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州曲周(后世河北省邯郸市下辖县)左近,一队队军士驱骑来回穿梭,队伍中时不时响起暴戾的污言秽语声。各个持刀绰枪的士兵聚集在一处,在这个年头本来就很容易让寻常百姓畏惧回避,而从这些士卒神情上看来也更为狰狞凶恶,明显也都是杀人如麻的主。
而且一支军队,却又复制了前些年让一般老百姓望之最为恐惧的景象,一些骑兵胯下战马马鞍后挂着,且正来回晃动的,赫然是几条剁下而经过腌制的人腿......
自李天衢、杨行密联手诛杀孙儒之后,就连贼军余孽首领马殷也有意识的督管麾下军旅能摆脱以往的恶习。打仗要粮食,没粮食就要吃人,就连朱温虽然有屠城恶行,但他也懂得治国,尽量确保治下子民安稳富庶,对外侵攻也不知拿别处势力的老百姓做口粮的份上。
哪怕是黄巢、秦宗权、孙儒之流,若是有的选,也不至于各个以吃人魔王的恶名而遭世人畏惧唾骂。
而群雄割据,也是优胜劣汰的时代,随着大批割据势力消亡,现在还能自据一方的君主也几乎都晓得治国安民的重要性。所以哪怕是各处战乱不休,各方势力也很少会穷兵黩武到把人肉当成主要军粮的份上,是以除了地方上个别人格扭曲的小军阀,大规模的军队出征讨伐,需要不断屠戮无辜百姓做为军粮的兽行也绝迹了好久。
除了李罕之这个性情凶残至极的军阀,尤其又是在他得势猖獗之后,这种惨绝人寰的景象,又开始在昭义军地界大规模上演开来。
当初争夺河阳军失利,遂只得挥军往被转移期间的李罕之,所过之处,便肆无忌惮的带兵抢掠,数百里内,郡邑无官吏、乡间无居民。大批百姓只得拖到深山老林当中去避难,李罕之肆虐之时,也已经攻陷了那唤作摩云山的去处,将山上立栅安住,以避兵灾寇乱的数百黎民屠尽杀绝,而成就了他“李摩云”的诨名,军中以此相唤,李罕之也更是洋洋自得......
而李罕之利用背叛李克用,而倒向朱温夺取昭义军之后又是何等景象?他同样分毫不懂得治政安民? 只是一味的掠夺杀戮? 无论是李罕之统掌的州府城郭,还是他纵兵席卷祸害的区域? 当地百姓疾速消减? 有些地方甚至被杀得杳无人烟......
所以这段时日,昭义军治下各处荆棘蔽野? 烟火断绝,数州乡野间的百姓? 几乎被杀绝吃尽。
而战局陡转? 朱温遭受重挫,不得已要转为战略防御。李罕之深知李克用、李天衢双方如今又有机会联手,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就算死守几州城郭,城内城外也早已是荒凉破败? 又能死守住多久?是以他已做打算? 先行派兵哪怕是挖地三尺,最后再祸害一遍饱受战祸摧残的残余百姓,旋即引军便走,避让开李天衢、李克用所部兵马,直至西窜逃入与昭义军接邻? 且处于朱温掌控之下的河中军藩镇。
昭义军治下各地尚存的百姓,已经再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了?他们不是还有那一身的肉么?总之能抢走的? 都要抢走,见到的人? 都要杀了,以确保无论昭义军为李克用、李天衢哪一方所占? 他们也不过只会得到一片死地罢了!
前些时日? 李罕之纵兵已陆续屠尽了洺州治下几处镇坊村落? 血流漂橹,肆无忌惮的进行各种惨不忍闻的恶行...然而杀到了曲周县城时,李罕之麾下牙将马溉瞪着一对豺目,狠狠的盯着曲周县城郭上方。
本来李罕之夺取昭义军之后,在李克用深受梁军与河朔诸镇军事威胁期间,又在朱温的默许之下,而自行废立各处州县官吏。诸地百姓在他们眼中,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待屠宰的家畜。然而此时竟然有人招聚在周围避难的百姓,占了曲周县城,摆出副抗争到底的做派,甚至已杀得先行攻打的凶兵暴徒折损了一百来人!
数百士卒,乱哄哄的一涌上前,架起手中盾牌,形成一个散乱的盾阵,也开始死死的抵在城墙之下,掩护同伙往上攀爬。然而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那些城中残余的居民,以及本来躲藏在深山野岭中避难,到头来也难免要被凶兵搜捕出来屠戮的老百姓陆续听得一个青壮汉子号召,散落的民户聚集到了一定规模,终究是还是要反抗的。
缺乏守城器具,抵抗民众便拆光城内的房屋,没有箭簇,那些男丁便将烧得滚烫的开水一桶桶直浇盖下去。热气蒸腾的开水兜头淋下,顺着盾牌的缝隙烫在那些攻城的士兵身上,也让他们不免被烫得皮开肉绽,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然而曲周县城到底不是什么城高壕深的军事要塞,城墙低矮,更容易上采用蚁聚攀附攻城手段的敌军杀上城头。奋死抵抗的民众,也缺乏军旅操习结阵应战的能力,随着下方又有几队弓手施射出一蓬蓬利箭,那些刚刚举起石块要往下砸,乃至抬起集盛满滚烫开水的木桶,继续要往下浇灌的民壮猝不及防,当即被射杀,也引得城头上的民众一片溃动!
终于,有几队凶兵攀爬长梯登上了墙头,然而原本怯懦畏战的民壮为了保存他们仅存的家人,骨子里的血性也都被激发出来,石块、开水都不顶用了,他们就抄起粪叉、菜刀、镐头,纷纷怒吼着上前。然而李罕之所部的凶兵暴徒,在此处竟然遭受民众抵抗,各个也都凶性大发,而誓要拿下曲周县城来,可不止是要杀尽吃光,而是要活剐生剥,让城内所有人受尽零碎苦头再死!
当即便有三四十个民壮,倒毙在那伙凶兵的屠刀之下。说到底骨子里的血性虽然被激发出来,可是要面对那些早已是杀人如麻的军士厮杀依然甚是吃力。
然而已经开始溃散的民众人群当中,忽的有一道黑影暴蹿过去,他舞着手中锋刃血淋淋的长刀,一阵风似的,竟然朝着对面扎堆的敌军撞去。
一枪当胸直刺过来,那人便就势往前一滚,旋即身起挥刀,“噗!”的声便划破那凶兵的胸膛,出招极是干脆老练。趁着那恶汉朝着蹬蹬倒退数步,胸腔飙血,仰面跌倒,而周围同伙暂时错愕之际,那汉子便又趁势赶上,接连舞刀,幻化出乱刃寒芒!周围一众凶兵脖颈、心窝、臂膀...随着暴风骤雨般的刀招鲜血激溅,当即残肢抛飞,不少稀里糊涂毙命的兵卒,甚至还没来得及哀嚎出声来!
此时此刻,几个刚刚要攀爬过城头的兵卒目睹眼前景象,也都不由得一呆。然而那青壮汉子继续疾窜而上,抡起手中长刀横斩,刀刃自从贴着城墙上那几个兵卒脖颈掠过,几颗人头轰然坠落时,他便又飞起一脚,重重的揣在勾搭在墙垛上的长梯铁钩上,但见那梯子便先后倾倒,连带着攀附在上面的十几个兵卒都重重拍落了下去!
这青壮汉子使刀招式凶狠凛厉,又快又狠,而继续扑向城头上零散的凶兵之时,他又嘶声怒吼道:
“老子王彦威,跟你们这些吃人的畜生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