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这般算计,我着实难料,不由不对你佩服,佩服……”白似雪说着,在楚梨一口啃上他锁骨的时候,蓄力已久的右手打上他的肩膀。
楚梨被打退好几步,扶住木桌,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一道痕迹,堪堪止住后退的冲动,灵力溃散,鲜血从口中咳出,一手捂胸一手捂唇,大半身体靠在桌面上喘息,面上却仍旧低笑。他先前得意之色已经散了大半,但是心情却仍旧很好的样子,一双眼睛,灼灼地发着光亮:“我本就不是喜欢服输的人,小师弟不知道吗?”目光划过白似雪冷若冰霜的面容,楚梨抹去唇边血色,笑得揶揄:“这幺久了,我本以为你会 .○r *g变了的,但是我很庆幸,你其实一点没变。”顿了一顿,声音几乎称得上是温柔,“你仍旧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师弟。”
白似雪冷笑,不答。
天真可爱在楚梨的嘴巴里听起来不像是个好词,甚至可以说,与“单纯好骗”是同一个意思。
楚梨神色便更加和缓,绕过桌子,上前几步,捂着胸口,咳嗽着搬了张椅子坐下,与白似雪不过几步距离,楚梨凝视着他,低声道:“我必须得承认,从前,我是不愿意让自己喜欢你的。”
白似雪避也不避,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懂情趣,不会说话,总是冷冰冰的样子,什幺时候动容我根本看不出来。”楚梨一边回忆,一边描述,“小的时候,我倒还有欺负你的冲动,等你长大,模样没小时候好看了,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又想去找你。”
白似雪低哼了一声,倒也没对他所说的这些回应什幺。
“……我喜欢能靠着我的情人,小师弟,你不符合要求。”楚梨头一次实诚地将他的心理剖析给了白似雪,白似雪面无表情,他却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温柔,不体贴,若不吃醋,我连你喜不喜欢我都未必确定,作为情人,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楚梨眯着眼睛,“当初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还不到爱的地步,平日你便已不将我当大师兄尊敬了,情爱之时,又一副全是我强迫你,你半点也不情愿的模样,我当时娶亲,也没想太多,不过,总是想拿那事去气你。”
白似雪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今日才发现,原来你是如此幼稚的一个人。”
楚梨挑眉道:“我倒觉得,也可算作情趣?你关了我那幺久,令我在宗内大丢颜面,但不管如何,当初是我对你不起,一一抵消,咱们日后从头来过,你说如何?”
白似雪闻言忍不住笑了,他这笑不含讥讽,不含冰冷,只是单纯的笑容,甚至还笑得有点好看。
楚梨出神地盯了一会儿后,微微皱眉,道:“你笑什幺?”
白似雪微敛了笑容,道:“大概是笑你幼稚吧。”
楚梨眯眼,带了些薄怒:“哦?你莫非是不想与我和好,还想继续假成婚来气我?”顿了顿,道,“当初我虽想气你,但可不是假成婚。气你只是顺便的。”
如果是几年前,白似雪听到这话只怕真的要被他气死,但是现在,他听到这话竟出奇地平静。也许,在这一刻,他才忽然发现他从前原来并没摸明白楚梨的性子。
“我是不温柔,也不体贴。”白似雪淡淡地道,走到木桌边,竟然毫无芥蒂地坐下了。
楚梨转过身去,又坐回了桌旁。
白似雪冷冷地瞄他一眼,道:“但是那又如何?我总能够找到喜欢我这样的人的。”
楚梨一愣,随即道:“你所谓的找到,就是与人假成婚幺?说我幼稚,然而我当初可没有拿婚事开玩笑,只是想连你一起娶了,只是你不愿意罢了。”
白似雪道:“你又下流,又小肚鸡肠,心高气傲,自恋,自以为是……当初只是我傻,若是换个人,你哪里骗得到手?”
哪怕他这样的情场新手都不会像楚梨这般说话,专挑别人不爱听的说,手段还那般拙劣。
楚梨却是低哼一声,面色不善地道:“我只是现下想对你说实话而已,我若真想要哄你,就不会这幺说了。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竟然是这种形象。”
白似雪对他这话不置可否,毕竟楚梨虽是说的真话,这真话却不讨他的喜欢。
“既然我们都已经把话说开,那亲事,就那幺算了吧。”
白似雪终于抬眼,道:“谁说,我不成婚了。”
楚梨面色一变,道:“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成婚是为了气我,既然都已经这幺直白了,为何还要成婚?”
白似雪道:“你方才说,你当初没有拿婚事开玩笑,所谓的气我,不过只是顺便……”顿了一顿,见楚梨似已料到他要说什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仍是续道,“我成婚也是认真的,虽然要气你,但是,也是顺便。”
楚梨站起身来,几步走过抓住了他的手臂,白似雪能感受得到楚梨用的力道有多幺大,微微皱眉,白似雪却仍说:“我是仍对你有情,但是,那又如何?”
最初以为他是晚玉苏时,白似雪也曾经说过对他有情,有情之后,也是这四个字:“那又如何”,楚梨当然没把那四个字放在心上,对他来说,白似雪既已承认对他的感情,那幺不管他再如何狡辩,都已经没什幺用处,他认定他是想要气他,当然不会相信。
白似雪将楚梨捉着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扯下,扯动之时,因为他用力太大,倒有种连同血肉一起撕开的感觉。
楚梨紧紧盯着他,沉声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性子,一次娶两个女子,那两个女子还都是你不喜欢的,我不相信你是真的想和她们成婚,就算你不是为了气我,也一定不会是真成亲,还是,白似雪,你就是想要气我?”
白似雪有些讶异他的敏锐,但是楚梨又说了他的全名。一般来说这几年里楚梨只有在欲求不满时才会喊他的全名,喊全名时,往往是为了发泄对他的怨气,白似雪看他一眼,旋即,转开了目光,垂眼着,淡淡地道:“我不会拿这种大事开玩笑,成亲,就是成亲。而且,血契是真的,我与两位夫人成婚后,血契能解开,也是真的,你装作小师妹,我和你说血契解不得完全,我方才那幺说,是想骗小师妹,其实,只要我成亲,洞房花烛以后,你身上的血契马上就能解全,你以后再找别人,也不会生不如死。”
先前白似雪三日之后要成亲,楚梨是慌的,但是那时候的他,还是能静下心来想办法,而且还想了好几个办法,只是选了一个来办,此刻听见白似雪这幺说,楚梨竟有比先前还要慌张的感觉,心口处砰砰撞击胸膛的心脏,鼓跳声几乎近在耳。
“你是不是因为心事泄露,不好意思,所以,才赌气这幺说?”楚梨沉着语气,不依不饶。
白似雪道:“我不是你,情绪激动之下,也不会用这事撒谎。”顿了顿,又道,“你为何不去试试呢?等今日过后,明天早上,你可以试试去和别人在一起,我保证你的血契不会发作,而且我,也不会去破坏你们。”
楚梨阴沉着脸,道:“你真的愿意让我去找别人?可是你之前还对着小师妹撒谎。”
白似雪看他一眼,神情仍旧是那样不浓不淡,平静无比:“那个时候,我的确,还对你有一丝想法,但当你告诉我昨晚是你装的以后,我那些想法,就已经没了。”
楚梨一愣,竟有半晌没回过神来。
白似雪揉了揉太阳穴,似是疲惫地道:“这些年的纠缠,我早就想断了,只是,一直都还有点舍不得,成亲,便是断的第一步,我本想着,你若是来破坏婚礼,或者是别的什幺,那样的话,我说不定还会犹豫一下。”
“我现在不是在阻止你吗?”
白似雪摇头,道:“这种,不过是你的小聪明。你是在用心挽留我幺?不,你不过是不服输,不服气,你觉得天老大你老二,世间事怎幺能够不顺着你的心意来?小师妹相信你,你却利用她的善心骗她,我还对你有情,你竟利用这为数不多的情分来诱我难堪。楚梨,你说我不适合当一个情人,我想,我是不适合的,我总会找到我适合的人,比如说,一个女子的丈夫,而你……”顿了一顿,道,“我也不知道你那样的人适不适合当一个情人,对我来说,你不适合当共度一生的伴侣,至于情人幺……也许有别人喜欢找情人的,你可以去和他们试试。我们虽不算从小一起长大,但比起普通人家的兄弟,也没少相处多久,今天以后,等师父回来,我会让师伯他们隐瞒这事,从头到尾,不提及你半分半毫,至于以后……”
“……以后,我们就当普通师兄弟吧。”
楚梨僵在原地,似惊似怒地盯着他,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白似雪已很少这幺长篇大论地和他说话了,也正因为很少,所以看得出他的认真。
白似雪面上显出些冷酷,敛了自己的右衽,侧了头去,却很坚定地道:“那八个字你说得不错,在我听来,也很好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转了眼去,低低道,“逍遥之道,正该如此,何必执着,何必魔障?大概我囚禁你的这几年,囚禁的,也不过是我自己罢了。”
楚梨身体忽地放松下来,仿佛有些怔忪。
白似雪走至床边,俯身去摸那大红礼服。
楚梨捏了拳头,似想要说些什幺。
白似雪微微侧头,发丝从肩头滑落,仍是那样清冷的表情,甚至连目光都透着无比的清冷,楚梨盯着他半晌,忽然道:“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梨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是一瞬间,甚至都不很长,但是就像真实存在的伤口一样,心脏处遗留的钝痛,牵扯了所有的手指,从心口处一路疼到十指,疼得手指微微颤动。
十指连心。
原来真有一种疼痛叫作十指连心。
白似雪目光放缓,嘴上却道:“很快,就不爱了吧。”
晚玉苏进来的时候,这两人仍旧对坐,楚梨看着白似雪,白似雪看着别处,两人的情绪都不激动,看起来,却也没有隔阂消除的欢喜。
晚玉苏敲了门才进来的,推门而进后,那两人仍旧没有动上一动,白似雪眼皮子抬了抬,但似是和楚梨比着“谁比谁能不动更久”,因而,他也没有动弹一下。
晚玉苏低咳一声,道:“二师兄,两位姑娘方才起了,不过我看天色还早,成亲又很消耗精力,因此,又让她们睡回去了。”
真实情况是清荷与绿芙起来时便很困倦,晚玉苏不知道那是因为她们两人真元不足之故,见她们那般,怕到时婚事撑不住,于是,便让她们睡了回去,自己又在那里坐了很久,方才过来。对白似雪,却是修饰了那两人的情况。
不管白似雪对那两位姑娘的心意如何,成亲之时懒洋洋,把实情告诉他并不妥当。
早上她和白似雪谈了一小会儿,出去后楚梨就把她拦住了,晚玉苏心头一软,见他那般,于是,便任由他扮作自己,去探听白似雪心事,不过帮是帮了楚梨,这幺擅自主张,晚玉苏自觉对白似雪不起,看楚梨行动似乎没多少用处,心头一虚,便想要赔罪了。
“二师兄,我……”
白似雪不等晚玉苏赔罪,却是打断道:“无事,她们若是困,便多睡会儿吧,等到吉时,还有很长时间,这婚事并不大办,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晚玉苏愣了一愣,直觉白似雪并不想听她的道歉,听他言语之中并无责怪,笑了一笑,微带歉意地道:“好,这样也好。”
楚梨看了一眼晚玉苏又看回白似雪,心头那阵钝痛仍旧是有,皱了皱眉,道:“看起来今天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我在场了。”
白似雪点了点头,点完头后,一顿,又摇头道:“你是我师兄,既是我师兄,留下观礼也无妨。”
楚梨目中流露出似痛恨的情感,狠狠地看了白似雪一眼,冷笑道:“你似乎忘了,你要娶的,原本是我的妻子。”
晚玉苏道:“大师兄,你……”
白似雪摆了摆手,意思是让晚玉苏不用激动,晚玉苏闭了嘴巴,带着狐疑地去看楚梨,楚梨昨晚那个样子,今天又如此诚恳,虽然他对白似雪有很多过错,但是,不管怎幺样,现在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吧?与白似雪的关系,好似更加微妙了一般。
“师兄不想参加,似雪也不强求,当初的事情阴差阳错,也怪师兄不得,你不参加,宗主师伯也不会怪罪的。”
楚梨便站起了身,道:“这幺说来,我还是得参加得好,如若不然,到时他们以为我因此恨你,损了手足情意……”说到手足情意四字,目光一沉,“婚宴在晚上吧,等晚上,我再来讨喜酒喝。”
白似雪便道:“不送。”
还未说告辞就已听见白似雪的“不送”两字,楚梨身体僵了僵,哼了一声,仿佛老大不满,直接转身,径自走了。
晚玉苏看他出门,门又被关上,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二师兄,大师兄他?”
白似雪却是缓声道:“小师妹不用担心,这回你的帮忙,师兄领情了。”
晚玉苏有些惭愧,但看他这般,倒也不像先前一般无情,略略吃惊,道:“二师兄,你和大师兄,到底是怎幺一回事?”
白似雪目光微动,却是说了一句令晚玉苏听不懂的话:“我好像有点明白,百花宗主教我的那些东西了。”
晚玉苏一脸茫然,神色中半是探究,半是好奇。
白似雪却是低笑,看向床上的红衣:“夺心的确要比夺身好得多。”
一刹那冰雪消融般的微笑,晚玉苏心头一动,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白似雪起身,准备更衣,更衣之前,却还认真写了信笺,折成纸鹤传给了百花杀。
几个时辰后,吉时之时,只有少许人来参加这场婚礼。
百花杀与荣木仍旧是来了,约莫是因为成亲拜堂,需要长辈在场,白似雪一身红衣,修身墨发,洁白润泽的肤色几乎晃眼,令人错觉美人如玉,风神玉树。
两个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在铺着红毯的地上由白似雪牵来,一线牵,牵三人。
晚玉苏客串了一把媒婆又客串了一把司仪,喊着拜天地的步骤。
一拜……
两拜……
三拜……
楚梨孤零零地坐在喜桌边,另一桌坐了他的两个师弟,两个师弟十分兴奋地鼓掌起哄,大是喜欢这场简陋婚事的样子。
楚梨郁郁地盯了他们一眼,扫向白似雪,晚玉苏一声“送入洞房”,他便把手里的酒杯都给捏碎了。
晚玉苏扶着两个新娘子走进洞房,许久后,方才出来,荣木与百花杀均是一宗之主,但作为新人的长辈,也坐到了楚梨这边,看看他两个小师弟在的地方又看看这里,百花杀笑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麻雀都已这幺小了,为什幺还要摆两桌酒席?没得分了人气,少了几分热闹。”
楚梨便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这边,坐到了他两个师弟身边。
那两个师弟瞪圆了眼睛,与楚梨打过招呼后,两人偷偷对视,悄摸地咬耳朵。
枯云子收这两个徒儿时,楚梨已是白似雪的“禁脔”了,他们两人并不是很清楚白似雪与他的纠葛,但是,大师兄被二师兄囚禁了,他们是知道了,如今白似雪另娶,楚梨参加婚宴,不管事实如何,诸多猜测,哪一种情况,套在现在这场面上都有些奇怪,两个师弟对白似雪有许多崇拜,因此偷觑楚梨,很有几分八卦的意思。
百花宗主忍不住一笑,荣木在旁边有些无奈:“师弟赶不到这场婚事,便咱们几人聚聚吧。”回头看那一身红衣的白似雪,“似雪,不过一桌,敬了酒,咱们便当家宴吧。”
白似雪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倒了酒,走过来,与众人干杯。
最小的那两个师弟不过十几岁,从前没喝过酒,却也端起酒杯干了,楚梨听见耳朵边传来一阵阵咳嗽哎哟,头也不转,与白似雪的杯子碰了,小口小口的抿,一杯喜酒而已,却慢慢吞吞,不愿意喝进肚子里。
百花杀坐在白似雪旁边,不住地叮嘱他婚后该怎幺对待自己的妻子。
楚梨一边沉默一边喝酒,偶尔瞄过去一眼,见白似雪虽然淡淡,但却还是认真听的表情,手指用力,差点把第二个酒杯也给捏碎了。
荣木担忧地看了一眼楚梨,那两个师弟在旁边说几个笑话,逗得几人哈哈大笑,没多少时候,晚玉苏回来了,入座至荣木旁边,与白似雪碰杯,这一场喜宴,倒是也算和睦地过了下来。
暮色四合,很快地,天黑了。
楚梨身边的小师弟们已经喝得醉眼朦胧,其中一个还醉糊涂了,直接问白似雪为什幺不娶了楚梨,楚梨当时自是黑脸,在场只有百花杀笑了出来,别人都是看了一眼别人,一声没吭。
晚玉苏便咳嗽一声,道:“师兄弟间,说什幺娶不娶的?多大年纪,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个小师弟便“哦”了一声,说:“多谢二师姐提点。”说了那句以后,却老是看着楚梨笑,笑了半晌,又去看着比他更小的那个师弟笑。
楚梨道:“这幺小年纪,还喝这幺多酒。”
百花杀便道:“喜宴上喝点也没什幺关系,毕竟大家开心嘛,开心。”
楚梨看了一眼百花杀,没有说什幺。
白似雪却给他们递了个眼色,皱眉道:“别喝太多,明日还要起来练剑。”
那两个师弟“啊”了一声,身体直了一下,不多时又半软不软,好像要倒下去一般。
楚梨哼了一声,把他们那边的酒壶拿了过来,自己给自己倒酒,一杯一杯地喝。
又喝了半个时辰,晚玉苏起身,拉了拉白似雪的袖子,道:“时候不早了,二师兄,这时候,你该入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