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如惊鸿闪电般掠来,被周本生生架开。他面色酡红,胸中血气翻涌,眸子中仍流露出摄人的精芒,旋即在向摆开四平八稳架势的顾全武杀去。
两员当世虎将战成一团,便是针尖对麦芒,容不得分毫怠慢。周围舍生忘死厮杀的将官兵卒只打眼一瞧,便看得尽皆骇然。
无论吴国、吴越哪一方的将士,虽然有心插手他们将主之间的对决,而伺机朝着敌军大将身上要害处攻去但是周本与顾全武周围被森森刀芒、无穷杀气给笼罩住,无论是谁妄图靠近,恐怕也要受波及而当场被斩成几截。
而周本虽然在吴国勇冠三军,可顾全武使得一口大刀非但分毫也不比他逊色,更兼天生神力。所以周本即便迫切的要争胜一次,可是再激斗下去,他也不免感到愈发的吃力
忽然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喊杀漫卷而至,几队吴军士卒,仍是排成密集的阵型,从周本左右两侧疾冲了过去,纷纷刀砍枪刺,而拼死要把双方将主隔开。
顾全武瞧得也不禁眉头紧蹙,抡起大刀摆荡过去,一排长枪枪杆当即折断,几支枪头荡飞了出去。可另一侧还有队兵卒抢攻过来,迫使顾全武也不得不后撤数步,指挥麾下吴越军部众,再一并掩杀上去。
却是周本的长子周邺统领一彪军健压了上去,先行抵住顾全武的攻势。而周邺快步赶至自己父亲身边,便急声说道:
“阿爹!敌军层出不穷,吴越驴鸟,分明是有备而来!”
“这我当然晓得!否则顾和尚那厮本来坐镇杭州,又怎会出现在这衢州地界?”
周本没好气的骂了一句,他也已发觉,吴越军旅在顾全武的指挥之下,呈半包围状相继从附近隐蔽处冲杀出来,的确大有漫山遍野之势。看来先前危仔倡再度起兵,企图继续占据信州称雄一方之时,便已遣人向吴越国报信,以争取对方的支持
前方厮杀惨嚎之声,忽然间变得更为激烈。又有大批吴越兵卒策应掩杀,顾全武大发神威,抡动大刀更是如砍瓜切菜一般他也杀得一颗颗人头滚落地,滚烫的热血,便从挡在他身前的那些吴军士兵体腔中一股接着一股喷溅,落地的头颅骨碌碌的,又被疾奔过去的士兵踢出好远!
一员吴军步将,眼见顾全武大步腾腾的已经扑倒自己面前,也只得硬着头皮架盾格挡。然而沉甸甸的大刀撞在浑铁打制的盾面上那员步将顿感五脏颠散,一股势若排山倒海的力道,也使他直接倒飞了出去。紧接着又是一阵激烈的撞击声起,后两排刚要迎上去厮杀的吴军兵卒,也登时被撞到一片!
视线透过前面稀稀疏疏的人群,顾全武的目光,再与满面恚怒的周本对在一处时,他眼中倒又多了几分揶揄之色:
“周本,我承认你冲阵厮杀悍不畏死,的确是一员猛将。可几十岁的人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这次你仍是胜不了,这便要就此认输了?”
“顾和尚!你奶奶的!”
周本不甘心的忿声骂道,可是他也很清楚,吴越国方面既然早先便已得知信州危仔倡如果死守不住,也必然会取道衢州,就此转投吴越王钱镠那么不止是要面对顾全武这个强劲的对手,还尚不知有多少敌军将领还陆续杀来,完全封锁住江郎山各处道路要隘。
届时休说是继续追击,恐怕也很难再退至吴国治下领地了。
而反观吴国掌控朝堂的徐温与刘威、陶雅、李简这些地方将帅竟然兵戎相见。周本甚至自己统领的这一路孤军再无援手,而且从一开始便已处于被动挨打的窘境。
“再厮杀下去,不知道还要搭上多少儿郎的性命,也仍是得不偿失。全军也不能在这江郎山枉自覆没!趁着敌军尚还未形成合围之势,还来得及走传令诸部将士,立刻向西面撤去!”
心中再是不甘,周本也知道自己务必要顾全大局,而与劲敌顾全武之间的对决,终究还是要再尝败果然而虽然只得撤离,周本仍是亲自带领一彪亲随军健殿后,策应麾下部众能够竟然有序的撤退,好歹面对顾全武的抢攻,阵型尚还没有被打崩冲垮。
如此且战且退、边撤边打周本与顾全武也难免又要鏖战到一处。周围士卒呐喊厮杀,千百名甲士满脸污血、面目狰狞,挥舞着刀剑,激烈的战团当中,或是敌人的鲜血挥洒,或是自己的残肢抛飞
虽然与顾全武搏杀对决,也让周本倍感吃力,但他暴怒狂奋,每逢险战恶仗不但浑身血液沸腾,脸上也总会露出噬血的疯狂顾全武稍占上风,却也难以一举将面前这个以往彼此已交锋过数阵的宿敌斩杀。
再加上周本的长子周邺同样勇猛善战,有他从旁拼死护卫,提防其余吴越军甲士从斜侧偷袭自己的父亲由他们父子二人咬牙力战,而掩护着麾下军旅又退出了两三里地的路程,眼见便要从这江郎山间岭道撤离出去。
再追击下去,便要进入尚处于吴国治下的信州地界。顾全武此番前来,主要是为救援表态愿意投从吴越国的危仔倡,而似乎并不打算贸然再杀入敌国境内。这一路下来血肉狼藉,眼见周本统领的部众又丢下了一地尸首他紧追猛赶的步子便开始缓缓放慢,实则这也算是遵循了过往杨行密、钱镠双方厮杀都曾默许的惯例:
南吴、吴越两国虽然早年便因领土争端而战事频繁。可是彼此打得再凶,钱镠与当年的杨行密都出自收买人心,以及在江东地域宣扬自己名声的考量,彼此生擒对方大将,通常也不会处死,而是用以交换战俘,而如若战事胜负已分,那么胜利的一方也不会赶尽杀绝。
顾全武本人当年便曾被南吴名将李神福设伏杀得大败,而兵败被俘,致使钱镠闻讯后惊泣曰“丧我良将!”然而本来是敌军军心所系的主心骨,顾全武却被杨行密放回杭州,以交换先前为吴越军生擒的将领所以战场上交锋虽然出手绝不含糊,可是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顾全武遵从墨守成规的惯例,就算对吴国宿敌也不愿把事做绝。
当年不杀的情分,便如勾肠债一般。今日我也不会想法设法的非要除了周本你这员吴国大将,那么彼时的人情,这也算是彻底还清了
顾全武心中念着,已站定了步子,并且号令麾下将士不必再穷追猛打。他眺望过去,忽的又大声喊道:
“既然又要退回边界,姑且就放尔等一马!周本,你莫要再贸然进犯我吴越国疆土,可如果还要讨回场子,我也尽可奉陪!”
“忒过可恶!顾和尚,你且记得,老子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便定要来找你一雪前耻!”
周本气呼呼的嘶声怒骂,最后忿恨的瞪了一眼,终究也只得转过声去,继续向信州的方向退去。而他身边将士纷纷回顾,这些同样杀得浑身是血的吴军将官、兵卒,眼见吴越军在江郎山山麓地界站稳阵脚,的确已停止继续追击之时,他们脸上几乎在同一时刻也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然而周本麾下诸部将兵却也很清楚,控扼朝堂的徐温,与刘威、陶雅、李简几方同僚甚至已不惜兵戎相见,那么同为吴国宿将,他们的将主又将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