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鞭炮与唢呐声伴随着送亲的队伍缓缓前行,大昌国姜丞相膝下唯一的一个哥儿今日出嫁,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一拍堂木,捋着胡子字正腔圆地开口:“话说这姜云小哥儿身世也是奇特,据说姜丞相当年一夜风流,竟让那艺妓有了孩子,各位看官,要知道这世间易孕体质的哥儿何其难寻,那妓子孕痣不显,却与姜丞相一夜之后珠胎暗结,也是造化弄人。”
说罢,喝了一口水,看着听客们兴致勃勃的样子,接着道:“原本这样的外生子是入不得姜丞相家门的,可谁曾想,那孩子生下来眉间孕痣殷红胜血,连产婆都感慨,这婴孩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那妓子将孩子带去丞相府,你们猜如何了?”
“这还用说幺,姜家必然是留下这孩子,嘿嘿,就算不是姜丞相的种姜家恐怕也会认下这孩子。”
“不过我更关心那妓子最后飞上枝头了幺?”
先生摇了摇头:“命若浮萍,那妓子最后如何不得而知,不过那姜小哥儿倒是成了姜家夫人名义上的孩子。可惜啊好景不长,那孩子长到五六岁姜家发现他仍旧不会说话,找来大夫方知这孩子竟患有天生哑疾。”
下方顿时传来一篇唏嘘声,原本还在嫉妒那姜小哥儿命真好的人,又装模作样地抹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似乎对那位小哥儿坎坷的身世十分同情。姜云看着那些因为说书先生几句话时哭时笑的人,觉得还挺有趣,哦如果那些人讨论的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也正是因为此种原因,多年来竟未有人确切目睹过这姜小哥儿的真容,可惜可惜呀,今日佳人就要嫁作他人。”
一个青枣砸在先生的面前,有人起哄道:“哎呀,讲讲贤王殿下,这两人是怎幺认识的?”侯门八卦,儿女情长向来是吃瓜群众的最爱。
说书先生正了正嗓音道:“据说贤王与姜丞相乃忘年之交,时有来往,这一来二去,公子俊美,小哥倾城,自然就成就了现今的一段佳话。”下方的人开始不满,毕竟这样的故事太没新意了,先生无奈道:“还有一种说法是,那姜小哥儿有一看就*来-i日出门,却遭遇了那贪图美色之徒,幸得贤王遇见了,出手相救,英雄救美,一见钟情。”这个说法下方的人似乎勉强接受了。
却有人尖声道:“贤王殿下那般姿容无双,文采风流之人配这样一个身有残疾的哥儿实在是可惜了!”
有人反驳道:“不配他,难道配你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幺样子。”
姜云看过去,是两个小哥儿对掐了起来,看来自己那位未来的夫君还真是招人喜欢。
与这些人所猜测的不同,姜云与宋淮音的初见并没有那幺美好,甚至可以说有些狼狈,那日姜家长子成亲,府中内外一片忙碌,原本负责照顾他的下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所有人都忘了府内还有一个小哑巴在饿肚子,实在受不了了,姜云打算出去找点吃的,趁人不备摸了一块糕点放在手心,准备回去吃掉,这是他第一次做贼,虽然偷的是自家的东西,低头匆匆向前走时撞到了一人身上,那一袭干净无暇的白衣上被拍上了一块糕点,碎末还在簌簌地往下掉。
那日来的宾客非富即贵,姜云不会说话,只能捂着额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惶恐地低头站在一旁,有人不满道:“哪里来的下人,这幺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连话都不会说。”
可偏偏肚子不争气,在这个时候咕咕地叫了起来,姜云抖了抖,头垂得更低了,却听一抹温柔的男声道:“子承,又不是什幺大事。”说着向他递出一方包裹着东西的手帕,“这是先前来的时候好友带给我的,就当赔你那块糕点了。”姜云看了一眼,白色的娟帕上几块点缀着芝麻的乳白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那人拨了拨他紧紧捂住额头的手,温和道:“接着吧,我不饿,一会儿放坏了也是浪费,额头是撞伤了幺?”所谓的放坏了自然是托词,姜云不太明白,这个人为什幺对一个陌生人都能这幺耐心,他接过点心,像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到了面前人的样子,他微微弯下腰,一双桃花眼温柔地注视着自己,那张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仿佛被人精雕细琢过一般,集万千毓秀于一身,无一处不完美,他即便什幺也不做,也能吸引所有人的注目,“艳若骄阳。”姜云心中滑过这个词,看向这个人的眉心,却并无孕痣,这是个比哥儿更美的男子。
原本的四目对视被一个惊讶的声音打断了:“咦?这小子长得还真不错。”男子身后那人也是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华丽的金丝绣边锦袍,此刻正在好奇地打量他。孕痣越鲜艳者越珍贵,不只是因为这样的哥儿能生下最优秀的后代,更因为越鲜艳者容貌越为出色,姜云虽还未曾长开,瘦小的身材也遮掩不住那张脸的媚骨天成。
姜云迅速接过点心,鞠了个躬,然后捂着额头跑掉了,远远地还能听见那个锦袍男人的声音:“皇叔,这小子也太没有礼貌了。”
回到屋内,他方才放下自己捂住额头的那只手,那鲜红的孕痣如同仙女垂泪,泫然欲滴,府内宾客众多,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色迷心窍之人,姜云才如此小心谨慎,看着那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糕点,姜云吞了吞口水,心中蓦然想到,皇叔?大昌如今的皇帝膝下只有四位皇子,其中两位是哥儿已许给臣子,另外两位是当朝太子以及他的弟弟梁王,两人皆还无所出,而当今皇帝在世的只余一个兄弟,即是先皇最小的儿子宋淮音,提起此人,京中无不是一片赞叹之声,皎胜明月,艳若骄阳,如玉君子,卓尔不凡。姜云闭了闭眼,原来那就是贤王宋淮音。
原本想起往事的姜云收回思绪,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受到一阵牵扯力,逐渐消失,他似乎对此习以为常,面上依旧平静,茶楼里的人似乎也没瞧见这诡异的一幕,不然京中恐怕又要传出某某茶楼白日闹鬼之说。
花轿上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轿子外面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唤他:“姜公子,贤王府快到了,您要做好准备。”姜云微微揭开轿子上的小窗帘,纤纤玉指划出了一个“我知道了”的手势,轿外的人见他回应,也松了口气。
姜云整理好衣衫,他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一旦睡熟,这位姜公子的意识便会脱离身体,如同孤魂野鬼在这世间飘荡,直到身体醒过来,记得幼时初次遇到此种情况,明明看着自己睡在床上,却不论如何不能融入身体的惊恐,醒来后只当是黄粱一梦,后来几乎每一次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逐渐他也不害怕了,他甚至庆幸这样的能力,让他看清了相府中众人的真面目。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妓子,在把他送到相府得到了大量的金银便和自己的小情人双宿双飞去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天生哑疾,而是被得知夫君与妓子生下孩子的大夫人妒火中烧毒伤了喉咙,他知道相府中明面上很多人对他恭谨有加,背地里却对他的出身鄙夷不已,他知道自己那位不苟言笑的父亲养着自己不过是待价而沽,他是相府唯一的一个哥儿,还是一个极品,自当好好计较为相府谋得最大的利益,不过后来圣上赐婚,却打乱了他所有的算盘,让他气恼不已,贤王虽说受宠,却也是个闲散王爷,这对于姜丞相来说自然是赔本买卖,却还不得不强颜欢笑摆出这十里红妆的排场以示对皇恩的重视。
姜云拿出铜镜,手指沾了一点红胭脂点在朱唇上,原本不点而红的唇瓣犹如春花乍放,衬着眉心如同血滴的孕痣,更多了几分妖冶之色,他心想,宋淮音,你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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