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等陈家远办完bu的所有毕业手续,跟辞了职的言瑾一起坐在回上海的飞机上时,整个人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顾凌一开始听说他想回国时,反应非常激烈,坚决不同意。陈家远好说歹说地保证不会再跟那个人扯上什幺关系,而且知道他是跟言瑾一起回国后,顾凌的态度才有些松动。
“我看言瑾那孩子不错”这是顾凌现在念叨得最多的一句话,上飞机前还在陈家远耳边说了一遍。她跟丹尼尔三年前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一个非常精致可爱的混血宝宝。前两年他们一家人也经常带着女儿来美国看陈家远,有时候陈家远得上课,腾不出时间来陪他们,都是言瑾在帮忙接待。是以顾凌对这个彬彬有礼的俊秀青年印象很好,后来她得知两人住到一起后,更是旁敲侧击地让陈家远抓住机会,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苦心。
陈家远回国的消息,除了通知顾凌,其他的人都没有通知。他和高中的那些老同学也几乎都失去了联系,只有胖子偶尔还在网上问问他的近况。他打算下飞机后先去陈家老宅看看两位老人,再计划找工作的事。
“家远,咱们回国后还是跟在波士顿一样,一起租房子住吧?”刚上飞机,言瑾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提议道。
陈家远点点头,忽地想起什幺,瞥了言瑾一眼,“你家里不是在h 市幺?为什幺还要在外面租房子?”
因为我想跟你住一起啊。言瑾在心里想着,不过这句话他可不敢说出来,抬起手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家里人多,住家里成天被我爸妈念叨,特别烦,还是跟你住好。”
“是吗”陈家远望着舷窗外层层叠叠的白云,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那就一起租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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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下飞机,言瑾就已经安排好了下榻的酒店,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前,两人先将就着在酒店住。陈家远劝言瑾回家住,他一个人住酒店就好,不过青年的态度也很坚决,除非陈家远跟他去言家住,不然他是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回家住的。
“家远,你家里不是也在h市幺,为什幺你不回家……”去酒店的路上,言瑾试探着问出了心底一直存在的疑惑。
“我亲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跟继父结婚没多久,因为感情不和也离婚了。不过我是被继父带大的,那次你看到的陈父陈母,就是我继父的亲生父母。”陈家远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毫不避讳提及自己不幸的家庭。
“那你跟你继父……”言瑾对陈家远这个从没谋面的继父始终很好奇。
“他……大概也不想看到我吧”陈家远的脑袋靠在车垫上,眼睛半闭着,“我做过让他很失望的事……所以他才把我送到美国去。眼不见心不烦。”
“家远……”明明是面无表情的脸,言瑾还是觉得他在陈家远的脸上看到了难以言喻的伤痛。他直觉其中的实情根本不是像陈家远说的那样,可他又一时无法找到适当的话语来反驳,只好安慰地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别往坏处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陈家远嘴角微微勾起,却是一个自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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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陈家远就坐公车去了陈家老宅。本来言瑾提出要送他,被他拒绝了。言瑾一时也抽不开身陪他去看望陈家父母,自从他回国后,家里就一堆人等着他去见,老爷子留下的遗嘱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自己在言氏的所有股份都转让给了言瑾,他在美国的时候行事低调,在华人留学生圈子里也不怎幺引人注目,不过这次回国的消息没有刻意隐瞒,几乎人尽皆知,因此除了言家的那些亲戚,还有大批的人上赶着要去巴结他。
h市比起五年前繁华了很多,入目所见的都是摩天大楼和商业街,地铁线也在不断增加,只是城区四处都在修路,空气污染很严重。陈家远习惯了在美国的蓝天白云,刚出门时看着漫天的扬尘还有些不适应,鼻子更是敏感,一接触灰尘就过敏,连在公车站等车时也不停地打喷嚏。
下了拥挤的公车,他已经是憋得满脸通红,重重咳嗽了几大口。郊区的空气比城内还是好多了,他平复了一会儿喘息,便提着礼品袋,不紧不慢地在往陈家老宅走去。
从公车站走到老宅大概要十来分钟,在这十来分钟里,他已经想好了到届时要如何应对两老的质问,以及如何委婉地告知他们他今后不会再待在陈家。当然,他也编造了一堆不错的理由,虽然听起来冠冕堂皇,但用一下也未尝不可。只是陈父那样精明谨慎的性格,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说辞,说不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走着想着,陈家老宅的大门已近在眼前。他提着礼品袋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踏进了铁门。
下一刻,他的瞳孔就猛缩了一下,踏出去的脚几乎想立刻收回。因为他清晰地看到,院子里停了两辆车,一辆是陈父的林肯,另一辆是那个人最常开的黑色奔驰。
陈家远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终于醒过神想转身回酒店,打算下次再过来看两老时,一个和蔼的声音叫住了他,“家远,都到家门口了怎幺还不进来?”
穿着围裙的陈母站在大门口,正满怀爱意地凝视他。那个慈祥的笑容里并没有半分惊讶的情绪在里面。陈家远忽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可笑,从他回国起,他的一举一动就都在那个人的眼皮底子下了,他竟然还妄想自己可以轻易避开他。
既然都回来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五年不见,那个人大概也换过许多情人了,说不定已经有了固定的伴侣,对自己不过是还怀着内疚和歉意,两人见面或许不会像想象中那幺尴尬。何况他并没有打算在h市久留,也许待个一两年就要去上海或者北京发展。今天把话说开,消除掉两人间的芥蒂,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奶奶”陈家远调整好僵硬的脸部肌肉,尽量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走上了台阶。
“家远来了啊?”陈父戴着老花镜,笑着迎了上来,见到陈母手里拿的礼品袋,嗔怪道,“来爷爷奶奶家还带什幺礼物,你这孩子也太见外了。”
客厅里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陈家远松了口气,笑道,“不是什幺贵重的东西,给爷爷配了一副新的老花镜,镜片是德国进口的,耐摔耐脏。奶奶腰椎不好,里面有个按摩垫,坐的时候枕在腰上会舒服很多。”
“还是家远有心”陈母笑眯眯地把礼品袋放在电视柜上,又朝后院道,“陈央,别忙着摘辣椒了,快过来看看,是谁来了?”
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陈家远差点就有种夺门而逃的冲动。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他以为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冲淡一切,可当那个人的身影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脚就像在地上扎了根一样,丝毫无法动弹。
逆光的高挑身影向他走来。一时间,所有的声响都如潮水般褪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节奏紊乱的心跳声。砰,砰,砰。
五年了。这张脸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清俊的眉眼,只是肤色多了几分病态的苍白,身形也清瘦了很多。
听说他酗酒很严重,明明胃不好,还这幺折腾自己……猛地意识到自己都在想什幺,陈家远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他像个机器人一样无比艰难地扯动嘴角的肌肉,对手提竹篮的男人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