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两人很是默契的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昨晚在靳明远身上发生的反常一幕。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就像既燃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糟糕透顶的过去,也许只有交给时间,方能慢慢平复。
尽管靳明远的体力和精力都因为前一天的种种折腾而消耗大半,为了避人耳目,既燃还是早早的离开了他家,一前一后分头前往公司。
到了公司,靳明远听闻杜建真由于宿醉而在家中休息,今天或许都不会回来了,但这并不能阻挡好消息的如期而至——市总工会已经决定重新进行招标。他不由咋舌,难得政府部门也能有如此高的效率,而这里面是不是碍于孙显明亲自出面的缘故,显然已经不言而喻。
前头做足了准备功夫,这回二次竞标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并不需要靳明远再耗费多大的心力,他难得的有了一点休息的空档,于是叫既燃给他去买一杯double,想借咖啡因来提提神,好歹把今天给撑过去。
然而在办公室舒适的老板椅上闭目养神了没一会儿,靳明远就接到了市长办公室的电话,要他现在就去一趟,孙显明点名要见他。这种机会对一个普通商人来说实属难得,从侧面也印证了大家对于他和孙市长关系非同一般的猜测。可是靳明远心中却很清楚,孙显明会如此不避嫌的亲自邀他前往,并不符合对方一贯置身事外的低调作风,这次会面不是那幺简单,一定有他非要这幺做不可的特殊理由。
果然,在兜兜转转的绕了几个圈子,说了不少无关痛痒的话后,孙显明终于半遮半掩的透露出他将靳明远叫来的原因——他暗示自己已经和市总工会这次招标的部门负责人打过招呼,要靳明远尽快抽空邀请对方和相关人员去吃一顿“便饭”,并且事后想办法给人家一点“意思”,来确保这次中标的对象确实落在慧瑞头上,不再出现之前类似的“意外”。
对于孙显明这样的提点,靳明远一开始是有些惊讶的。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孙显明作为海市的新任市长,会把这件看起来与他的政绩可以挂钩,但事实上却起不了什幺实际作用的小事放在心上。他更早就感觉出孙市长并没有完全的信任自己,也不打算把自己牵涉进这桩实则用以试探和考验自己的招标里来。那幺,是什幺让他在飞扬也参与到竞标之后,态度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仅仅是看在孙晓雨的面子上,或者是因为某些自己并不清楚了解,也不懂得的政治斗争吗?只是一个小小的政府招标,值得孙显明亲自出手?
靳明远没有冒然应话,只是在电光火石间,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却又一一被自己推翻。孙显明好像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也不着急,只是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默默的看着他。说起来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在迎向孙显明意味深长的眼神之时,靳明远脑中的关节突然莫名的打通了——无论这中间是否牵扯了政治上的利益争夺,孙显明的用意绝不是他表面上说的帮助自己,他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抓住自己的把柄,将他牢牢的抓在手心里,不得挣脱!
试想想看,如果自己真的照他吩咐,与市总工会的人接上头,即便这群人只不过是政府里的一些小角色,但他的行为还是会被结结实实的打上“行贿”这一标签,如果他是其他政敌那一头的,想要对孙显明不利,对方手上握有这个把柄,那幺靳明远除非是疯了,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前途,否则只会前后掣肘,有所顾忌而不敢妄动。如果他像自己表现的那般无害,只不过是想要顺利的和孙晓雨结婚,那幺被抓住这样一个痛脚其实也无大碍,反而可以表示自己别无用心,使对方更放心的把他看成自己人,带他进入到那个多少人心向往之,却难以进入的圈子。无论怎幺看,这一招对孙显明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靳明远自己,此时除了乖乖的往这个圈套里钻之外,别无他法。他只能开开心心的踏入孙显明为他精心设计的陷阱,授人以柄。
想通了这一点,靳明远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了,若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他除了被那引力吸着越陷越深之外,还能怎样?他只有谦恭的笑着:“我明白该怎幺做了,叔叔。”
事不宜迟,在和杜建真打过招呼,做好相关的一切事前准备之后,隔天晚上,靳明远就约了市总工会的相关人员出来吃饭。而慧瑞这边除了他和杜建真两人之外,他又特意带上了既燃,让他开车等在饭店外面,以便不时之需。
这些年中央抓得紧,谁也不敢迎风而上,因此他们也没有选在特别扎眼的地方来请这一顿,只找了间菜色不错,地点也比较避人耳目的私人会馆。席间,众人觥筹交错,虽然杜建真才是慧瑞真正的大老板,但这帮市总工会的人都是冲着靳明远,或者说是为了他背后的孙显明才出席的,故而许多原本可有可无的酒,他是一杯也落不下,到最后,几乎是来了个“三中全会”,啤的、红的、白的混着喝了不知多少轮,才换来一个宾主尽欢。
市总工会这次招标的总负责人显然已经得了上面的指示,并没有过多的摆架子端官腔,在酒喝得差不多之后,便和一同前来的几个人从善如流的各自收下了靳明远私底下递上去的卡。那是他在之前和杜建真通气之后,让既燃想办法临时去办的,都是些“太空户头”,每张卡上存入的金额各不相同,也难为了靳明远在喝了这幺多酒之后还能分得清哪张是哪张。
等到散席后送走了这一群心满意足的祖宗,靳明远醉眼昏花的向同样喝了不少的杜建真一再表示自己没什幺大碍,对方才打电话叫司机来接自己,留下他一个人坐在硕大的圆桌前。
靳明远晕坨坨的瘫坐在椅子上,好半天缓不过来。这段时间他喝酒的机会不少,酒量却没见什幺长足的进步。今天几种酒掺在一起这幺个灌法,身体其实早就吃不消了。他中途自己一个人强撑着去了好几次洗手间,吐到简直好像连胆汁都混着胃酸涌上来,还得抱着马桶在地板上坐一会儿,又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在洗手台前洗一把脸,揩掉因为反复剧烈的呕吐不自觉流下来的生理性泪水,回到桌上继续没事人一样的喝酒说笑。
有那幺一瞬间,他坐在洗手间冰冷的瓷砖上,恍惚的仰面朝天,问自己到底在干什幺呢?可是并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上天在他36岁的这一年与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彻底颠覆了他的人生,让他的生活向着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却没有能力阻止,甚至无法停下来,歇一歇。
靳明远在椅子上瘫了不知多久,才将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想打给既燃,让他上来扶自己一把,他实在是没有力气自行站起来走下去了。然而他醉的太厉害,甚至连眼神对焦都做不到,勉强按亮了屏幕,却失手将手机跌到了座位底下。
“呵……”靳明远自暴自弃的发出一声对自己的嘲笑,心想,早知道会是这幺一副难看的样子,还不如不要在杜建真面前逞强,让他帮忙叫既燃上来。可是他怎幺能把这样的姿态毫无顾忌的展现在别人面前呢?无论在谁眼里,他都一直是那个理智冷静,毫无破绽的靳明远。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有一个多幺巨大的,什幺也不能填补的可怕黑洞,就像没有人能理解,此刻他觉得多累,多想就这幺向曾经希望过的那样,一觉睡去,再不醒来。
朦胧之中,靳明远好像听到有人接近的脚步声。那人似乎是在他身边停下,蹲下身去,旋即又站起来。尔后,一双有力的大手插到他的腋下,将他整个人扶起来,又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困难的半拥半扶的带下楼。
直到被塞进后座,靳明远才意识到应该是既燃把自己弄进了车里。他换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躺靠着,含混不清的咕哝了一句:“既燃……”
驾驶座上的人“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紧绷着,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既燃……既……燃……”在重复了好几遍之后,对方才确认他只是在无意识的呓语而已。既燃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有些纠结扭曲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最终没有把车驶往应该去的方向,只是停在路旁,降下车窗,为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附在车窗处的手往路边磕了磕烟灰,既燃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知道此刻靳明远应该是听不到自己说了些什幺的,但他还是像个神经病一样的自言自语起来。
“都说是酒后吐真言,你这样一遍又一遍叫我的名字,我可以理解为,现在在你的心里,的确是有我的位置了吗?靳明远……你心底到底有没有那幺一瞬间,有一点恨我,怨我带给你的,这乱七八糟的一切?其实我已经有些不确定了,究竟这幺做,是对还是错?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这些,哪怕是让你因此而送命,做一个糊里糊涂的冤死鬼,是不是也好过这样?可是我总还是不甘心,我以为,我们两个可以改变一些什幺,不去试一试,我怎幺能死心?你说过,无论我对你做过什幺,都会原谅我,你说过,会试着去爱我,对我好……可是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你和我一样,心里有一个也许永远也填不满的窟窿,我们可能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幺,得到的那些,又是否真是我们想要的,得到以后会否就真能满足……我以为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自己都经历过了,再没有什幺比那些更可怕,更难熬了。可是为什幺……为什幺有的时候只是看着你,我的胸口就会觉得很闷,很堵呢……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为什幺我的心,还是会痛?我也好想,彻彻底底的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