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看着曹鹿转身离去,惜月嗔怪的看了上官清一眼。
「她说你便动心了?」惜月道。
上官清脸色偶现尴尬的笑了笑,道:「话非如此,一人言之或可失实,但若两人同言则必有因。」
上官清手捻胡须略作沉思。流云这孩子对他而言总是有着一种异样的好感,而自初次见面以来流云的所作所为皆是有利于他,虽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也太过匪夷所思,若说流云没有其他心思,只怕上官清自己也不信。
那流云为的是什么呢?
就像惜月所言,自己一八旬老人,虽说身负旷世绝学,但流云此子武功亦是不差,想来自小便有名师指导。武学之道将就从一而终,以他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看来心中早已明了。那么,说他是觊觎自己身负武学便可排除在外……
难道是因为自己南武林盟主之位?这话说来略有可笑,先不说上官清自己只能算是挂个盟主之名,即便他真的身为盟主,流云便真的会看在眼中?听惜月所言,他能轻易调遣高傲无比的公输家,之前更是将宫中御医视作手下一般,如此号召力,这少年人难道就没有什么背景?退一步而言,即便流云用了小小手段,那皇宫和公输家又岂是好相与之人,过后的报复绝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看流云仍活的如此潇洒,显然是从没有将他们看在眼中……
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上官清感到无比头疼。流云的神秘他虽早已知道,但越是对他抽丝剥茧,就越感到这少年如同一团迷雾一般,深邃的连阳光都穿透不了……
「在下所的不过是为了博得上官先生的一点好感而已……」
想起流云那风轻云淡的笑容,虽然少年的笑容如阳光般和煦,却……
「老爷?」惜月的声音想起,打断了上官清的沉思。
看着惜月闪动的目光,她脸上的表情对于上官清而言却是无比熟悉。当年他四处留情,找上门来的女子全都是这个模样。
「吃醋了?」老人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
「没有。」惜月干脆利落的回答,表情不变,「除了流云,曹鹿你也要小心。」
看着惜月一脸认真的模样,上官清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曹鹿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虽说当初为报师仇,他动用了为他所不齿的手段,但时过境迁,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看着曹鹿如此好的女子毁在自己手中,简直愧对自己「风流神剑」之名。
除此以外,每次面对曹鹿,上官清心中都会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对仇人动情可是大忌啊。
一个滑腻冰凉的身体突然钻入怀中,令上官清从失神中清醒过来。老人不自然的笑了笑,仰身躺了下来,手掌抚上惜月光华的背脊,一言不发。
惜月乖巧的躺在老人的臂弯中,她已言尽于此,上官清听与不停,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天将拂晓,晨光微亮。
惜月不舍的起身穿衣,看了一眼尚在沉睡的上官清。
指尖轻掠发丝,依稀还能感到发丝间那残留的体温。
今日一别,尚不知何时能重聚,惜月如何不悲。
临水洗蹙额,对镜描粉黛。虽然动作放缓,但终有尽时。临别,惜月终是下了决心,飘然离去。
佳人化仙去,枕裘空留香。
惜月方一离开,屋内便听床板「咯吱」轻响。上官清坐在床榻,抚摸着惜月昨夜睡过的被褥,指尖传来的余温提醒着老人佳人已去。
方才不醒,便是不愿面对离别。
人老多情,离别之言更是不想面对。人本风流,但情债岂有不还之理?
曹府,竹园。竹动,无声。
一袭白裙俏立在竹园之外,面容清冷。
白裙少女好整以暇的盯着不远处走来的老人,看着老人那略显蹉跎的步伐,面上掠过一丝冷笑。
眼见老人走进,白裙少女一言不发的用手指了指屋内,便扭过头去。
曹鹿如此冷淡的表现,让上官清心中再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只能迈步向屋中走去。
曹墨与妙檄真人一脸颓废的坐在桌边,把玩着手中那小巧的紫砂茶盅。眼见上官清迈步入内,两人老人却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而后又自顾自的垂头沉思。
两人如此反应倒是没有出乎上官清意料之外。细算起来,上官清可是差点害得曹家家破人亡。
「大师兄,请。」正当上官清局促的坐在椅子上,垂头思索改如何开口时,曹墨已经端了一碗茶,双手敬了过来。
愕然的接过这杯茶,上官清看了一眼曹墨那挂满和煦笑容的苍老脸庞,心中一动。
「大师兄,我们都老了,既然当初是我兄弟二人不对在先,那么如今的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怨不得你。」
「更何况我二人害得你为天机子那老鬼守了十几年的空墓,不管什么仇怨,都能抵消了。」妙檄真人也在一旁脸色苍白的笑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上官清的脸色,老人又疲惫的说道,「我知道天机子对你有再造之恩,但他却并非如你所想般伟大。」
「大哥,还是让我说吧。」曹墨眼见稍有缓和的气氛又有剑拔弩张的趋势,连忙从妙檄真人那里接过话头,「大师兄,家兄对天机子尚有许多不满,言语之中的冒犯还望见谅。但,」曹墨话锋一转,「你若我二人一般,见到了天机子的真面目,便能认同我二人当年的所作所为。」
「愿闻其详。」上官清眉毛一挑,经历了松竹老人墓穴一事,对于天机子,如今的他也有所怀疑。
「恐怕如今还不方便。」曹墨苦笑一声,「我知道天机子在大师兄心中的地位,若是我二人手中无真凭实据,怕是不能取信于大师兄。但天机子为人狡猾,所行之事全无破绽。我率领南武林盟追查多年也无法寻得多少证据……」
「啪」的一声清脆响声打断了曹墨的话,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坚硬的紫砂茶盅已经被上官清捏的裂成几块。
曹墨与妙檄真人不安的看着上官清脸上阴晴不断的神色,尽管他们方才的言语极尽委婉,但此情景犹如对子骂父,上官清岂能不怒。
犹豫良久,上官清的神色渐渐和缓下来。
「这茶不错。」老人平淡的开口,「既然没查到,那就接着查吧。」
曹墨愕然的看着上官清,后者言语中的含义再清楚不过,难道……
「自我当上这所谓的南武林门主以来,手下之人多不服我,但我生性不羁,倒也不在乎。」上官清一边说,一边自己摸了个茶盅,又倒了一碗茶,「想来他们仍对你二人中心,如此,那索性便把这权利交还给你们。」细细的品完手中的茶,上官清再道,「至于那化功散,以后你们也不用再服了,我信得过你们。」
「那你身负的仇……」曹墨犹豫道。
「仇?」上官清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声中,手中的紫砂碗再度被捏成乐几瓣,「师傅本就未死,你二人何来的弑师大罪,我与你们又何来报仇之说?」
「那我们害你被困十几年……」妙檄真人也开了口。
「人老了,仇恨也淡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上官清此时终是疲惫的叹了口气,看着窗上那一道曼妙的身影,喃喃道。
曹府,石亭。月明,星稀。
上官清独坐其中,修长的手指轻叩着身旁的石桌,心中默默道:「惜月离开已半月有余,按照当时的约定,明日也该动身去雪宫了吧。」
一阵风吹来,带起几丝冷意。
江南向来便是温暖的,不惧寒冷的。江南的冷意也只会来自人的心中,而非他处。
上官清的冷意便是来自心中的孤独。
「大师兄,如此月色,不小酌一番岂不可惜?」曹墨的声音传来。转头望去,来者一手提着一坛酒,一手捏着两个酒杯。
上官清随意的指了指手边,示意曹墨做下。随手接过曹墨递来的一杯酒,上官清对月一举,方才一饮而尽,看的曹墨一阵莫名。但老人自己心里清楚,那清冷如月色的女子,如今怕是已经回到雪宫了吧。
「大师兄,怎么不见悠儿?」再替上官清斟满一杯酒,曹墨小心翼翼的道。自从半月前师兄弟三人冰释前嫌,三人便心照不宣的小心维持着这微妙的关系。
「被她外公接回去了。」上官清言之一笑,脑中也不禁想起了那个喜欢粘着自己的小丫头。
「冷善?大师兄,小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曹墨闻言眼皮一跳,道。
「但讲无妨。」上官清心中略有所感,但随即按捺下来。
「冷善此人绝非常人,大师兄且听小弟慢慢道来。」曹墨清了清嗓子,「那冷善从年纪来看应是我等平辈之人,但自我等成名以来却从未听过此人名号。直到……大师兄被困,」说到这里,曹墨小心的看了一眼上官清的反应,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那冷善才崭露头角,在短短十年间便登上北武林盟主之位,再花几年便已能与我这苦熬十几年经营的南武林盟分庭抗礼。城府、心机皆是深不可测……大师兄可要小心此人。」
「不是小心,是要敌方于他。」上官清把手中酒杯向石桌一跺,言语冷厉了几分,「原本我只觉得他是一老谋深算之辈,但这松竹老人一事,我终是将他看清。只怕这冷善与师傅还有些关联。」
听到上官清言语提及天机子,曹墨的身体坐直了几分。
「当日我归来时便听家丁提起,说是我方一入墓,冷善便派人将悠儿接走,这是为何?」上官清目光炯炯,方才对月叹息的疲惫摸样一扫而空,「若不是早有预谋,怎会如此?想来他早已知晓墓中藏有赤火四阳功的化解之法,故意引我入内,不过到底是为何……」
看着上官清苦恼的思索着,曹墨想也不想的道:「不若叫鹿儿来……」老人只说一半就住了口,看着上官清陡然僵硬的表情,尴尬的干咳了几下。
这半月之中,师兄弟三人都是默契的避开与曹鹿有关的话题。
不论有何借口,曹鹿终究是被三人伤害过。
不论关系如何,曹鹿终究是最无辜的一个。
「明日我就要动身去去雪宫了。」上官清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先回过神来,忙绕开话题,「这府邸的名字我也换回了曹府,以后,就还用你们原来的身份在江湖走动吧。」
「这……恐会影响大师兄的名声……」曹墨闻言一喜,但又连忙拒绝。
「我为人风流,这一辈做的都是糟蹋别人妻子女儿的好事,难道还会有什么好名声吗?」上官清自嘲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以后,就全交给你们了,我累了,先去休息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上官清留下曹墨一人,独自返回了卧房。
次日天光微亮,上官清便早早起来洗漱。利落的穿起外衣,老人的心中漾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这半月来上官清终是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若不是因为答应了惜月要等后者离开半月后方能动身,恐怕老人早早便是追了上去,与佳人一同共上雪宫。
推开屋门,衬着微亮的天色,上官清却见一人早等在屋外。
来人身姿袅婷,一身水蓝色长裙,配着那清瘦的娇躯,自有一番清冷的媚态。
「曹鹿,你这是……」看着少女背上的包袱,上官清诧异道。
「与你一同去雪宫。」曹鹿用余光瞟了瞟上官清,冷声道,「不要想歪了,若不是答应了惜月,我才懒得理你。」说完,少女莲步轻转,一身长裙随着身子转动,裙摺撩动若涟漪荡漾,令人不禁暇思。
听到曹鹿要与自己通行,上官清心中竟涌起一丝喜意。可这喜意涌到脸上,却化作了一抹苦笑。
亦步亦趋的跟在曹鹿身后,这一老一少终是到了曹府门口。
转身习惯性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府邸,曹鹿无意中看到了门上那挂着的曹府金匾,那熟悉的字体提醒着曹鹿这分明就是自己家原本的那一块匾额。
看了看上官清在自己面前有些陪着小心的微笑,曹鹿脸上的冰冷不禁消退了一点。
「马车在哪,难道我们要走路去雪宫?」
「稍等片刻,想来家丁已经……」上官清话音未落,便有一阵马蹄声自转角处传来,「来了。」
车未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却已经先传来。
「是上好的紫檀香,你倒很会享受啊。」仔细的嗅了嗅,曹鹿马上便闻出了檀香的来历。这种紫檀香是做工最为复杂的一种,一般是用作贡品供皇帝是用,市面上极少流通,因此称得上有价无市。
听着曹鹿话中的讽刺,上官清倒是没有反应,但那股檀香,却是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而后,果然……
「上官先生可教在下好等啊。」一阵温和的笑声想起,带着一股淡淡的飘逸感觉。
「是流云……」上官清与曹鹿同时觉察出了声音的主人。
少顷,那辆熟悉的奢华马车便是到了曹府门口。车门打开,一位少年一袭白衣跳下车来,手摇折扇,对着上官清深深一礼。
「上官先生,若不嫌弃,便让在下与您共赴雪宫,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