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谦和季铎的态度可谓是寸步不让,他们要求无条件释放太上皇朱祁镇,而且是要礼送,对于也先提出的所有条件,全部拒绝。 作为使者,岳谦秉持了历来汉使的那种居高临下,这让也先非常的恼火。 这是来赎人?还是来下战书的? 岳谦为何如此的强势,甚至到了狷狂的地步? 因为陛下曾经亲自叮嘱岳谦。 既然瓦剌大军拿不到,那谈判桌上,也别想要拿到! 这给了岳谦工作指导意见,也给了他无限的底气。 瓦剌人孤注一掷,在京师城下丢盔弃甲,未讨到半点好处,那他们使臣,自然不可能将大明的金银绢布和百姓,当做筹码,换一个已经不重要的稽王了! 现在已经是稽王,不是太上皇了!那更加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也先提出的土地主张、赔款要求,大明的臣工不答应,大明的百姓不答应,大明军士不答应,大明的陛下更不答应! 岳谦并没有告诉瓦剌太师也先,大明已经在京削太上皇帝号了,这是他手中的一个筹码。 而也先眉头紧皱的看着喜宁,他本来是打算让喜宁过来,以太上皇身边的近侍,来训诫也好、斥责也罢,无论如何,大明得拿点好处出来。 但是反而把事情弄的更糟了些。 这些汉使,对太上皇帝没有丝毫的恭敬之心了。 岳谦看到了喜宁更加不喜,一甩手站了起来,掷地有声的说道:“条件如此,大石考虑清楚,若是不打算放了,那就自己留着吧!” “若是要战,大明万万袍泽,随时恭候!” 他说完就大步流星的向着门外走去,路过喜宁的时候,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若不是身上陛下密旨重任,此刻的岳谦,非要将喜宁打杀了,才能解开心头之恨。 岳谦的态度让也先无比的失望,怎么说也是你大明的天潢贵胄!你们连点膳费都不肯出,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强势了? 但是这也是土木堡天变以前,大明汉使一贯的样子,一切不过是回到了以前。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罢了。 也先是打算送朱祁镇回京了,主要是养不起了。 喜宁作为一个谗臣、佞臣,一眼就看出了也先的打算和犹豫。 上次忽悠也先南京之议,短暂的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是只能勾起也先一时的野心,却无法长久。 喜宁脚一跺、心一横,为了自己这条命,豁出去了。 他俯首说道:“大石,无论从什么角度讲,大石也是大明的敬顺王,二人实在是太过于目中无人了,没有丝毫恭敬之意!” 也先自然恼怒汗使的态度,但是他却是深知喜宁这种人秉性,不懂声色,看着喜宁,等待着他的下文。 “去岁七月,大石率兵围困大同、大石又命脱脱不花带领兀良哈部进攻辽东,阿剌知院则进攻宣府,同时第四路进攻了甘州,彼时,四路齐下,大明边镇岌岌可危。” “而后,大明精锐土木堡一战丧葬,此时京营实力未复,山外九州更是一团乱麻,京师的那个僭主,现在又在山外九州搞什么农庄法。” “简直是可笑,一群黔首,今日附明,明日附贼,后日又摇身一变,成了大石之前驱!” “若是问,这世间什么人最是狡黠!自然是这群无君无父的黔首了!” “京师僭主,以为百姓是可以依靠的,可笑至极!” “百姓其实最狡猾,要米说没米,要酒说没酒,其实呢?” “掀开床板看看!有米、豆子、酒!去山间深谷看看!有隐藏的稻田!” “百姓就是狡猾、奸诈的代名词!” “京师僭主连这个都不明白,他还想依靠山外九州的百姓,来抵抗大石的强兵悍将,实在是可笑至极!” 也先坐直了身子看着喜宁,喜宁说的是事实。 百姓最是狡猾了,这点他非常同意,他的面色变得犹豫了起来,他沉思了许久许久。 也先出生之后,他父亲就已经是顺宁王了,作为瓦剌人的首领,他的母亲讲的那些道理,他不是很愿意听,喜宁说的就很有道理。 百姓是不值得依仗的,在瓦剌也是如此。 那些个黔首们,整日里就想着怎么逃到大明,逃到关内,等待大明皇帝大赦,成为大明的顺民。 简直可恶。 喜宁继续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说道:“大石想要立长子为草原太子,皇上是支持的。” “若是能够再度出兵大明,可立赫赫之威,若是能逼迫京营塞外出战,一战立威,何愁太子之位高悬呢?” “大石已经赢过一次了,这次,山外九州破败不堪,僭主昏聩,依仗百姓,简直是可笑至极。” “之前大石出兵大明,乃是四路出击,若是这次能够把拳头攥到一起!” “必然大获全胜!” 也先终于站了起来,盯着山外九州的堪舆图看了许久,沉思了许久。 出兵大明,至少要打出几个大胜来,以壮自己立长子为太子的声势,若是能够逼迫大明京师京营出动,再打出一次土木堡惊变来! 喜宁再次长揖,低声说道:“大石,已经甘心了吗?” “甘心打出了土木堡之大胜特胜之后,什么好处都没有,就这么结束吗?” “甘心元裔守着黄金家族的旧日荣光,占着可汗之位,瓦剌人却被他们蔑称为养马奴吗?” “大石,已经甘心了吗?!” 喜宁火上浇油的能力,是也先从来没有见识过的,这种三言两语之间,就勾起了他熊熊野心。 也先用力的在堪舆图上锤了一下,拳头握紧,眼神变得凶狠了起来,再战大明! 四路合为一路,形成合力! 至少拿下宣府,立自己长子为太子! 喜宁终于长松了一口气,自己这条小命又保住了,一旦也先开始妥协,把太上皇送回去,他就彻底死定了! 无论是被送去出使,还是作为献礼,他都活不成。 但只要也先还对大明用兵,那就证明,也先还不死心,只要也先还不死心,那就大有可为。 喜宁稽首的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他低声说道:“大石!岳谦等使臣,如此言辞激烈,如此折辱大石!若是不杀!如何能够立威!谁还会恭顺大石?” “这太子之位,大石立还是不立?” “臣请杀二使,以壮南下声威!” 也先立刻转过头来说道:“不妥,阵前斩使,那是不死不休,你若是敢妄动,我必把你五马分尸!” 使者是一个传话筒,这是双方最后的一个沟通渠道,也先一点都不想,彻彻底底的断了和大明沟通的渠道。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最基本的道理。 也先虽然一次次的被野心冲昏了头脑,但是他总是保持着最后一丝的清明。 在阳和,明明已经攻破紫荆关,他已经急不可待,但是依旧等到了四路大军合为一路,才向着紫荆关进发。 即便是在京师城下,孤注一掷的想要拿下京师,但是也先依旧留下了重兵防守紫荆关。 即便是在清风店遇伏,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也保持者最后一丝清醒,次日立刻逃窜,才没有被郭登堵在紫荆关。 现在,他已经被野心蒙蔽了眼睛,无论如何,最次也要拿下太子之位,南下势在必行,但是他依旧不肯斩大明使者。 喜宁非常的失望。 岳谦那口唾沫,他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何时开始,这群丘八,也能够对着黄衣使者如此狷狂?! 真是反了天了! 就是英国公张辅,面对喜宁等人侵占英国公府宅亩,也是不敢吱声! 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就敢如此的对待天子近侍了! 喜宁并不甘心,俯首说道:“大石!之前在京师城下,派遣的使臣,不就被僭主给一刀杀了吗?是他僭主不仁在先,怎么能怪大石不义!” 也先听到这里就是一阵血气翻涌。 他曾经多次派遣使臣,想要索要金银财物,结果所有的使臣,都被乱枪打死了… 连朱祁镇身边的宦官也不例外,御马监少监跛儿干,都被大明的皇帝给斩了。 大明皇帝下了敕谕,不接见任何瓦剌使臣,凡瓦剌人,皆阵前击杀,不死不休。 也先只感觉血气翻腾,眼睛里全是怒火,他用力的攥着拳头,最终还是摇头说道:“不妥,当时瓦剌军队,兵逼京师,大明大皇帝陛下,为了守住京师,是不能露出丝毫的缓和的态度,否则军心不定。” 喜宁不停的眨着眼,他完全没想到,也先居然为京师那个僭主,找到了杀使臣的理由… 这算是什么? 喜宁一时间有点呆住了,这算是未战先怯吗? 喜宁也明白了过来,也先… 只是想要为立太子立威罢了。 “大石!大军调动,两个使臣待在阵中,岂不是要做了大明的耳目吗?我军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尽在大明掌控之中?”喜宁呆滞的问道。 “万万不妥啊!”喜宁长揖在地,他要借着也先这把刀,斩杀岳谦,这口唾沫,太过于耻辱了。 但是也先却冷哼一声,他的弟弟孛罗对喜宁这等,贰臣贼子极为憎恨。 也先也不例外,谁会喜欢这种东西? 他嗤笑的说道:“你在想些什么,就像愚蠢的狍子翻着着肚皮晒太阳一样,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命令,你必须遵从!” 也先清楚的意识到了喜宁这等贰臣贼子,谗言是多么的可怕,这寥寥数语,就把内心的野心再次勾起,如同离离草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三五句话,居然要他杀掉汉使。 这要是过几天,还不得刺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