寒衣物,便将此衣脱下赠予。如此做工的松花皮革市场上至少价值白银千两,而福禄村素来贫瘠,我实在担心此钱来历不正,故而报官。”
“既然承其恩情,为何还要报官?”
“眼见家乡逐渐富庶,这本是幸事,但.......”
说着,农以新面露挣扎之色,夏启良也不催促,静静等候下文。
他深吸长气,眼神坚定下来:“我怀疑村中有人假降邪神。”
闻言,钦天监在场三人当即皱眉,对于此间凡俗而言,邪神淫祀多是外道显灵所为。
绝大多数时候亡魂都有阴司管理,外道难有可乘之机,但总会有灵性异于常人者,不经意间的吟诗作画,或是午后异梦往往会与这天外邪魔取得联系,从而获得怪诞诡奇的神通术法。
此间旁门左道多是由此而来。
农以新接着道:“若非如此,我着实想不通乡亲们的钱财究竟从何而来。
“从去年九月开始,村子里每月都有白事操办,然而直至今日,一年过去,细数下来村中人数竟未少一口。
“如此诡异情形,让我不寒而栗,更加担心乡亲误入歧途。特来此报官,以求官府相助。”
听到这儿,赵曜合上卷宗,对于此案已有个大致了解,正欲唤二人去偏室讨论一番,只听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你这贼人在衙外鬼鬼祟祟作甚!”
紧接着,一名衙役便押送着一个皮肤黝黑、贼眉鼠眼的男人走了进来,汇报道:
“大人,此人从半个时辰前就一直徘徊在衙外,我观其行迹可疑,便将其押送进来交予大人受审。”
男人所穿皮袄长裤虽然崭新华贵,但脚下却仍是套着双破旧棉鞋,显得有些滑稽。
在见到农以新的瞬间,男人破口大骂:“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乡亲们如此待你,你竟偷偷跑来报官!”
农以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吱声,嘴唇嗫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唐知府不悦道:“你是何人?”
男人抬头正欲开口,便见到匾额上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明镜高悬。
即便是不识字的他,也不由得为此所震慑,连忙朝坐在椅子上的众人各磕了一個响头。
“小人农来福,与这个白眼狼同为福禄村人,论起辈分算是他的族叔。”
见唐知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赵曜顿时心领神会,肃然问:
“农来福,你与农以新有何瓜葛?”
“回大人,小人与他并无瓜葛,只是单纯看不惯他这番狼心狗肺的行径罢了。”
农来福瞥了一眼噤若寒蝉的秀才,冷哼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人双亲早逝,全靠乡亲救济,吃百家饭长大,这才得以考取功名。然而去年秋闱落榜,回乡后不仅不帮村里做事,反而游手好闲,终日泡在酒坛子里。村正见其可怜,总是好衣好食相赠,结果换来的只有恩将仇报!”
赵曜悄然睁开阴阳眼,观其七魄呈蛇形,此为非毒,主导愤怒。
同时他的神态变化也不似扯谎,只得转而问道:“农以新,他说的可有假?”
农以新脸色煞白,挣扎片刻后,颤声道:“村里的钱财来历不明,月月白事不断,我怎能安稳入榻!”
赵曜问:“此事你该作何解释?”
“果然,我就知道你这白眼狼是眼红乡亲们的富贵!”
狠狠刮了秀才一眼,农来福叩拜道:“大人,我敢保证福禄村的每一笔进账都合法合规!
“福禄村历经三代人,我等终于在去年九月挖到矿脉!由于担心招来盗匪,此事在族里只有信得过的人知晓,农以新整日不务正业,自然不在其中之列。”
闻言,夏启良急忙问:“百年前曾有堪舆师途径银山,留下一句‘山中银,贵比天’的妄言,银山也因此得名。然而经过十数年淘金客的前赴后继,却一无所获,这才逐渐平息。
“我记得后来是由你们的先祖花大价钱买下此山,并在此落脚,繁衍生息。
“这么说,你们当真找到了传说中的银山矿藏?”
农来福回答:“回大人,小人所言绝无虚妄。为了避免虚报,我们整整探查了一年才敢断定为此矿脉,这几日村正正在起草上报公文,打算年后就将此事汇报给官府。”
赵曜笑了笑,找到矿脉或许是真,但后半句显而易见是为了逃避私采矿脉的责罚。
如此看来,福禄村当真是走了福运,找到了他人十几年都没找到的矿藏?
农以新突然质问道:“那为何村里总有白事!”
“读的书真是喂狗吃了!”农来福白了他一眼,“担心矿脉凶煞,村里请了个大师设坛作法,以此避免血光之灾!你怎会糊涂到,连白事法事都分不清?”
“伱们夜间所捡拾的福禄又是何物!”农以新挣扎道。
“自然就是散落的矿石喽!村名如此,图个吉利有何不可?”农来福反问。
私采银矿是重罪,但捡拾散矿就没人会管了。
二人争吵于此,秀才显然败下阵来,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只见阎怀义挠着头,一脸茫然地凑过来,低声道:“会不会真是咱搞错了?我看此人说的有几分道理。”
赵曜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一脸得意的农来福,问道:“从去年九月至今,登记在案的银山失踪者已有三十余人,对此你有何解释?”
“自找到矿脉起,我等为了勘探矿脉范围,自然是挖掘了许多矿洞,这些人许是不小心失足坠落也说不定。”
农来福淡定地回应,显然早已想好了措辞。
“可否带我们下矿一观?”
赵曜喝了口凉透的茶,而身前之人神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