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卜老爷看到导购又拿出打火机和其他一些礼品放在柜台上后,他顿时勃然大怒,一边用手指着台面,一边大骂:“混账行子!这是作甚?”
这两个狗东西居然敢擅自做主花老爷的银子虽说三个人的配额没用完,但是老爷我已经买够了啊?你们两个刁奴意欲何如?当老爷面做窃?
“回老爷。”长随卜贵这时不忙不忙,恭恭敬敬地并腿弯腰说道:“这是太太的体己,来前叮嘱小的买些物件回去送人的。”
紧接着小厮卜墨也并腿说道:“老爷,少爷和小姐托小的带些子玩意回去的。”
“啊!原来是夫人的私房钱!”卜老爷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答案。下一刻,他满腔的怒火瞬间化为乌有,多年来被老妻辱骂,殴打,抓破脸的恐惧又迅速充满了全身——卜老爷一惯惧内,熟人都知道。
“混账,老爷我说得是火镰!”多年的转进经验救了自己,卜老爷用一招斗转星移化解了主要矛盾:“不晓得老爷我看不惯登喜路吗?火镰全都换成万宝路的!”
“喏!”两个下人心中毫无波动,点头应是。
当天剩下的时间里,一行人硬生生将赤崁大街上的商场都逛了个通透。和所有来此地购物的商旅一样,参观团最终满载而归。
各种大包小包的商品卜老爷和方唐镜委实买了不少,害得长随卜贵不得不就地租了辆小推车,单单往酒店送货就来回跑了几趟。
除了小礼品外,精美的成套玻璃茶具、成套玻璃首饰、成套梳妆镜、成套女性化妆品、香水、香烟、高档鹿皮箱包和皮鞋、竹鼠皮袍、近视和老花镜、天堂牌铁骨雨伞、保温壶保温杯、煤油灯煤油炉
人类对于精美物品是缺乏抵抗能力的,这是一种天性,是对智慧的隐性崇拜。
70年代后期,只服务外国人、外交官和政府官员的友谊商店开业,当时里面售卖的是花生酱和好时巧克力,还有美国冰箱和洗衣机。
由于只接受外汇兑换券为货币,所以“守卫会阻止任何貌似中国人的人进入商店”。即便是这样,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在店门外窥看,寻找着能进去逛一逛的机会。
再往后到了80年代,进入国内的日本家用电器就开始被彻夜排队购买,再往后消费升级,人们又开始追逐大哥大,豪车,肾机,加拿大鹅
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们,带有高附加值的商品除非物理隔断,否则就一定会被相对落后地区的人群追捧,这种趋势是无法被意识形态或者敌对情绪所阻止的。
金将军穷成那样,每年照样要进口敌人几亿美元的奢侈品用来发给劳动党高层——当初艰苦朴素那是因为没见识,真有了见识,不发试试看?
扯远了,故事说回十七世纪的卜老爷。
卜老爷尽管在意识形态方面同样反动,很仇视曹氏集团,但这并不妨碍他老人家将这次带来的银子统统送进“曹家人”开设的商店里。靠着入关时办理的对公签证,参观团在赤崁大街一路疯狂消费,把一些既缺钱又缺购物手续的小商人羡慕地口水直流。
到了晚上回去酒店,卜老爷主仆三人对着满屋的商品一算账好嘛,连同老爷自家带来的银子,还有出差预支的公款,再加上妇人小姐托付给下人的私房购物款,总数两千七百多两的白银一下午时间就被花了个七七八八,可谓是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明日请柜上的人来,办那个嗯,顺风托运。”事已至此,卜老爷只能一边让小厮揉脚,一边苦笑着吩咐长随——他现在对那份旅游指南已经是深信不疑了,上面既然说托运货物安全又稳妥,易碎品还附送额外的芦絮包装,那他老人家当然不会再费心自己运行李。
与此同时,对门的方唐镜也在清点货物。他这趟来台湾考察调研,本来就担负着采购任务的,所以他的购买力比卜老爷还要旺盛。明末除了军头,就是士绅钱多,区区几千两银子,一户中等士大夫很轻松就能拿出来。
方唐镜主仆两个今天可是把所有商品的配额都买足了。包括卜老爷看不上的厚帆布、牛仔布、卡其布这些粗货在内,来自江南产棉区的方某人统统买了两份准备拿回去研究。
验看,记录战利品,吃饭洗澡喝咖啡,卜老爷愉快地渡过了购物之夜。
第二天一早,联系过顺风快递后,拉货马车很快就停在了酒店门前。卜老爷看着自家货物被人家打包后,便在三联单子上填好了兴化府的住址。
这之后委托人就不用管了。因为兴化府城是仅次于福州这样的二级城市,顺风在当地设有网点,会送货上门。方唐镜也同样如此。货物直接发去了杭州,还顺带着捎了封家信回去。
办完采购大业后,卜老爷终于松了口气。这趟来台湾的三大目标:军购,采购,观风,现在就剩最轻松,最自由的一项了。
于是卜老爷又从袖中掏出了旅游指南,研究研究后,团长大人当即决定:大伙先步行去码头参观船厂,等吃过午饭后,再雇车去田间转一转。
老大发话了,其他人自然没异议。于是大伙送走了快递后便安步当车,沿着台江边的码头区一路往船厂走去。
在船厂,除了林立的吊架和蚂蚁般的工人外,卜老爷他们还看到了一艘巨大的战舰。
这艘长度超过70米,有着双层炮甲板的西式战舰已经完成了主轮廓,工人们正在安装顶层甲板和桅杆。站在码头上的参观者,此刻可以清晰地看到巍峨的舰身,以及鹤立鸡群,涂装是橘红色的钢铁吊车。
“这就是曹氏纵横海疆的依仗了。”卜老爷看着高大无比的巨舰雏形,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淡淡地说到。
方唐镜的注意力却在钢架吊车上。看着那犹如玩具一般被搭起来的铁架,下一刻便用纤细的长臂将成捆的船板灵活吊装到几丈高处时,他一样由衷地感慨道:“那铁桔槔也不是凡物,彼辈百工之术冠绝天下,假以时日,怕是无人能治了。”
“哼!”卜老爷重重哼了一声:“眼下已然无人能治了,朝廷再不警醒,大祸就在顷刻!”
方唐镜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又把老愤青的爱国热情给勾了起来,于是他赶紧把话题扯到了一旁——他知道老愤青一直在谋划着什么,但他不想老愤青在考察结束前搞事情出来连累到自己。
参观完船厂后,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心情不大好的卜老爷于是就地在码头上寻了家食堂。吃完午饭后,老爷又掏出指南看了看,然后带着大伙去租车行租车。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在码头一间仓库门前,看到了正在参与拍卖的西洋人打群架,顺便还看到一个车夫模样的人被飞锤砸破了头卜老爷大骂几句斯文扫地后,便抓紧去了租车行。
大员的租车行里可没有轿子,这儿全是一水的马车,只不过分了载客和载货两种款式。卜老爷这边在掏出钞纸和签证后,很容易就包了一架观光四轮马车。
观光马车是敞篷的,浑身擦得锃亮。蓝色的车身,黄色的装饰边和包着银色铁皮的车轮让马车看起来很漂亮。不过颜值这玩意要看和谁比了,除了缺乏橡胶轮胎外,拉车的两匹矮小滇马也让马车没了英伦风范,逼格降了不少。
好在卜老爷也没见过后世的马车,所以当他坐上软垫后感觉还是很满意的:平滑的路面和弹簧减震系统令老爷的屁股很舒服,讲真,在大明他还真没坐过这么平稳惬意的马车。
由于马车只能坐四个人,所以老爷便把长随卜贵留下自由行动——这正中卜贵下怀,去大街上看妞肯定要比去田间看稻子好啊。
马车很快拐上了去东边农场的马路,两匹滇马虽说跑不快,但是运行速度平稳,正适合客运。
车把势叫老海,是个皮肤黝黑,身板结实的中年男人。和天下所有出租车司机一样,老海很健谈,所以志在调研的方唐镜很自然就和老海攀谈起来。
不谈不知道,一谈吓一跳:原来这老海已然是第一批在本地创业成功的人士了。
这老海原本是台州城里一家经营杂货的铺户,两代人经营也算是小有家资。不想去岁横祸飞来:官府要“当行买办”一批价值伍百两巨款的货物,指定老海承办。
这种等同于白抢的把戏在唐宋叫做“和买”,总之都是官府搜刮商人的恶劣手段。
而老海这边闻知噩耗后,倒也没有坐以待毙。他先是托人打听了此事的内幕,发现无法挽回后,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在晚间偷偷将值钱的货物都压价卖给了自家亲戚。
接下来老海就安排妻女偷偷去了城外等他汇合。在临走前老海还做了最后一件事:他把房契半价死当给了城里大户家开的当铺。
最终,官府只得到了一点不值钱的货物,老海跑了,房契归了大户,衙役也不敢上门去讨要。
导致老海如此激进行事的原因,正是穿越势力——老海在这之前搭船去过大员办杂货,所以他知道这里欢迎他。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旅明》,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