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发烧的愤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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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在加速。

大唐立国数十年,在场的人都是开国臣子,当年谁也不是傻白甜,连长孙无忌都率军厮杀过。

都是千年的狐狸,所以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战马的跑姿有没有问题。

梁建方和程知节的战马自然是宝马级别的,也就比贾师傅的阿宝差一些。

这二人都是沙场老将,马速……你和他们谈马速,他们会和你谈怎么在战马高速疾驰中杀敌。

你只顾着马速,他们不但要顾着马速,还得顾着杀敌。

所以但凡是马背上的杀神,随便出去溜一圈赛马,至少前三名。

两匹马越来越快。

“咦!”

长孙无忌咦了一声。

“咦!”

褚遂良……

“咦!”

这个声音像是传染病般的蔓延开来。

“那马怎地不怕?”

“战马踩到碎石会减慢,甚至会停下来,这是……”

“越跑越快了。”

众人不禁傻眼了。

李治在仔细看着。

现在是程知节领先,但优势不明显,只是半个身位。

对于武人而言,战马就是自己的第二生命,也是自己的战友。但凡有经验的骑士都知道,在这等路面上要主动减速,让战马缓慢通行。

可程知节二人却在不断的催促战马加速,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眼里。

长孙无忌只觉得心猛地蹦跳了一下,哆嗦道:“难道……难道是解决了?”

褚遂良也激动的哆嗦了起来,依旧是长孙无忌身边的最佳捧哏,“是啊!难道是解决了?”

李勣和武将们都在看着,渐渐的,呼吸急促。

“这马不怕碎石路!”

“再跑几圈看看。”

二人交换领先位置,不断的打马狂奔。

一圈。

两圈。

三圈……

当跑到第五圈时,长孙无忌忍不住了,喊道:“停下!停下!”

他嘴唇哆嗦着,兴奋的忘记了自己的人设,拍手欢喜的道:“快停下看看马蹄!”

可两个老帅压根没搭理他。

长孙无忌第一次冲着皇帝低头,“陛下,还请让他们停下。老臣想看看那马蹄上究竟是有何物。”

舅舅竟然低头求朕?

李治只觉得心中大快,然后看了一眼给自己带来这个情绪的百骑参军,举手道:“快快停下!”

战马缓缓减速,此刻梁建方领先了半个身位,他大笑道:“老程你在家装老鼠,怕是只顾着骑女人,忘记了如何骑马了吧,哈哈哈哈!”

二人牵马过来,梁建方一拍自己的战马脊背,“抬腿!”

这怎么像是叫自家孩子撒尿般的感觉呢?

那马果真抬起了右前腿,梁建方单手提着,“陛下请看。”

李治仔细看去,就见到了……

“这是……铁条?”

“是,陛下,这便是铁条。”

瞬间所有的迷雾都消散了。

李治眯眼,“马蹄易损,用铁条钉在上面,如此……有铁条相隔,马蹄可保无碍!妙!”

长孙无忌摸了一下铁条,冒险仔细查看,就差把眼睛贴在上面了。

“这是铁钉,这是……打的眼子,铁钉钉在马蹄里,如此铁条就稳靠了,这果然是极妙的法子,哈哈哈哈!”

长孙无忌仰天大笑。

“好一个铁条!”

在场的宰相们都狂喜不已,长孙无忌破天荒的给了贾平安一个赞许的眼神;于志宁直接一巴掌拍去,“大唐每年因马蹄磨损而损失的战马多不胜数,小小的铁条却能解此弊端,果真是扫把星!”

就不能不提这茬吗?

贾平安苦笑着,然后身体摇晃了一下,觉得……视线内的世界在转动。

啪!

这一巴掌却是李勣拍的,他含笑道:“快去要钱。”

贾平安才想起了此事,赶紧出来。

李治正在欢喜,见他出来就笑道:“你此次算是解决了一大难事,朕记得你是要一万贯?”

这还是一个少年,而马蹄铁算是大功,若是照着封赏了,李治觉得过了些。如此一万贯,正好解决了此事,皆大欢喜。

想到这里,他觉得少年越发的眉清目秀了。

众人回想起贾平安当初要一万贯的要求,不禁觉得……

“辅机,你说他是不知道这功劳能封爵,还是眼中只有钱财?”褚遂良觉得有些看不透。

长孙无忌淡淡的道:“少年爱财,这是必然。他出身贫寒,少时父母亲人都去了,和表兄相依为命,穷的令人发指!如今有了一万贯,那就是心愿得偿,那等快活……让老夫想到了当年二郎登基之时,老夫便是国舅的快活。”

褚遂良点头,“是了,他有钱就快活,而我辈要的快活却是辅佐君王,成就盛世。”

那边的李勣在进言,“陛下,马蹄铁之事不可外传,特别是要防着外藩人。”

李治点头,“李卿之言甚是,朕在想,若是大战之时,大唐马军策马冲阵,马蹄铁无惧一切……那是何等的快意!哈哈哈哈!”

帝王的心情一好,大伙儿都跟着欢喜。

“随后军中会分批打造,首要是长安诸军,一旦打造好了……”梁建方憧憬的道:“陛下,不管是吐蕃还是突厥,大唐又多了许多胜算。”

贾平安在那边等着结算一万贯,李治突然笑道:“少年人有了一万贯会去做什么?修建宅子?还是买了奴仆,每日享受。”

众人不禁微笑。

有了钱就变坏,这个可不是后世才有的事儿。

人生的诱惑很多:金钱、美色、权利……

在这些诱惑里,有人浅尝辄止,有人沉迷于其中……

皇帝的问话还有试探贾平安志向的意思。

众人都在等待着。

贾平安觉得脑袋有些晕沉,看着皇帝都像是……电视机里的模样,他努力让自己清醒些,说道:“陛下,臣那日在平康坊看到了一个胡商欺凌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大的也就七八岁,小的四五岁。兄长进去想寻些残羹剩饭,让弟弟果腹,可那胡商却污蔑他偷盗钱财,暴打了他一顿,臣当时见了,就只有一个念头……”

头越发的晕沉了,还有些发烫的感觉,他认真的道:“承蒙陛下的赏赐,臣家中不缺钱,吃穿不愁,可在看到那两个孩子时,臣就在想……在自家有钱之余,为何不能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

是的!

这便是他目睹了那两个孩子的遭遇后的想法。

他的钱财再多,可能传承几代?

绝大部分财富能传承两代就算是不错了,更多的是在第二代,那些钱财就成了祸根,让那些孩子在欲望中无法自拔……

李治一怔,目光复杂的看着贾平安,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你想做什么?”

人做事有动机,每一件事都是如此,这是帝王之学。

长孙无忌皱眉,他觉得气氛不大好。

唐旭却身体一震,知道自己终究是低看了贾平安。百骑里许多人在猜测贾平安为何要一万贯赏赐,而不是爵位,什么缘故都想了,就是没想到贾平安压根就不是为了钱。

“陛下,大唐的孤老不少,却寻不到收养的地方。”贾平安摸了一下额头,觉得越发的昏沉了。

一个官员说道:“不是有病坊吗?”

瞬间贾平安就怒了,“病坊何用?收养病人之用。那很好,但……寺庙那么多田地,那么多净人……养什么?”

——病坊,有些寺庙设立的一个机构,专门收养那些患病无力医治的病人。

——净人就是奴隶!另外一个称呼叫做:寺奴!

他是真的怒了!

“但凡帝王喜欢的寺庙,皆送给奴婢田地。玄奘取经归来,先帝赏赐了田地百顷,奴婢百房……各处寺庙买的奴婢也不少,那些香客布施……”

贾平安面色涨红,身体在摇晃,“布施财物吃食也就罢了,竟然还布施奴婢。那些方外人伺候佛祖之余,难道还得要有人去伺候他们?凭什么?”

“朝中和那些有钱人宁可布施奴隶和田地给寺庙,却忘记了那些孤老,任由他们在哀嚎,任由他们死去,这是耻辱!”

“贾平安!”李勣面色铁青。

这是满朝文武当面啊!

而且奴婢……那不是畜生吗?

你贾平安竟然为了一群畜生说话,你疯了?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

褚遂良目瞪口呆。

程知节眸色微黯。

一个身影扑了出来,一把扑倒了还准备咆哮的贾平安。

“陛下,是唐旭。”

唐旭扑倒了贾平安,一巴掌扇的他茫然,然后回身堆笑道:“陛下,他怕是病了。”

他的手无意间停顿在贾平安的额头。

“咦!”

唐旭摸着贾平安的额头,“陛下,他发烧了,这是在说胡话!”

贾平安真的烧了。

李治面色铁青。

那些话是对先帝和大唐统治的否定!

梁建方跪下,“陛下,臣等到了火星湾之后,贾平安就冒雨赶来长安……这一路他就淋着雨……陛下,少年发热妄语,恳请陛下恕罪。”

苏定方犹豫了一下,也跪下了。

长孙无忌想说话,但感受到了一道寒芒,他偏头看去,却是李勣。

李治的脸颊颤抖了一下。

这时,贾平安喊道:“建造无数座养济院,让天下孤老……俱开颜!”

唐旭挥拳。

呯!

世界安静了。

皇帝的面色不大好看。

先帝对佛家颇为青睐,赏赐的手笔也不小,这些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事儿,可在贾平安的口中,却是一个错误。

只顾着方外,却忘记了百姓,这对于先帝的明君名声是一个削弱。

“回宫!”

皇帝打马回去,文武百官紧紧跟随。

回到宫中后,李治撇开了所有人,一人待在殿内。殿内有功臣画像,他无视了那些装饰,只是一幅幅的看下去。

殿名:凌烟阁!

什么装饰都是假的。

这是先帝在确定自己活不长了之后的话。

“雉奴,那些雕栏玉彻都是假的,你看看阿房宫,你看看秦汉的宫殿……去了何处?”

“都被一把火烧了。国家强盛,一株草也能繁衍生息。君王无道,漫天的金银也只是罪孽……你要记住,抓住军队。”

“……”

李治在踱步。

外面很冷,可王忠良却汗湿背腋。

皇帝出来了,“去禁苑走走。”

禁苑这个时候万物凋零,去干啥?

随后他跟着皇帝进了禁苑。

当看到感业寺时,王忠良跑了进去。

苏荷被叫了来,一脸懵逼……

“让明空来。”

王忠良的神色严肃到了极点,让苏荷确信,若是慢一瞬,皇帝都有可能发飙。

这是什么意思?

晚些武媚来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这里闷,出去走走。”

闷?

苏荷看看天空,觉得上位者的烦恼来的莫名其妙。

感业寺的上空又没加盖子,呼吸很顺畅啊!

但若是贾参军来了就更顺畅了。

武媚跟了出去,亦步亦趋。

李治负手走在前方,突然问道:“今日朕看到了一场很出色的赛马,那个少年用解决马蹄损耗来求朕赏赐一万贯……”

武媚眼前一亮,“陛下,这是好事呀!”

她原先在家时也曾骑马出行,知道马蹄损耗的坏处。

“是好事。”禁苑里看着很冷清,“朕原先以为那个少年是喜爱钱财,可今日他却告诉朕,他想用那一万贯去建造养济院,庇护天下的孤老……”

武媚心中一凛,“陛下觉着他并不是出于忠心而献出了解决马蹄损耗的法子,所以恼怒吗?”

李治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身,眯眼看着那些枯黄,“朕只是……”

他的脊背微微弯曲,“一个少年,他想着弄养济院来接济孤老,但却不敢说……你可知为何?”

武媚觉得那个少年的形象越发的熟悉了,“满朝文武都在说大唐盛世,可那少年却说路有饿殍,这是何等的讥讽,何等的……蔑视!”

李治叹息道:“你果然敏锐。”

武媚向前一步,几乎和皇帝并肩,“他至少有敬畏心,但为何今日说了出来?莫不是……喝多了?”

“他发烧了。”李治嘴角翘起,“朕的臣子要发烧才敢说出实话,这是何等的虚假!”

武媚皱眉,“陛下,大唐承接了前隋,立国时民生凋零,外面突厥为祸,兵临渭水……这才过了多久?

可如今的大唐如何?”

李治回身。

武媚一双长眉微挑,神色坚毅,“如今的大唐,突厥俯首,吐蕃低头,如此便是大有为之时,当内修德政,让百姓休养生息,如此再过二十载,可为盛世!”

她不解的看着李治,“这等大有为之时,陛下为何沮丧?”

李治只觉得精神一振,微笑道:“是啊!这才过了没多久,大唐就让异族低头。今日贾平安一番话,让朕知道,原来这个大唐还有些不堪之处……你可愿与朕前去一观?”

武媚低头。

一身尼姑的衣裳。

李治哈哈一笑,“去换了来!”

武媚的眼中骤然迸发了光彩。

晚些,她换了一身妇人衣裳,戴着羃?出来。

李治看了一看,“不错。”

王忠良在后面看的眼珠子差点崩裂,可却不敢说一句话。

晚些他们出现在了东市。

“这是……”武媚恍惚记着自己入宫前来过几次东市,但那时的东市没这么繁华。

“这是东市。”

东市繁茂,商人和孤苦络绎不绝。

“大减价,大减价,大姐不嫁二姐嫁!”

一家竹器店里传来了吆喝。

武媚含笑道:“很有趣呢!”

李治神色古怪,“是那少年的手笔。”

武媚想到了贾平安。

“那里有乞儿!”

李治看到了几个孩子蹲在墙边,一边吸鼻子,一边看着来往行人。

武媚看了一眼,“陛下,当年在老家时,贫尼也见到好些乞儿。”

李治摇头,一行人缓缓走过去。

乞儿不少。

“寻一个人说话。”李治面色严肃,王忠良打个哆嗦,可想来想去,只能寻了百骑的人来。

唐旭在后面保护,被带过来时有些忐忑。

“长安城中的孤老有多少?”

呃!

这个问题唐旭拿不出精准的答案,“陛下,各个坊都有,那些孤老在坊内……”

他没明说,但李治却明白了,“大多在坊内自生自灭吗?”

唐旭点头。

李治再去了平康坊,看到了那些青楼逆旅的繁华之下的贫困,默然回宫。

回到宫中后,他茶饭不思。

“陛下,晚膳吃一点吧。”

王忠良苦苦哀求。

“滚!”

李治对臣子的态度堪称是和气的不像话,但对身边人却有些严厉。

王忠良见李治心情糟糕,就想到了个笑话,“陛下,先前长安城中有人开赌局,赌贾平安此次必输,再无人投了他赢。后来吏部郎中崔建家人下注八千一百贯,八千贯赌贾平安赢,一百贯赌贾平安输……再后来,英国公家的亲戚出钱一万余贯,也是赌贾平安赢……那些人怕是要输惨了。”

李治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嗤笑一声。

“贾平安当场揭开了大唐下面的不堪,朕心中不渝。可如今想来,他肯用自家的功劳来换取那些孤老的安康,这何尝不是忠心?”

他彻底想通了,“朕只想着自己的面子,却忘记了百姓的日子……如此,可谓大谬!”

王忠良心中一喜,“陛下英明!”

李治摇头,“朕算不得英明,若非是贾平安发烧说出了实话,朕还不知道……罢了,他有这等志向,朕为何要郁郁?吩咐下去,一万贯出了,朕再出一万贯,另外……以后宫诸人的名义再出五千贯,在长安及各地建立……养济院,这个名字却是不错。”

“另外,朕再想想……他一心向着那些孤老,朕却不能把他的功劳置之不理,否则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朕这便是昏庸了!如此,朕当封赏他!”

王忠良今日从头看到尾,觉得贾平安当着满朝君臣大放厥词,定然会倒霉。

可没想到皇帝走了一趟禁苑,和那个女人溜达了一圈,竟然就转了心思……

贾师傅……他立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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