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一般是包含在生死体系里的。 亡者尽忘前事，重赴新生，这是轮回的基础。 但此前在敖厉与眼球的刻意影响下，轮回没成立，倒是先让人遗忘了事，这不是一个想要建立完整体系的思维，仅仅是圈地自萌为了自己的恶劣满足和能量吸收。 在系统没有搭建起来之前，夏归玄暂且“如旧”，反正那些人头之类小日子过得还挺乐呵……当系统完成，有了核心轴，那就该把整个体系立起来了。 但其实有些时候，“知道真相”，也是很可悲的事情…… 就如罗维记起了自己是“自杀”的一样，当时作为幽魂在心中虚构出来的“生界有我的爱情”之类的构图残忍地崩碎，认知到真相的那一刻罗维是崩溃抓狂的，恨不得再死一次。 人头们也一样。 小日子过得乐呵呵的人头们忽然就不乐呵了。 有人正在吃蛆虫，记忆忽然潮水般涌来，整个人头僵在那里，下意识又嚼了两下，然后疯狂地呕吐。 可惜什么都吐不出来。 它没有身子。 很快又意识到，一颗人头本身就是让人极惊悚恶心的东西，和蛆虫的恶心程度又有多大差别？ 死人吃什么？ 人头怔忡起来，吐也不吐了，痴痴地看着四周坟包，眼眶渐渐淌血。 “我死了啊……原来如此。” 旁边传来其他声音：“我要身子……” 周围渐起应和：“我的身子呢……谁他妈告诉老子生来就是一个头的？” 声音越来越多，渐起狂潮。 无数人头飞出城外，就像流星雨穿过黑暗的夜空。 他们要去寻找自己的身躯。 城外有大河，静谧死寂，对岸也无数无头尸身，慢慢行来。 于是两边一起安静。 身首隔河，不得对接，谁也不知道对面哪个身子属于哪个头，一片茫茫。 周围传来万魂恸哭之声，数之不尽的幽灵游荡，不敢渡河。 亿万亡灵之怨，聚于一界虚空，几成漩涡。 怨气冲于骨山之山，散落的枯骨再度汇聚，各自形成了残缺的生物之形，仰天咆哮，却只能发出骨骼摩擦的刺耳声音。 罗维知道，这一刻所有的亡灵都不会有“庆幸我还有意识”这种思维，它们宁愿自己消散。 “生死有界，滞留是苦。”阎罗殿中传来冰冷的电子音：“本府当判阴阳，重造籍册，再启轮回。” 亿万光华笼罩每一个亡灵，天空如镜，映照出灵魂的一生。 “玉灵子，生前为天罗灵界修士，暗害师尊谋夺灵药，**师妹不成，致其逃亡，流浪异域而死……伪装道德之士五千载，享尽尊荣，背地里害人夺宝，无恶不作。终因罪孽在身，突破之时心魔大起，经脉尽碎而终。” 亡灵们纷纷转头看向一只幽魂，幽魂漠然看天：“死都死了，还说这干嘛？” “就是因为恶人还能寿终正寝，才需要地府。”电子音并未跟他废话，直接道：“当入火狱受刑五千载，罪孽方消，再入轮回。” 玉灵子哑然失笑：“你这连个侍卫都没有，唬谁呢？” 话音未落，上方的罗维摸出了两个高达模型。 一个牛头人，一个马头人……依据夏归玄跟他说的牛头马面制造的高达。 模型投入漩涡，进入死界，忽然变得身高过丈，两人齐齐出手，扭住了玉灵子幽魂。 玉灵子一惊想要挣扎，但整个位界法则压制之下，它依然是原先敖厉时期那种连腾云都勉强的破幽魂，如何扭得过两个高达？ 牛头马面拎小鸡一样把玉灵子幽魂提到了乱魂深渊。 骨山已经瓦解，露出了底下的血色裂痕。 扑面而来的炼狱之火终于让玉灵子感到了恐惧，它发现这是玩真的，真的有所谓火狱，真的可能烧灼五千年！ “不、不要……你们还不如之前的王，你们凭什么……” “桀桀桀，少废话，下来吧你！”下方炼狱伸出一只魔手，一把就将它揪了下去：“要不是父神规定了这种刑罚，你这种臭幽魂直接进魂幡完事，谁有闲工夫看你五千年？” 无相魔意透过裂隙传了上来，伴随着玉灵子坠落深渊火狱的凄厉惨叫。 亿万亡灵噤若寒蝉。 原来有无相镇界，还是魔道无相，可不会跟你客气。 阎王殿内的电子音依然毫无感情地传扬：“张小牛，煌天仙界普通宗门杂役，资质一般，未能筑基而老死，一生碌碌，功过相抵，当入轮回，再世为人。” 牛头拎起了一颗头颅，马面抓过一具身躯，在大河上空精准地拼接在一起。 终于完整的亡灵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失而复得的怅然，也有些马上又要失去的不舍。 电子音正在说：“你可服气？” 亡灵低声道：“不知我宗的掌门孙女……可还安好？” “其人仙道有成，依然青春，你若转世，来生未必不可重逢。” 亡灵神色一喜：“愿入轮回。” 牛头马面直接把他往河中一摁，消失不见。 夏归玄终于对罗维道：“还是粗暴了点，没有搞出一些奈何桥孟婆汤这些名堂，太直接了。” 罗维无奈道：“慢慢添加吧，那也就是个意思……这忘川水才是……咦，这为什么已经有忘川？” “我变的。遗忘法则而已……” “……” “倒是你这系统，为什么知道别人的位界里还没死的什么掌门孙女的事情？这没道理吧。” 罗维小声道：“忽悠他的。” “？” “他只会在我们的星域转世，啥时候见得到另个位界的掌门孙女？就算有机缘得见，他转世之后早就前尘尽忘，自己有老婆孩子了，见到那个掌门孙女也不认得，有啥意义？不如忽悠一下，让他别有什么纠结，这是善意的谎言。这系统设定如此，遇到类似事情都这么处理。” 夏归玄沉默片刻：“阴还是你们搞研究的阴。” “我们是直男。” “看不出来。”夏归玄指着下方另一个亡灵：“呐，怎么好意思判人家进拔舌地狱的？” “emmmm……先生要拔了系统的舌头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做一个。” “算了吧你……”夏归玄没理他，继续默默看判案。 判案依据的都是佛道经典中的法理，和现世法律无关，且非常主观，夏归玄本来担心系统判定这种较为主观的东西很容易出差错，但观摩了这么久，没感觉什么异常，就和一个正常的人在做判断差不多。判断的结果可能根据各人的底线不同会产生争议，但逻辑方向没偏差。 那系统的使命确实可以了，当一个阎王是合格的。 他有了第一个人造神祗，阎罗王。 只要把这金属圆球，做成一个人类的模样就可以了……这一点他能做到，变化术都可以…… 如果再改良一下系统，在系统逻辑上就让它觉得自己是个神灵…… 这两步一点都不难，可以说他已经成功实现了设想，并且可以推而广之，应用在每一项神职上。 罗维正在说：“先生，关于龙血的研究，我在做这系统的空余时间也大致琢磨了一下，龙的形态是基于这数据内核的基因编辑，如果稍微改改，可以不是龙，是任何生物，包括人。但改成其他生物不合算，弱了很多，如今这个龙是最完美的造物。” 夏归玄回过神来，问了一句：“强就算了，为何最完美？” “因为它集合了几乎所有生物的优点。” 夏归玄抿紧了嘴唇。 半晌才道：“你先做出第一条龙，给我看看。” “这个需要的时间会比较久。” “不急……有个军师告诉我，现在研究这些有些乱，我应该循序渐进先做别的。差不多等我该做的事做完，你的研究也有了结果，雨荨那边也该差不多了……” 罗维点点头，没说什么，眼睛却一直在瞟死界的审判，似是有些心神不定。 夏归玄问：“怎么了？” “明明有善者入神国的设定，先生的通道也预设好了，可这么久了，一个都没上天。难道真如敖厉所言，此界他已经审判过了，都是有罪孽的？” “别被忽悠瘸了，不是有很多正常人转世去了？绝大部分世人都是做过错事也做过好事，如果只盯着错事，那谁都是罪孽缠身。总有善大于恶的人，放心吧。” 罗维心中略安：“可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呢？” 夏归玄笑笑：“因为做好人太难了啊。自己吃亏也要帮助别人的那种，我自己也做不到，何必苛责他人？” 罗维道：“既然先生自己也做不到，为什么却要设定这样的人才能上天呢？普通意义的好人不行么？” “因为谁都希望身边能够多一些这样的人。区别在于，我有选择的权力。” “可先生为何用魂渊？” “因为我有选择的权力。” 罗维：“……” 正说话间，听见电子音在判：“素心真人，一生行善为侠，因帮助他人而被反诬，坐罪而死。你……后悔么？” 一个亡灵沉默片刻，低声道：“是不是后悔了就不能上天国？” 电子音不答，再问：“你后悔么？” 亡灵仰天看了一阵子，自己的生平就在天空字字显现。它叹了口气：“既能窥我平生，我此时之意也瞒不过，不如坦然。我很后悔。” “若有来生，还行善么？” “应该还行善吧，但不会那么蠢了。行善比作恶还需要小心谨慎，这是什么世道？” “想改变这个世道么？” “想。” “可入天国。” 白光闪过，亡灵飞升。 罗维紧张地捏着机械手，如释重负地松开，笑道：“还好。” 夏归玄倒是有些惊讶：“你这系统，智能得有些过分了。这种留扣子还升华的对白，也是设定出来的？” “嗯，各种穷举设定……不过可能有些过于复杂的会出状况，所以我那残魂才会有意义。” “足够了。”夏归玄长身而起：“我的三界之形，成矣。” 随着话音，罗维仿佛能听见“咔”的轻响，也不知道是来自天地之间，还是来自自己的灵魂深处。 好像天地没有变化，又似乎多出了什么不同……就像是原本分开的拼图，有极其细微的裂痕，但在这一刻被抹平，形成了一个蛋壳般的整体。 不是苍龙星，是包括泽尔特在内的整个星域。 天地混融，三界归一。 ———— PS：昨天老状况，还是靠着休息结果睡着了……今天补上。这章多一些，不过没有两倍的量，下章再多一些吧……叹口气，失眠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