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桥坍塌,此处唯一过河的路径便被切断。对岸金兵一部分继续朝着河岸对面放箭,另外一部分已经开始顺着河岸东西方向飞驰而去。
方子安知道,他们必是去绕行左近的桥梁通过。这里已经接近中原腹地,并非边界之地。像这样的湍急大河,金人必然建了不止一座桥梁。因为这是他们的通行和物资后勤的补给通道,必须保持畅通无阻。这里可没必要为了阻敌而要以河流作为屏障的。
“桥已断,他们过不来了,定要绕行追赶。即刻撤离,加速行军。”方子安大声喝令。众人迅速撤离河岸,远离敌军弓箭射程,以最快的速度整顿车马,飞速往北撤离。
东方太阳升了起来,耀眼的光线照射在黑白相间的广袤大地上。若从空中俯瞰,可见一队车马正疯狂的往北部的山丘纵横处奔行。在他们身后,大量骑兵正沿着一条大河的河岸奔跑,他们的先头骑兵已经在东侧五里之外从一座官道石桥上渡河而过,朝着北边疯狂追赶。
危急显然尚未解除,千里镜中,后方追赶的金兵轻骑扬起的尘埃清晰可见。但是,方子安这一次却绝对有信心。前方阳光照耀之处,是一片起伏连绵的山丘,那是位于宿州府境外的北边的山地。虽然那里并非是太行山王屋山的余脉,但是那些连绵的山地已经足够阻止追击的兵马了。
正如那日李显忠酒席上要自己回答的那个问题的答案。金兵骑兵人数再多,进了山地那也是白瞎。骑兵在山地可毫无优势可言。地形所限,便是克制骑兵的第一要素。再者,自己这两百人只需往山里一钻,对方想要找到自己,起码得数万人集体搜山才成。而那对于边境防守为第一要务的边境驻军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他们不会那么做。
如方子安所料,当方子安等人距离前方小山的山口尚有里许的时候。后方三四里外的地方,追赶正急的上千金军轻骑听到了后方传来的号角声。领头的千夫长不得不勒马停下,片刻后,传令兵飞驰而来。
“搞什么名堂?为何吹撤兵号角?疯了么?很快便追上了。谁下的命令?”千夫长怒喝道。
“达尔木将军,阿保息副总管有令,小股贼兵即将潜入程家山之中,追之不及。副总管已然决定放弃追击,禀报北方州府驻军围剿。我部兵马,回归本营驻守。”传令兵大声道。
“他娘的,都快追上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逃了?他们进山,咱们也进山追击便是。”千夫长不甘的看着远处正仓皇往山丘中奔逃的那一队兵马,焦躁骂道。
传令兵道:“达尔木将军,阿保息副总管说了。进山搜敌,需动用大量兵马。我神威军的职责是驻守宿州府边界之地,而非为了这区区数百之敌而大动干戈。本人令已传到,达尔木将军你自己看着办。”
传令兵拨马飞驰而去,后方悠长的撤兵号角再次吹起。达尔木虽然心中不甘,但却也知道是不能追了。敌人进山之后其实已经很难再追上他们了。于是怒啐一口吐沫,挥手下令兵马拨马飞驰离去。
方子安第一时间得到了金军停止追赶的消息,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对方放弃了,显然是因为不值得他们那么冒险。方子安知道这一片山地有多大,虽然不能和高山大川的山脉相比,但是这一片的小山连绵成片,方圆数十里的范围都是这种连绵的山地。眼前自己人要进入的是程家山,往北三里都是程家山的范围。北边连接程家山的是丁公山,丁公山往北两里是天马山。天马山往北是相山。相山东面是灵姥山,西边是大寨山和西凤山。东北方向是炭山,炭山连着的有石山、土山、古竹山。古竹山西北是虎山和龙脊山……
总之,这一片山地是一片南北四五十里,东西二十余里的由数十座小山组成的山地。这些山并不高,海拔最高的不过两百米,大多数都在海拔一百米左右。但是,就算是海拔五十米,哪怕是一连串的丘陵山包,那也是树木茂密,路途难行,范围巨大的山地。金兵想要进来追杀,没个几万兵马徒步像是梳子一样的梳过去,那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他们只能放弃了。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但是即便知道金兵没有追赶过来,却也不敢松懈。进了山中才算是真正的暂时的安全。不久后,车马从阳光中进入阴影之中,从程家山的两座小山的山谷之间进入了这片山地。
进山之初山口还算宽阔,地面虽然有积雪覆盖,但是车马还可勉强通行。然而不久之后,前方便是乱草荆棘林木纵横之地。淮河以北,虽然属于北方了,但是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荒凉之地,这里甚至连中原地区都算不上。所以这里的草木树林都很繁茂。多年战乱,以及在金人的奴役之下,此处百姓人口急剧下降,所以这种山林便是不折不扣的荒地,多年无人打理,草木更是稠密的根本无法通行。众人不得不下了马,车上的人也只能下来步行。前方一队人手持刀砍伐荆棘乱草和杂树开路,后方人员勉强往前推进。行至中午时分,终于穿过了数里最为难行的地带,抵达了山谷之间的一处略微平坦的地方。这里雪地之下是岩石地,杂草不多。显然是因为夏日洪水从这里冲刷而下,将山谷中的泥土剥离,只剩岩石。因为在这片平坦之地的北边,是一处深深的沟壑,那便是洪水冲积的证明。
所有人都大汗淋漓,精疲力竭。方子安知道不能再走了,必须要扎营歇息了。此处便是一处很好的歇息地点。冯一鸣爬上左近的山顶树梢,用千里镜观察了一会,确定没有金兵进山追赶。方子安这才下令全体原地扎营歇息。
众人扫开雪地,在岩石上扎好帐篷。在帐篷围起来的中间的空地上,用荒草和树枝烧起几堆篝火。熊熊的篝火燃烧起来的时候,众兵士都跌坐在篝火旁,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动也不想动了。
“大伙儿烧水煮饭,马儿也要喝水喂料。吃饱了之后都进帐篷好好的歇息一下。咱们暂时是安全的,不用担心金兵追来了。”方子安对众人说道。
众人脸上露出笑容来,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纷纷去下边的水潭里打水烧煮,下米煮饭。不一会,营地各处便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来。
方子安叫来雷虎,带着二十余名士兵从营地外围的一辆大车上将六名被金兵射杀的消防军士兵的尸体抬起来往旁边的山坡走去。方子安并不想惊动正在歇息的众人,但是,还是有人看到了。不一会,几乎所有人都来到了山坡上。众人默默无声的站在那里,看着雷虎等人将六名阵亡士兵的尸体用油布裹着下葬到挖出的浅浅的土坑里。看着尸体被泥土和石块慢慢的覆盖起来,有的人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什么?怂包货。有什么好哭的?俺们既然跟着大人来这一趟,都是知道这一趟很是危险的。大伙儿心里都明白,都是自愿报名的,又有什么好哭的?这么怂包,真是丢脸。”雷虎朝着几名哭泣的兵士骂道。
几名士兵忙抹着泪不敢再哭。方子安叹息道:“雷虎,不要这样。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如今战死疆场,自然是难抑伤悲之情。想哭的便哭吧。但是哭完了,还是要挺起腰杆来,准备迎接未来的战斗……以及还有可能到来的牺牲。你们既然跟我和史大人来金国,心里便要有个数,我们都有可能死在金国。不仅是你们,我和史大人也是如此。来时我便跟你们说的清清楚楚,让你们多加考虑。所以,你们都该心里清楚。我知道你们其实不是怕死,只是心中伤感罢了。我心里也很难过,失去了几名好兄弟。但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擦去眼泪,为他们报仇,跟金人周旋。否则他们死的便太不值得了,他们在泉下也会鄙视我们。诸位兄弟,此番前来金国,干系我大宋江山社稷,我们身上肩负重要职责。我希望从今日之后,我们可以流血流汗,但绝不流泪。这几日,我对你们刮目相看,你们表现的很好,没有辜负朝廷和我的期望。此行之后,你们将会脱胎换骨,成为我大宋最精锐,最优秀的将士,将来,你们会明白此行对你们和对大宋的意义。所以,诸位兄弟相信我方子安。”
众兵士纷纷点头,七嘴八舌的高声叫道:“请方大人放心,我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跟随方大人建功立业。”
“方大人,我等自此不流一滴泪,誓要为战死的兄弟报仇雪恨。”
“方大人,我们不是怂包孬种,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
方子安缓缓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男儿,我们会成功的。我们每人捡一块石头,捧一杯土,将几位兄弟安葬了吧。让他们安息于此。”
众人纷纷点头,每人搬一块石头,捧几把土洒在坟头上,不一会,几名阵亡士兵的坟头便垒的高高大大。方子安砍了一棵碗口粗的树,削了几块墓碑,写上阵亡兵士的名字,插在坟头之上。众人脱下头盔默哀良久,才在方子安的带领下回到营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