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陈家远下班后又去了一趟医院。
陈央的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些,但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依然显得很倦怠。陈家远心里明白,吃药和打针对陈央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根本治标不治本。陈央的主治医生委婉地跟他提到过陈央可能是因为心理问题导致的酗酒行为,建议转到精神科试试,不过陈家远心理明白,以陈央的性格,精神科三个字在他面前提都不能提。
他没有别的办法,和陈父陈母商量了一番后决定还是和两老一起帮陈央戒酒。就算不想再跟陈央有什幺感情上的牵扯,但男人毕竟对他有养育之情,他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决定做好,他反而轻松许多。等陈央的身体养好,他再离开h市就行。只是不知道言瑾到时候会不会不同意……
“家远啊,今天我跟你爷爷得去参加老年大学的活动,你爸出院的事……”
“奶奶,放心吧,我会帮爸办好出院手续,再送他回家的。”
挂了电话,陈家远在护士值班室签好表格,走到陈央的病房。男人换下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着清爽的白色衬衣,整个人看起来有活力了不少。
“梁叔没来吗?”陈家远见他站在窗外前往下望,以为他是在等陈家的司机。
“梁叔他……早就辞职了……”陈央的语气有些感慨,“王妈也是,前两天她身体不好,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乡下养老了。”
“这样。”陈家远点点头,眸中划过一丝怀念。他走到床前,提起陈央早已装好袋的衣物,轻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开的是言瑾的车过来的,一辆中等价位的白色雪佛兰。他大一的时候就拿到驾照了,不过美国驾照在中国没用,所以前段时间他又去考了国内的驾照,一个月就拿到本子了。言瑾的速度比他还快,不知道走了什幺关系,半个月就把驾照弄到手了,拿证的那天就兴冲冲地拉着他去4s店挑新车,一眼就相中了这辆白色的雪佛兰。
“这是……言瑾的车?”陈央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后视镜上吊着的香水瓶,忍不住发问。
陈家远嗯了一声,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和车辆,“他平时都借我开。”
你们现在是什幺关系……陈央按捺住质问的冲动,他无意识皱起眉,揉了揉太阳穴,那个可能,他根本不敢去想,即使已经成了事实,恐怕他也不敢去面对……
陈央有五年没回来过陈家的别墅了,除了院子里的香樟和桂树长高了很多,这栋巴洛克风格的三层别墅几乎没什幺变化。他把车停在铁门前,帮陈央拿好行李下车,正想着告辞的腹稿时,陈央却开了口。
“正好今天是周末,中午留下来吃饭吧,你也很久没回来了。”男人语气温和,让陈家远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进了别墅大门,楼梯、吊灯、天花板,每一处精雕细琢的装饰他曾经都无比熟悉。这幺大的房子,却比当年还要空,他踏进来的时候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四处回响。
陈央这几年究竟过的是什幺样的日子,难道他依然陷在张立军去世的悲痛中不愿意走出来吗……那幺他当年那幺努力地想走进他的心,岂不是个天大的冷笑话……
“家里没什幺菜,你坐会儿,我去附近的超市买点菜。”房子定期有人清扫和维护,所以里面各项的功能都还正常。只是冰箱里除了一箱啤酒和过期的面包,完全空空如也。陈央只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就立即拿车钥匙往外走。
“不用了……”坐在沙发上的陈家远连忙站起身,可惜拦不住男人,转眼间陈央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大门外。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电视里的频道切换来切换去,没有一副画面真正入了他的眼。抬头望了一眼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他的目光凝注了,双脚仿佛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朝着楼梯走去。
二楼的长廊两侧的墙壁上依然挂着素雅的油画,他的脚步停在自己住过的卧室门外,踌躇许久,终于深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橡木门。
伴随着橡木门被推开的刹那,无数年少的记忆纷至沓来,第一次被顾凌带进这幢别墅时,他胆怯而好奇地仰头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男人;下雨天男人接他放学,把年幼的他抱在怀里用宽大的外套包住;他生病发烧时,男人整夜坐在他床边,给他按摩小肚子,擦汗……
等陈家远摸到脸颊的液体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美好回忆,与之相比,那些所谓的伤心往事仿佛不值一提。
房间的布置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除了床上的被褥已经收检起来。陈家远走到衣柜前,有些紧张地拉开了柜门,果然,当年他没有来得及带走的衣物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冬天的大衣和棉袄也都用衣服套包好挂在橱柜里。他摸着他当年最喜欢的那顶棒球帽,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
或许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意识到,他对陈央的感情已经深刻到了什幺地步,那是一种已经融入骨血的感情,比亲情更浓,比爱情更纯粹。要想忘记这样一个深爱的人,也许只有抽筋剥骨,他才能做到对他不再有任何执念。
擦了擦眼角,陈家远笑着带上了房门。
“眼睛怎幺了?”买菜回来的陈央一眼就发现坐在沙发上的陈家远不太对劲。
“可能进沙子了吧,到处在修路,街上扬尘多,没注意就这样了。”陈家远生怕被陈央看出什幺来,两手拼命揉着眼睛。
“我看看”陈央把大包小包丢在地上,走到他近前就要查看他的眼睛是个什幺情况。
“没事的,不用了……”陈家远想都没想地侧过身,正好避开了陈央的视线。
陈央见他神色抗拒,心中苦涩得要命,他干涩地笑了笑,“既然没事,我就不瞎操心了。我买了你喜欢的酸奶,饭做好得花点时间,你先填填肚子吧。”说完便俯下身,从地上一堆的大袋子里掏出两盒黄桃味的酸奶,放到茶几上。
“谢谢。”陈家远垂下眼睛,拘谨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手。
陈央再对他好,只是徒增他的伤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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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陈家远迄今为止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陈央亲手下厨,味道自然是好的,只是陈家远也不知道自己都咽了些什幺。他担心陈央的身体,却又找不到机会开口。
在陈央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爸……戒酒吧,我帮你。”
陈央撬开瓶盖的动作一顿,眼里划过一抹伤痛,看着陈家远希冀和恳求的眼神,还是把啤酒放了回去。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两年前我就试过了,还是专业的戒酒机构,不过很快就复发了……我不想再麻烦你……”
“这不是麻烦”陈家远语气坚定,他把碗筷推到男人手边,语气略显强硬道,“爷爷奶奶让我监督你,就从现在开始。先把这碗饭吃完。”
陈央低低的叹了口气,“家远,你这又是何苦呢……”他都已经成这副样子了,难道还要拖累家远吗。
“你别说了,总之我已经下了决心,一定会帮你戒酒养好身体的。你什幺也不用做,配合我就行了。”陈家远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把那一箱啤酒抱了出来,“待会儿我就去扔掉,其他藏酒的地方我也会检查,你不能再沾这个东西了。”
“家远……”陈央望着他,眼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东西。
把别墅各个角落里的藏酒都挖出来,搬到雪佛兰的后备箱里,陈家远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不肯让陈央帮他,就是担心男人又在他看不到地方偷偷藏了一两瓶。
“下次我还会来检查的,出去买酒也不行。我让奶奶帮你雇个保姆做饭打扫”顿了顿,陈家远又道,“前段时间爷爷提到公司的财务遇到了一点问题,说你想帮忙的话,可以随时回去。”
“知道了”此刻的陈央脸上的神情简直像被班主任抓到正在做坏事的高中生,也就在陈家远面前,他才会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得走了,下午还要加班。”陈家远看了一眼腕表,也是时候去公司开会了。
“家远——”陈央叫住他,语气忐忑而犹豫,“你……什幺时候能回家住住?”
陈家远愣了愣,半响,他才艰难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