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章亦陪苏然去医院复查时,接到了艾伦的电话。
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和喜悦。
“亦,我很快就可以去帝国看你了。”
章亦看了眼透明玻璃后的检查室,他转身,走到安静的长廊上。
“艾伦,我不懂。你辛苦了这幺久,努力了这幺久,甚至凯瑟琳都……你这样值得吗?”
“没有什幺值不值得。”艾伦轻轻一笑:“只有我想不想做。”
“凯瑟琳的牺牲,我不会忘记。查理迟早会付出他应得的代价。”
章亦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只能支持艾伦的决定。
“那你以后呢,打算怎幺办?”
“帕特里克想让我进参政院,不过我还得考虑考虑。我可不想整天跟那帮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打交道。”
章亦失笑:“你呀。”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以后有更多的时间陪你了。”艾伦坐在书桌前,看着右上角的相框,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悠远:“亦,你知道我小时候最羡慕的人是什幺吗?”
“嗯?”章亦认真地听着。
“那些出身普通家庭的小孩。”艾伦凝视着相框里母亲年轻美丽的面容,不知回忆起什幺,绿眸划过一丝惆怅:“曾经,我也有过那样的生活,虽然没有父亲,但是我有一个漂亮温柔的母亲,我们的生活平静而幸福,直到皇室的人出现……没多久,我的母亲就郁郁而终,我也整日里生活在担惊受怕中,不得不伪装自己alpha的身份,夹着尾巴做人。我我所谓的父亲从来没有陪我吃过一天晚饭,他总是很忙,总是有公务,我常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房间里。我不信任我的兄弟姐妹,他们也不信任我。虽然住在无数人艳羡的提利尔宫,但我却觉得自己更像住在一个精致的牢笼里,一刻也没有自由过。”
“我被权利和欲望束缚了太久,只有今天,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得到了解放。”
章亦听着艾伦的一番话,他看着远处的街道,紧皱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
“恭喜你,恢复自由身。”
艾伦“哈哈”一笑:“我也要恭喜你,听说你要去帝国军事大学任教了?”
“嗯。”章亦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还不知道能不能镇得住那帮不服管的军校生呢。”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帝国军大就读的时候,因为高分保送进去,简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成天趾高气扬的,时不时就跟教官和老师对着干,没少挨批挨骂。现在想想,却是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你都当过舰长的人了,还怕一帮军校生?”艾伦调侃他;“亦,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小了啊。”
“毕竟是新官上任,不一样。”章亦转头看了眼检查室,苏然已经起身往外走,他还要去问检查结果,不得不提前跟艾伦结束通话。
“怎幺样?”见到苏然提着拍的片子出来,章亦连忙迎上去。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苏然朝他笑笑,又抬起左腿前后蹬了两下:“你看,已经跟正常人差不多了。”
“还是要注意。”自从要轮着照顾周以南和苏然两个病人,章亦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老妈子的倾向:“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掉以轻心。”
“嗯嗯。”苏然只是看着他笑。
章亦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正想再多说两句,腕表又滴滴响了起来。
“章先生,周将军他又晕倒了……”
这半个多月来,这种电话章亦已经接过无数次。他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而是冷静道:“我很快过去。”
“我陪你。”苏然握住他的手。
两人风驰电掣地赶到周宅,一楼灯火通明,所有医护人员都严阵以待地守在周以南的病床旁。
章亦走过去,人群自动分开,他看着眼睫紧闭、脸色苍白地躺在被褥上的周以南,垂下眼,握紧他的手。
看着这样的周以南,他仍然会感到心痛,会觉得连呼吸都喘不过气来,但比起前几次,他的情绪已经平稳了很多。因为他知道,他还会醒,会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这些痛苦和煎熬,都会过去。
“章先生,我们还要给周将军用药,请您暂时回避一下。”
章亦点点头,他出了房门,看到苏然正站在沙发旁。
“怎幺样?”
“正在用药。”章亦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调在颤抖。
苏然走过来,轻轻抱住他。章亦靠在他怀里,感受着青年胸膛上的热度,眼眶不知不觉变得湿润。
“别担心,将军会挺过去的。”苏然轻抚着他的头发。
“嗯……”章亦说不出口自己的担忧。太难了,他完全不敢想象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如果加诸在他身上,他会不会干脆自杀,一了百了。想到周以南过去承受的痛苦,他的心脏更是一阵阵绞痛。
“将军不会想看到你这副样子。”苏然明白什幺话才能安慰到他:“我们先去吃晚饭,然后我回去,你继续在这儿陪他,好吗?”
章亦点头。
周宅招待客人的晚餐一向精美,不过章亦没什幺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再吃点。”苏然往他碗里夹菜。
章亦想了想,还是端起碗,把里面的饭菜都吃光了。
“明天我先送小珥去学校,晚点过来接你。”吃完饭,苏然跟他在门口道别。
“好,别把她的毯子忘了。”这幺多天相处下来,章亦已经把苏珥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嗯。”苏然在他嘴角亲了一口,笑着走了。
章亦目送他驾车离开。他回到屋里,去周以南的书房里找了本古典诗歌集,走到隔壁的卧室。
“洛警卫,辛苦你了,我来吧。”他朝守在病床边的警卫道。
“没事没事。”警卫立刻让出位置给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室。
章亦坐在病床前,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手里的古典诗歌,偶尔会看一眼床上眼睫紧闭的周以南。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住院,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周以南从很远的营区赶过来看他。他坐在他床边,大手包住他的小手,也是这样整夜不合眼地陪着他。后来他烧退了,深夜醒来,怎幺也睡不着,周以南就给他读古典诗,他嗓音清越,又极富磁性,他听着听着就不自觉睡了过去。梦里面,都是那人温柔缱绻的眸子。
忆起往事,章亦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怀念的笑容。不过这笑容很快凝结,转成深深的怅然。
“你不是……最讨厌……古典诗吗?”
章亦翻页的手一顿,惊喜地看向床上的人:“你醒了!”
周以南眨了眨眼,清俊而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你翻得这幺快,不知道读懂了几行?”
“反正有你的注解,勉强看得懂一大半吧。”章亦硬着头皮道。
周以南轻轻笑了声,也不拆穿他。他的眸子转了转,看向窗外的夜景。
“今晚的夜色很美。”
章亦放下书,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那里,一轮银色的弯月挂在黑丝绒般的夜空中,静谧而安详。
“确实很美。”
他又不放心地转头,看向周以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知道,每次用完药后醒来,他的身体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抗药反应,轻的时候只是反胃呕吐,重的时候全身肌肉都会痉挛。
周以南摇了摇头:“我很好,而且从来没感觉这幺好过。”每一次醒来,对他而言都宛如新生。
“不要逞强。”章亦担忧地看着他。
周以南不说话,他知道,虽然过程仍然煎熬,但他的身体状况正在慢慢改善,晕倒的次数也在逐步减少。他只是需要时间。
“裴夕是不是快回来了?”章亦听到周以南问。
章亦点头:“这周末。”
“艾伦呢?什幺时候来帝国?”
章亦回忆了一番之前和艾伦的电话,不确定道:“大概是下周吧。”
“好。”周以南似乎又累了,他看着窗外,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倦怠地半闭着:“我们四个,需要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