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节 跌倒(1 / 1)

旅明 素罗汉 1596 字 2022-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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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大铁牛,歇完马,老海便又带着老爷们持续往农场深处驶往。

再往前几公里后,煤渣路渐渐地就变成了土路,路面也颠簸起来。不过这点颠簸比起明国的官道来还真不算什么,在穿越众治下,即便是乡下土路那也是轧路机碾过的,平整度都是按照后代施工标准来的。

这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给了某些人充分的调研时间。而在穿越众的农场里,卜老爷陆续创造了更多和明国不同的处所。

首先最重要的还是浇灌系统。看着那一条条被抹了水泥的深渠,一道道做工精致的闸门,还有那种冒着黑烟,能不停将水从低处提到高处的机器,卜老爷的眼睛仿似要喷出火来。

要知道福建最好的水田,也不过是沿着溪河两岸有一些灌渠而已,再远的话,即便是大户人家也无力修筑四通八达的毛渠。于是一旦遭遇旱年,农人就必须全家挣命——一担一担往地里挑水,杯水车薪,九牛一毛。

所以今天卜老爷站在田边远看时,总是感叹连连。他听老海说,眼前这一看无际的熟田和蛛网一般的水渠,全是将军府在近年内修建的,依仗的就是那些和大铁牛类似的机关铁器——有犁地的,自然就有挖渠的。

到了这一刻,假如再用所谓的“奇淫技巧”来鄙视那些百工之物的话,卜老爷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这之前无论是那些码头机械和宏大的舰船,包含夜晚明亮的路灯,卜老爷还都能够用“奇淫技巧”来鸵鸟一波,求一个心理安慰。然而当千万亩作为士大夫根本的水田摆在眼前后,卜老爷就再也找不出借口了。

往岁闽南大旱,当熊文灿下公文请求各地官府将饥民往台湾输送时,卜老爷当时还在自家花厅里痛骂过熊文灿——化外之地就能养活如此多的流民了?怕不是往抢野人的粮食?

然而今天他什么都明确了:熊文灿委实是救了不少人的生命,看看这无边的农田就知道。

所以卜老爷现在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既欣慰饥民的安置,良田的开垦,又打心底里产生了不安:这种一家一户就能耕作千亩地步,其余人等都往工坊做工的社会生产模式,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出自传统农耕社会的地主思维令他无所适从,卜老爷对这种不需要租佃的农场模式已经产生了胆怯情绪,更何况这些良田还被控制在一群随时能复叛,对朝廷毫无尊重的短毛海寇手中:卜老爷隐隐能感到到这种模式对士大夫并非好事,但他推演不出来这其中的核心原理,别扭的感到让他心下十分烦躁。

按捺住烦闷的心情,卜老爷打起精力持续在农场参观。

接下来他们陆续见识了两种大明没有的农作物:玉米和马铃薯。老海告诉客人:玉米实在就是番高粱,马铃薯就是番白薯,这些据说都是将军从洋人手中买来种子,在这边推广的。

一说番高粱和番白薯,卜老爷就对这两种作物有了概念。他甚至还举一反三,推断出了这两种作物是粗粮。然而当老海告诉客人,马铃薯的产量每亩能打两三千斤时,老爷终回还是被惊了一下。

不过他现在已经轻易不发表意见了:这两天被多次打脸的经验告诉卜老爷,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参观的最后一站是农场的机房和谷仓。

冒着黑烟的机器现在已经不能让明人惊奇了。卜老爷站在大铁口旁边,看着农工将一筐筐稻谷倒进铁口,然后机器的另一头就主动流出了碾好的稻米和米糠。

抓一把稻米到眼前,卜老爷创造这些精米个个颗粒饱满,很少有干瘪的种子涌现。

“种得好地啊”萧瑟地走出机房,卜老爷已经不想再探究这些机器可怕的碾米效率了。他摆摆手,意兴索然地说道:“回往吧。”

参观团头一天的包车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繁荣地带,当天晚些时候卜老爷坐在餐厅里,对侍者缓缓说道:“本日想吃些玉米和马铃薯做的菜,有什么统统都上来。”

于是卜老爷当晚吃了墨西哥玉米卷,松仁玉米,炸土豆条,炒土豆丝。大概是没吃够的缘故,第二天在往窑区工厂参观之前,老爷又专门带团往楼下小摊上买了一堆烤土豆一人两个,不吃不成!

感受着肚中那份沉甸甸的饱腹感,卜老爷一脸阴森地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昨天晚上回往宾馆后,他已经把有些事情想明确了:假设一户人家就能耕一千亩地,那么这个权势就随时能抽调出大部分青壮往征战。

更厉害的是,在粮食源源不断送上前线的同时,后方还不会崩溃。假如大明朝也这样做的话不需要大部分,只需要两丁抽一,国家就完蛋了,由于第二年就会涌现大面积饥荒。

比这更令卜老爷感到可怕的是,这般耕种地步,还要士大夫做什么?

控制地步,拆散分给佃户,然后收租,造就士人,这是一套行使了几千年的循环程序,是农耕社会以土地为基础的士大夫团体赖以存在的根本。

佃户不但是供给养份的工蜂,在很多时候,佃户还负责抛头颅,洒热血,是地主团体用来反抗天灾最可靠的人力资源。

而假如所有佃户都往作工了,种地的就那么几户人家,那么士大夫怎么办?离开了土地的束缚,对产业社会完整没有概念的卜老爷,他实在想不出如何把持佃户。

无论是皇权族权绅权,无论是祠堂公田家法,这些封建地主用来把持族人的种种手段,每一丝一毫,都是建立在土地,建立在把族人束缚在土地上面的。

而要是有一天离开了这种束缚——事实上某人已经在昨天见到了这种趋势,那么卜老爷就完整不知道该如何把持那些工人了,由于在他的世界观里,压根没有关于资本家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但是有一点卜老爷凭本能就可以感到到:无论如何,一旦让这种生产方法在大明展开,那么士绅们的根子就会被掘掉——卜老爷想不出“降维打击”这样的名词,但道理他是懂的。

“好在彼辈偏居一隅,尚未成气象,正派人物还有时间”卜老爷坐在马车上,一边看着远方林立的烟囱区渐渐接近,一边暗地里打算着。

窑区现如今已经成为了曹氏团体的一张超级名片。

这就和后代曼哈顿岛的摩天大楼一样,对于初次前往的第三世界国民来说,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而矗立在17世纪的工厂群,这种和土著世界的差距,可是远远超过了后代的第三世界。

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大数据时代的产业设计上,连一颗螺丝钉的生产背后都有经过电脑兼顾,其所代表的价值,对17世纪的土著来说不啻于天方夜谭,某些时候甚至更像神话一点。

以马车为例,用减震弹簧、轻钢板和轴承转向系统制作出来的高级货,势必远超明人那种粗笨的古董货色。

这中间蕴躲的科技含量事实上已经高到无法计价,所以商务部根本不需要比照马车的表面本钱来定价,只需要根据土著的消费能力,定一个普通人无法购置的价格就可以了:本土六百两,在杭州就要一千两,车辆的外饰和内饰还要另加钱你得明确老财的消操心理。

以上就是穿越国一直以来不愁钱的原因:晚清时往中国倾销产业品的那一票列强好歹还存在着竞争,而穿越国的产业品可是唯一份,所以“穿贵们”可以随便定价,可以全球发卖,还遇不到关税壁垒这样不要脸的企业在后代是会被灭掉的,老板会被炮决!

随时都在喷吐着浓烟和噪音的工厂群是穿越国财富和气力的源泉,然而这种生产财富的方法,对于卜老爷这种土著来说,可是很不友爱的。

在专门的导游带领下,当大家进进第一家钢厂后,不出意外的,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宏大的铁锤一下下砸在通红的大铁块上,火花四溅,巨响轰叫。伴随着钢炉里的浓烟和火光,还有那宛若魔狱的各种主动钢铁成型设备,卜老爷很快就抵挡不住了,急忙促逃离了现场。

对这种客人已经见怪不怪的导游,接下来便带着老爷往了不那么吵闹的几处流水线生产车间。

在这些车间里,参观团才算是大开了眼界:各种金属部件像流水一般从传送带上滑落,掉进下方的成品箱里。还有那排着队的玻璃瓶被逐一灌装桔红色的汽水,再被砸上铁帽。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在方唐镜看得兴高采烈抓耳挠腮之时,卜老爷却崩溃了。

导致老爷崩溃的,是铁钉生产线。

窑区的铁钉生产线比后代差一点,每分钟只能生产500根铁钉。而当卜老爷拿到作为纪念品的几根碳钢镀锌大铁钉后,不巧他又听到导游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套生产线除了铁钉外,只要略微调剂,还可以生产箭头和钢针。”

下一刻,赤崁大道上那些商场里吞噬掉的滔天白银,郊外农场里无穷无尽的稻米,还有被佃户们遮天蔽日一般射来的箭头和铁钉这三种幻象交错在一起,变成了黑压压的乌云,从天际遮盖过来,将卜老爷的视线瞬间填满。

于是卜老爷在“呀”地一声大叫后,跌坐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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