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节 救反贼(六)(1 / 1)

旅明 素罗汉 1705 字 2022-08-19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来自老中医世家的“皇安散”,被小管用在了发烧的田三身上。

这之后,和昨日一样,小管提着空食盒离开了府狱。

从西便门出来,小管照旧上马车,溜溜达达去了云客来酒楼。而在他身后,闲汉胡六指和马吊儿照旧尾行。

在柜上交还了空食盒,小管上二楼,照旧进甲子二号包厢。

这一次,伙计有了记性,胡六指就不能要再到厅堂点茶水盯梢了。好在已经掌握了小管套路,于是两个闲汉到二楼确认一眼后,直接在门口坐等。

果不其然。盏茶功夫,小管便出酒楼,照旧坐马车回家。再一会,两个陕西大汉也下楼坐船走人。

再往后,坐镇狱牢等消息的包世南,就得到了情况汇报。

“这些陕西来的大爷,心还是真宽那!”

确认了小管套路依旧后,包世南心情愉悦地在几个手下面前发表了一句感言。接下来,他打发走了旁人,拿起自己的铜烟锅,抽起了烟丝。

足足抽了两锅烟,盘算良久后,最终,包世南貌似下定了决心,起身出了门。

以包世南的身份,除后衙外,其余府衙各处都是能畅通无阻的。他这边出了牢狱大门后,径直去了不远处的捕房。

捕房今日无事。十余个身穿黑色公服的皂吏,正在公事房里喝茶吹水。见包爷进门,老少赶紧让座倒上了好茶水。

包世南来捕房,属于三班系统内部串门,都是惯常做的事情,没人多想。

资格老,人头熟的包牢头,就这样无缝融入了吹水摸鱼的大业中。

直至放衙梆子声响起,这帮十七世纪的公务员便一哄而散,各自归家。

同样拍拍屁股起身的包世南,往外走的同时,笑眯眯扭头,对同行一位黑脸差役讲道:“老杜,今日叨扰了你半日茶水,我老包过意不去啊。也罢,合该我破费便宜你一顿猪头肉,如何?”

黑脸黑髯的中年差役,不是别个,正是捕房捕头杜冲。此君同包世南一样,都是府衙内的老资格公务员。

听到包世南说要请客,原本迈着方步,稳当行路的杜冲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微微点头,应诺下来。

事实上,“猪头肉”这三个字,是包杜两个小科长之间的暗号。

通常来说,当两个“科室”需要私下勾兑配合的时候,包杜二人就会专门去南街杜婆婆猪头肉喝杯黄酒,私聊一通。

这种情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原因嘛,大多还是那些常规操作产业链科室合伙压榨犯人银子。

所以当包世南说出暗号,杜冲就没怎么犹豫。

不一时,二人先是回各自的公事房换了寻常便服,然后在府衙门外碰头。

南街距离府衙并不远。所以没花多长时间,包杜二人就坐在了杜婆婆猪头肉店后,沿河一张清净的方桌旁。

杜婆婆是杜捕头的远亲。也正是得益于杜捕头的照拂,杜婆婆才能安稳在南街开一家猪头肉小店。

上座后,老规矩,先碰一杯黄酒。

接下来,两人原本打算说正事,却不料沿河来了一个销赃的小贼。

这青袍小贼尖嘴猴腮贼眉鼠眼,脸上贴着一块膏药皮,怀里捧一个花布包裹。沿河一路过来,但凡看到身上光鲜的,小贼就把包袱亮开一角推销物事。

一般行人见到这种,怕惹上官司,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拂袖走避。于是,小贼推销到了刚落座的包世南二人身上:“这位老爷,看看我这尊铜佛武昌城里容宝斋的硬货”

原本包世南是要喝退这个不长眼的小贼的。然而当他眼角瞥到一抹纯正的紫色后,张开的口里却又改了说词:“放明白了让爷看看。”

小贼见终于有了主顾,眉开眼笑地将包袱皮铺在桌面,揭开了铜佛的全部面貌。

在包世南眼前的,是一尊拳头大的弥勒铜佛。这尊铜像躯体浑厚,造型敦实,体态优美大方,线条流畅,毫无疑问是高档精美艺术品。

而最令包世南在意的,则是这尊铜佛浑身上下流露出的纯正紫色光芒——紫铜。

明人日常所用的各种铜钱器物,那都是黄铜,属于铜锌合金。而紫铜是纯铜,在中古时代极其少见。

“嗯嗯嗯不错真不错。”

口中称赞的同时,包世南先是伸手掂了掂铜像,然后轻轻掀起底座,看到了下面的刻款:“佛作”二字。

这一眼,包世南就明白了铜佛的来历:御用监专司造佛像的佛作出品,正经的大内御用。

“什么狗屁荣宝斋,也不知这小贼是偷了哪家皇亲国戚的宅子”

下一刻,心下欢喜的包牢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小贼:“小哥儿,多少钱啊?”

小贼眉花眼笑地伸出了五个指头:“老爷,荣宝斋的货,只要这个数。”

包世南闻言,心照不宣地和杜冲打了个眼色,然后他仰头哈哈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物事:“不管是五两还是五十两,爷这锭银子,都尽够了。”

小贼定睛一看,包世南摆上桌面的,哪里是什么银子,却是一块黑漆腰牌。

紧接着,“啪嗒”一声,杜冲这位正牌市局刑警队长,也把腰牌拍在了小贼面前:“不够的话,这里还有。”

下一刻,明白过来的小贼,双股战战,满头大汗,口中哆嗦着弯腰做起了揖:“不合冲撞了爷爷,饶恕则个,饶恕则个!”

“快滚!再敢聒噪,抓你去站笼里晒个皮开肉绽!”

“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下一刻,小贼没口子的飞奔而去。

和日常与毛贼、本地社团打交道的县衙捕快不一样。包杜二人所在的府衙,平日里出手案子,大多都是谋反、权贵之类的“大案要案”,所以本地毛贼是不认得包杜二人的,这也是包牢头今天能捡漏的原因所在。

————————————————————————————

轰走了毛贼,一手抚摸着紫铜佛像细腻的外皮,另一手端起杯,心情愉悦的包世南,先和杜冲碰了一杯。

放下杯子,方面黑脸的杜冲,毫不客气地夹起一块肥烂的猪头肉塞进嘴,然后模模糊糊地发声:“说吧,何事。”

也该说正事了。

包世南没有动筷子。他同样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半年前,反贼田大购粮谋逆案,你可记得?”

“嗯”

杜冲一边大嚼一边回忆。由于时隔不久,所以很快他就想起来了:“莫不是那三个陕洛流寇?”

“就是这三人!”

“当日里,还是我带人去孝感押解的这伙反贼。”端起杯子又咂了口酒后,杜冲回忆起了更多:“不是已然收监了吗,有何勾当?”

“嘿嘿,前日,那三人的下家找来了。”

“下家?”杜冲一时没反映过来:“下家又如何?”

包世南笑笑,拖长了尾音:“反贼的下家是什么?”

“哦”杜冲这下明白过来了:“这是又有反贼可拿?”

“拿不拿的也不忙拿。”说到这里,包世南拿起筷子:“且听我道来。”

接下来,包世南一边吃喝,一边将这几天和小管打交道的过程,以及派人调查监控的结果,娓娓道来,给杜冲说了个通透。

“呼你倒是下了仔细功夫。”

半晌,听完故事,杜冲捋了捋颌下黑须,长出一口气:“既如此,只需去大老爷那里报备,领了捕票,便可发兵捕拿了。”

“放心。”杜冲想了想后,紧接着补充道:“咱们自己人,此事少不了你的头功。”

“屁个头功!”

包世南见杜冲想岔了,气得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我方才说了这许多,你还没看透其中关节?”

“关节?”杜冲迅速把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何等关节?”

“唉”包世南只能无奈摇头,循循善诱:“那起子流寇,成日价东奔西逃,朝不保夕。脑袋挂在裤腰上的人,何曾顾得上千里之外两个失了风的探子?还要派人来专程探望?”

“嘶”

包世南讲到这里,杜冲倒吸一口凉气他也觉察出了不对:“依你这般说这其中是有情幣啊!?”

“情幣?哼哼!”包世南闻言冷笑几声:“狗屁情幣,是一注大财!”

“大财?”杜冲听到这个词,黑脸膛顿时发亮,眼珠连转,面部连连变色,大脑高速运转,仔细回忆起当初反贼案的一切来。

毕竟是吃老了公门饭的老科长,杜冲这一开动脑精,再加上包世南的提醒,他渐渐回忆起了当日遗漏的环节:“当日过堂大老爷下令着实打欲待细问反贼堂上大骂皇帝和大老爷一怒之下斩监候”

“如此莫不是想必”

猛然间,杜冲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你说的,莫不是那笔银子?”

“然也。”看杜冲终于摸到了关窍,包世南这才揭开了谜底:“当日在堂上,三个反贼先是被打杀一个,另外两个遂口出谋逆之语大老爷闻言急怒攻心,生怕这反贼口中乱言不停,便草草判了二人斩监候,结案了事。”

“如此一来”包世南说到这里,住了嘴。

“如此一来,原本要盘问的购粮银子,也就没了下文!”杜冲彻底明白过来了,他眼中闪烁着铜钱般的光芒:“反贼余孽半年后不远千里跑来狱牢接头,便是想要问出同伙银子下落。”

“如此,才讲得通!”

这一刻,包杜二人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将整件事情分析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如此”杜冲下一刻缓缓说道:“当务之急,是放松监看,让那小管和田大有说私话的机会。”

“已经松了。”

包世南夹一口肉,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