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酝酿已久的心酸还没到嗓子眼里,郑建国就被老爹的说法给逗笑了,四妮是郑富贵和杜小妹招呼郑冬花时的称呼,连忙开口道:“四姐今年回家了吗?”
“回家来了,还把你的存折也拿来了,你出去一分钱都没带,你在外边怎么过的?”
郑富贵的嗓门传来,端起面前茶杯喝了口的郑建国也就开口道:“我在外边没事儿,学习好身体也好,就是过年了想给你和娘报个平安,祝爹娘新年快乐,您以后路边的事儿少管点,不是咱们大队的人,你想管就给大队上说声,不行给罗刚说声就行,他不是外人——”
“罗刚在这呢。”
郑富贵一句话将郑建国说的愣住,望着面前满脸打量之色的赵亮亮眨眨眼,接着脑海里闪过今天可是除夕的念头,心中也就有了些许明悟,四姐回来了寇斌都没来,倒是这哥哥大过节的不在家里呆着——也就开口道:“那让我和刚哥说句话吧。”
“建国,过年好,异国他乡,安全为上。”
不知是信号的原因还是有了变化,罗刚的声音传过来时是有些闷,不过郑建国也能听出来这位自己见了没几面,倒是发展的比见了十几面还快的便宜哥哥:“刚哥,按照俺爹的说法,弟弟我现在头朝下正在过日子,这两年家里的事儿就得麻烦你了,有事儿没事多往俺家里跑跑,俺爹是个热心人,我又没个兄弟,你没事儿的时候也学点英语,到时候有机会了也出来见见世面,我听着俺娘来了?”
“嗯,是婶子来了,婶子,建国找你。”
话筒里的声音有点闷声过后,杜小妹的声音传了过来:“蝈蝈——”
“娘,你又让俺爹去要账了吧?”
耳听着杜小妹的声音有些哭音,郑建国也就开口岔开了话题,果然杜小妹的嗓门就变了:“郑富贵你看看,你儿子都记得过年让你去要账,你就成天天糊弄我,蝈蝈,你爹在外边差点让人揍了,要不是罗刚就丢人丢大了,你在外边缺钱吗?你给家里留了那么多钱,出去也不带点,你在外边人生地不熟的——”
“娘,我在这边好的很,还赚了你猜不出来的钱,等到我毕业了把你和爹接出来转转,让俺爹也尝尝头朝下的感觉——”
郑建国飞快的开口岔开话题,他从小到大几乎是没怎么离开过家里,自从去年开始一出来就连着几年不回家,现在杜小妹还怕是才沉浸在有了工作的兴奋之中,平时怕也就是回到家里才能感受的到自己在外地,等到翻过了年她的新鲜劲儿过去,到时候就该想自己了。
“哈哈,那是你爹笑话我~”
杜小妹自己呵呵的笑了两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继续开口道:“李铁你知道吧,他回来了,还戴着个蛤蟆镜穿着大皮鞋,往咱家送猪就送了半个,得知你去留学就走了——”
“娘,我知道了,这边差不多该挂电话了,我给你和四姐他们寄了信和照片,上面有我的地址,现在挂了。”
说着挂上电话,郑建国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面听到李铁的消息,生怕老娘一句说谢谢你告诉他那边的事儿,这条线上还不知道有没有第三只耳朵,想想除了和四姐没说两句,倒是要叮嘱的话已经写在了信里面,当即冲着女孩笑道:“谢谢!”
“走吧,我带你上去休息。”
赵亮亮笑着帮他拎起包,郑建国便瞅了瞅身后左右,那替农少山出头的中年男人不知去哪了,地上摔开的录音机也没了影子,就听赵亮亮开口道:“那人和录音机都被带走了,放心他跑不了的。”
“跑了才好。”
郑建国丝毫不在自己近乎张扬的性格,毕竟年轻不张扬,总不能等到老了再去张扬:“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次安排我去哪住?”
“这次来的人比较多,当然你还是单间,只是从八楼换成了四楼,风景的话最好别在阳台上久留,为了避免麻烦。”
赵亮亮语气轻松的说过,郑建国也就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那位老人要来,原先这位叮嘱他的想法,怕是要留在大使馆里,而不是去机场接机,现在经自己这么一闹,到时安排下来再有什么托词,那就不是张扬了,而是跋扈——现在可是不知多少人在盯着自己,特别是那位农少山。
脑海中转悠着诸多念头跟着赵亮亮上了四楼,郑建国瞅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这两天的华盛顿雨雪连绵,当然这会儿以农历新年来说,地球另一边的家里也大概是这么个情况,随着赵亮亮开了门后到了有些霉味的房间里,发现除了有些霉味外里面倒是没有像顶楼那样显着旧:“翻修过?”
“才翻修过,毕竟以前是联络处,干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的,你走了后就翻了一遍,也考虑了新年可能会有的情况,财政部那边倒也痛快,交上去后大笔一挥就批了下来,现在看来是早就知道老人家要来了,当时我还想怎么这次要钱这么痛快,呵呵。”
进了屋里,赵亮亮的话明显比在外边的时候多了起来,看到郑建国进了屋后就脱大衣又从皮包里扒拉出个塑料袋,打开后一看里面是毛巾裹着香皂和牙刷牙膏,不禁接着笑了起来:“你准备的还挺全,怎么样,知道老人过来了,有没有想合影的想法?”
“那是肯定的,这怕是十年内我距离他老人家最近的机会。”
郑建国将塑料袋放在卫生间里,又打开水龙头撩了撩擦过蒙了层水汽的镜子,望着里面瓜子脸上毫无特点的眉眼,接着目光下滑看到身上的西装领带大皮鞋,笑道:“要不是他老人家前年决定恢复高考,兄弟我现在怕还在大队里面想考工,嗯,也可能成了矿工后在地下几百米处挥舞镐头,这辈子也就和煤炭相伴了——哪能有现在这个机会,站在美利坚的共和国大使馆里,青春飞扬!?”
“是啊,咱们赶上了好时候,实不相瞒我也才从下面的干校回来,要不是他老人家拨乱反正决定拥抱世界,谁能想象这万恶的资本主义,竟如此的沁人心扉,好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中午记得别忘了去餐厅吃饭。”
赵亮亮说了下走了,郑建国将门戴上拉开旁边的百叶窗,灰沉沉的天空照进了些许光亮,便探手将灯打开,翻出先前的稿子和不列颠词典百科,这是他用来对付不认识的词句的法宝,有陌生的便像小学生那样查查,倒也很快就到了中午,便匆匆拿起大衣扣上出了门。
等到进了二层的饭厅,瞅着馒头包子和面条,郑建国飞快的走了过去一样拿了俩又打了份土豆炖牛肉,这道菜倒是没有出乎他的预料,美利坚的餐桌上并没有主食副食肉食一说,主要原因还是地大物博人口稀少,再加上畜牧类和谷物类全部已经完成了机械化,一家五口人照顾百十亩地就和玩似的。
当然这也比不上大规模科学化养殖的畜牧类,以至于大多数超市里面的肉类要比果蔬类便宜的多,除了唯一的例外土豆这个玩意,因为华盛顿州和爱德华州俩地的土豆产量就占去了美利坚总产量的一半,想不便宜也不可能。
郑建国最爱的就是土豆烧牛肉,从馒头包子到面条的挨个吃过一遍不说,最后又用剩下的汤汁打了半份米饭,全部收拾进肚子里后程秘端着个餐盘出现在了桌子对面,放下餐盘后从口袋里摸了摸将录音机放在他面前,开口道:“老卫的毛病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儿,看哥哥的面子上这个机子的事儿就过去吧,我找人修好了。”
“哦,程秘你的面子肯定要给。”
郑建国看到这位出面,也就探手拿过录音机捣鼓了下,收起揣进了大衣的内兜里,瞅着他面前小小一堆米饭和土豆烧牛肉,眉头一挑:“胃口不好?”
“马不停蹄的转了三个月,这栋楼里现在胃口好的怕是没几个,对了,你明天下午跟着他们去机场,穿暖和一点。”
面色隐现疲惫的说过,程秘低头拿着勺子开始吃了起来,郑建国瞅着他乱糟糟的后脑勺头发,便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改了口:“好!”
知道是来干活的,郑建国也就没拿自己当外人,于是胡吃海塞的把想了一个月的东西都吃过,没想到回到住处后一直到开晚饭的六点半,也没人上来叫他去干什么,直到在饭桌上又见了程秘,才听他开口道:“农少山是有学术劣迹,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上面决定将他冷处理——你就先别急了。”
“这么快就决定了?”
郑建国有些傻眼,他没想到早上才全世界嚷嚷着要搞对方,现在几个小时就尘埃落定了:“我放的录音上报道了?”
“嗯,上的各个电视台新闻。”
发现郑建国有些惊讶,程秘也就点了点头:“这边不止有报纸,还有电视台,中午放新闻下午放新闻的,CBS还把你放的录音音频给全部播了遍,这边就接到了不少研究员和科学家的电话,应你这个情况是需要支持的——他们在声援你。”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放在研究上来说,就是实验是检验研究的唯一标准。”
郑建国笑了,当然他知道肯定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儿发生,否则仅以他个人揭露的龌蹉怕是不会这么快就雷厉风行的出了结论,只是考虑到有了答案,那过程也就算是不重要了:“做研究发现的目的,就是为了可以让大家群起群策,按照咱们的说法就是三个牛皮匠顶个诸葛亮,你在所属领域内的研究发现,必须要让别人按照你的试验流程进行重复。
只有大家都做过这个试验,那么才有继续研究下去的意义,否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让农少山在国内生根发芽,那么他就会起个很坏的头,就没有人去做真正的研究,而是都会去放卫星,长此以往咱们的研究就会停滞甚至是倒退!”
上辈子的郑建国,只是个小小的乡镇医院急诊科主任,属于瘸子里面拔将军的范畴,别说是研究了,他连电子显微镜怎么调都不知道,可这两年的经历走来,他已经隐约认识到学术界之所以会对造假深恶痛绝,还是因为人都是有从众效应的,别人做了我自然也可以做的后果,便是直接将这条路都堵死,属于破坏规则的底线。
“建国起来吃饭,你们该出发了。”
程秘说的是下午,第二天一早郑建国就被敲门声惊醒,赵亮亮扔下一句话就走,等他穿上拖鞋拉开门时就见到个他的背影,也就飞快的回屋穿戴整齐,到了饭堂里瞅着没几个人,也就胡乱的摸了个包子抓了杯牛奶吃喝一番,两种截然不同方式的饮食倒也算是别有风味的咽下,到了院子里时程秘已经在等他了:“赶快上车。”
郑建国是想问你不是说下午么,可想着还不知道要去哪个地方接机,更考虑到这位说的也可能是保密的,于是便蒙头蒙脑的上了辆大巴车,很快就在车子拐了几个斜路后迷失了方向——阴沉沉的天空里连太阳都看不到。
也许是郑建国晚了,也许是司机赶时间,车子一路颠簸的开到后停下,他是差点没吐出来,好在没多久领队跑来招呼,每人发了两个小巧的五星红旗后大家进了机场在线前面站好,飞机那边就穿越云层出现在了远方,吱嘎声响后一路滑行着过来,阴沉沉的天空开始飘雪。
寒风裹着零星的小雪抽打在脸上,郑建国这会儿已经是没了感觉的望着出现在机舱门口的老人面颊,顿时激动的和旁人一起挥舞起了手中的小旗子,他上辈子可是没有听到过这些信息,只感觉老人们雄才大略的做出改革开放的决定,中国人就站起来了。
可谁知道这一切,却是从七十多岁的年迈老人在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依然精神抖擞的面对着完全陌生的世界所开始的?不知道当他老人家站在飞机机舱口时,看到共和国的留学生挥舞着五星红旗时,是否回忆起了他当年去法兰西学习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