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神色复杂地站在自己又爱又恨的二儿子牢前。
“迪拉曼,我的好儿子……”
“父亲!”迪拉曼飞快地抓住铁栏,双目赤红,神色狰狞,“父亲,我想了好几天,我觉得我们的防御有漏洞。假如英国人有办法把炮弹送上码头,我们在那里屯积了太多石油……”
“你应该是听到昨晚的动静了吧,弟弟。”
苏丹身后突然闪出来一个瘦长的人影,艾拉曼赫.本.赛义德,苏丹国的大王子,也是迪拉曼受宠之后最大的失意者。
他的脸上闪耀着病态的酡红。
“你的阴谋成功了,我们亲手葬送了整个海岸炮台,大火至今还在燃烧,为了防止火势近一步蔓延,父亲不得不下令推平与码头相近的房舍,七十二户流离失所。”
“我的阴谋……成功了?”迪拉曼呆若木鸡,“怎么可能?我们的海岸炮在射程上占据绝对优势,哪怕有一两枚流弹引燃了屯油,想扑灭应该也不是难事……”
“米拉尼城堡。”艾拉曼赫咧着嘴,嘴角上翘,声音却带着明显的愤慨,“攻击是从米拉尼城堡发起的,几百枚炮弹从天而降,整个炮台都在攻击的范围。所有的石油都被引爆了,因为你的建议,因为父亲相信你的建议。”
“英国人……英国人……”
“不仅仅是英国人吧?驻守在米拉尼城堡的是里阿曼的哈萨迪家族,他们是我们与伊玛目实现和平的缓冲。说白了,哈萨迪是教长的人,百余年间唯有一人例外……”
艾拉曼赫呲出牙齿,每个音节都被他拉到最长。
“巴沙尔.哈萨迪,你的参谋上校,他在哪儿?”
一听到那个名字,迪拉曼如坠冰窟。
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错,当初从洛林手中意外开释,他满脑袋想的只是怎样说服苏丹警惕,说服苏丹防备,所以带走的全是与王室亲近的“老马斯喀特”,完全忽略了那些跟从他,却不与王室为伍的下属们的感受!
他甚至没有告诉过他们原因,因为洛林不给他机会,所有将校都被关在一间舱室,他只能远远地点,不许与任何人多说一句。
这是……阴谋!
迪拉曼气得发抖,紧拽着牢房的铁栏,发疯似怒号:“这是阴谋,阴谋!卑鄙的英国人,卑鄙的异教徒!他欺骗了巴沙尔,欺骗了巴沙尔!”
艾拉曼赫冷冷一笑:“欺骗?我今天带人查抄了哈萨迪家的豪宅,人去楼空!”
“那是因为英国人欺骗了他!巴沙尔以为他被王室抛弃了,或许还会以为这是我们打击哈萨迪家族的开始,当然会偷走自己的家人……”
“这很牵强!我的弟弟。因为你私调舰队出港的事此前谁也不知道,除非你或你的人中间有英国人的内应,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围绕你和巴沙尔.哈萨迪制定计划。”
“内应?”迪拉曼愣在原地,只片刻气血就冲上了颅顶,“是你!”
他扯着嗓子对艾拉曼赫怒骂。
“你告诉我有一支英国人的船队偷进了马斯喀特湾口,你告诉我他们对父亲不敬,你告诉我只要击沉他们父亲就会欢欣……”
“你血口喷人!”
“我没有!”
“父亲!”/“父亲!”
老苏丹觉得头都要炸了。
两个儿子……老大有马斯喀特老牌贵族贾拉利家族的支持,老二有热血,有天份,还有人望和他的喜爱。
他们本来是他最优秀的继承人选,而现在……
老苏丹揉了揉眉心:“迪拉曼……”
“父亲!”
“你说哈萨迪家被英国人蒙蔽了,你被英国人欺骗了……”
“是,是的,父亲!”
“那就证明给我看。”老苏丹甩手丢下牢房的钥匙,“海岸炮台毁了,那不重要,只要米拉尼城堡重回我们的怀抱,马斯喀特依然是我们坚不可摧的圣者之墓。”
“是!”
……
1月16日。
洛林上岸已经三天了。
没有任何新鲜的事发生,大小哈萨迪也没有和他见面。
焚港之夜利弊难言,至少在米拉尼堡,白人和阿拉伯人分裂成泾渭分明的两拨。
白人占据着城堡所有露天的地方,包括楼顶、城墙、梯道和码头,就像洛林上一世看过的小说,过着近似于树上的生活。
阿拉伯人则占据着那些不坦露的地方,塔楼、炮塔、炮壁,不见天日,沉默无声,生活的模式就如穿梭在矿坑。
洛林突然想到,那些小说中的矮人和精灵似乎也是对抗与合作并存的关系,而且他们在背景中对抗的时间远胜于在故事中别扭的共存。
就如不得人心的现实。
毕竟故事之所以能成为故事,只因为那里常常会有一只同时以两种族为食的恶龙。
两个互不顺眼的种族因为恶龙强忍着厌恶团结起来,在团结中共存,团结中合作,团结中寻找对方的优点,或者编造一些对方的优点。
恶龙才是美好生活的根源。
“但是……恶龙在哪呢?”洛林百无聊赖地靠在城垛上,踢踢墙砖对身后说,“去请阿齐兹先生。消食了,又到该讲故事的时间了。”
阿齐兹是这些日子里主动成为“朋友”的二十三个阿曼人中的一个,与那些好逸恶劳/信仰崩塌/恐惧刑罚/卖主求荣的朋友不同,阿齐兹是特别的。
他是个半文职军官,在巴加拉卫队的旗舰为曼泽里元帅主掌司务,衔至中校。
他是个落迫贵族,论辈分勉强算是元帅大人的旁支子侄。
他还是个历史学家,专门研究***最大逆不道的第6至第7世纪,那时的先知还不是先知,还在放牧和游商之间像个凡人一样寻求着阶级的跃升。
所以,阿齐兹.泽.曼泽里是一个伪信徒,骨子里既不奢求天堂的72位美丽处女,也不享受一手弯刀一手经书的刺激生活,信教能让他不被排挤,这就是他信教的唯一原因。
等了一会儿,阿齐兹来到城垛。
“会长老爷又想听故事了么?”他用流利得不带半点口音的法语问。
“今天不太想听太过久远的故事。”洛林望着对面石窗边不时闪过的人影,突然心血来潮,“阿齐兹,你说一个人能坚持多久不晒太阳?”
“理论上可以永远都不晒。”阿齐兹想也不想直接回答,“你们西方流传着关于吸血怪物的传说,这种怪物本质依旧是人,但他只在夜间出没,而且永生不死。”
洛林忍不住笑起来:“吸血怪物可是敌人对龙之子的污蔑,据我所知最早的起源是奥斯曼土耳其,说起来倒更该算作***世界的怪谈传说。”
“龙之子?”
“弗拉德.采佩什.德库拉,瓦拉几亚大公弗拉德三世,德库拉城堡的主人。”
“他的父亲弗拉德.塔古勒是当时天主教会对抗奥斯曼帝国的主力龙骑士组织的成员,塔古勒在拉丁语的意思是“龙”,德库拉是“龙之子”,所以弗拉德三世阁下才会有龙之子的尊称。”
“不过如果你在你们的文化中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他应该更多地会被称作穿刺者。这一蔑称来源于他的恶习,他喜欢把俘虏的敌人用长矛刺穿,一排一排地竖在德库拉城堡的吊桥前腐烂。”
“据说那些与长矛烂作一团的尸体曾惊退过一位奥斯曼土耳其的将军,那位将军把弗拉德三世阁下称作嗜血怪物。可大概是他的拉丁语说得不标准?总之天长日久,就有了那个荒诞的吸血怪物的传说。”
阿齐兹听得津津有味:“和您聊天真是愉快,总是能印证了我的观点。我一直认为一切传说皆源自现实,比如雷电、狂风、热浪,还有处女。”
“处女应该不是传说。”洛林摆了摆手,“奥斯曼哈里发统治着鼎盛时期的阿拉伯帝国,连山中老人都造的出来的乐园,他没道理造不出。”
阿齐兹的表情更加愉悦了。
“今天对我的人生有重大意义,我慷慨的会长老爷,所以我准备把胸中最动听的那个故事奉献给您。”
他清了清嗓子。
“这个故事将让我彻底背弃自己的祖国。但我保证等听完这个故事,聪慧如您必定能与重要的盟友……重拾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