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知道陛下想印书,陛下最近可是写了不少,可是三经厂实在是不堪重负了。 他低声说道:“陛下,三经厂,印俗字表和算术已经很吃力了,而且山外九州,大同、宣府、京畿,要的越来越多,这墨、纸都是不小的支出,现在三经厂,规模有点不够用了。” “主要是墨和纸,三经厂的制纸太贵了些。”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朕知道你难,但是大明的百姓更难,现在的困难主要是纸张和墨对吧。” 兴安俯首说道:“还有人,三经厂人手不太够了。” “只进不出,怎么能维持得住呢?”朱祁钰也是点了点头,拿起了于谦的奏疏。 “你嫌贵,朕也嫌贵啊。” 这是一本于谦和金濂的联明上奏,汇报了农庄法进度汇总,大明的农庄法推行是有基础的。 大明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皇权不下县,在第一次造黄册的十年时间里,和第二次造黄册的十年里,大明实现了皇权到大明的角角落落。 大明为何可以可持续性的崩溃两百年,依旧在松锦之战,差点就把清廷给灭了? 那可是个上升期的新生政权,大明在那时,已经是个垂垂老矣,只剩下个脑袋,就要入土的政权了。 无它,血槽厚。 大明每一百一十户设为一里,其中丁粮最多的十户为里长,里长乃是十年一轮换。 而鳏寡孤独人户,则分摊到了这一里之内,被称为畸零户,既不纳粮也不劳役,但是里长要管他们饭吃。 而每一里都设有老人三到五名,负责督导百姓勤务农桑。 而且每一里,都设有保甲,人数不等。 这是当年大明将皇权伸到乡野的制度,也是朱元璋、朱棣对官僚们,动不动就大开杀戒的底气。 于谦改良后的农庄法的推行,在京畿则是依托于京营十二团营,在山外九州依托于大同卫军和宣府卫军。 卫军的掌令官,每年轮换,掌令官每人掌六里,除了各里里正以外,会有两人帮忙管理,分别是儒学堂的军生、义勇团练的队正。 老人制,从老人换成了卫所儒学堂的军生,负责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保甲变成了义勇团练,一人管理义勇团练。 这么换的目的,自然是保证集体农庄的初步运行。 其实在朱祁钰看来,应该再加一个妇女主任,组织妇女生产活动,就齐活了。 朱祁钰和于谦聊过妇女主任这个话题,于谦只是表示,此事等到农庄法运行几年,看看效果,再行讨论。 为时过早。 在百姓们,尤其是乡野的百姓们看来,大明皇帝的新政是什么? 是朝廷派了个官,管他们的里正,然后军生定时到村寨里上课教孩子读书写字,还有了有组织的义勇团练,保护他们的粮仓,驱赶野兽和流匪。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似乎干的还是过去的的活儿,但是又有点不同。 过去的缙绅老爷们,可不会教他们读书写字,更不会告诉他们,该怎么算清楚自己该拿多少粮食。 那些老爷们,最怕这个。 “户部已经推动了将近一万三千个里的合并管理,大约有两千余掌令官,奔赴京畿各地。”朱祁钰将手中的奏疏放下。 朱祁钰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大明的农庄法正在稳步的推行,已经囊括了超过六百五十万人,共计一万三千多个里,每一个掌令官奔赴地方,要管六里的百姓,算上畸零户,大约三千余人。 这中间的问题何其的多? 他这个皇帝如临九霄,是看不到推行这些政令的困难。 而这些问题,绝大多数,都在州府县和户部得到了妥善的解决,需要朱祁钰亲自过问的并不多。 这就是船长的职责,他并不需要去锅炉里看看每一铲多少煤,他只需要指明方向,大副、管代就会将此事做好。 一片欣欣向荣。 而金濂给朱祁钰算了一笔账,农庄法对于朝廷而言,是个合适的买卖。 至少明年的京通两仓的一千库,并不会因为农庄法的推行,而有半分的减少,甚至可能多收,五十万到七十万石的粮。 但是百姓们手中余粮,将从之前的不到一半,升到六成至七成。 这就是农庄法到现在推行变得越来越顺利的原因。 马上就要到麦子收割的季节了。 “关于纸张和笔墨之事,待到再次计省会议之后,我们再行讨论,你去把这本书,先印出三十份来,计省会议要用。”朱祁钰将手中的一沓草稿交给了兴安。 大明有活字印刷书,乃是铜制活字。 但是大明的大部分的教科书却是用的雕版印刷,因为雕版印刷印制精美,活字印刷也就是能看罢了,偶尔还有错字、漏字。 当然,给皇帝办差,三经厂的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已经差距不大了。 兴安拿过来草稿,俯首说道:“臣领旨。” “喜宁这个家伙是真的能活,岳谦、季铎、袁彬还有朕那两个无名缇骑,去哪里了?”朱祁钰并没有见到他的汉使,还有那个信仰崩塌的锦衣卫校尉。 朱祁钰从未责怪过袁彬的忠诚,袁彬忠诚的对象是大明。 是朱祁镇辜负了袁彬的忠诚,但凡是朱祁镇在北狩之后,不那么的丢人现眼,袁彬也不会请奏了。 一个大好儿郎,被朱祁镇折磨成什么样了。 兴安摇头说道:“臣不知道,也没消息传来。” 朱祁钰猛地站起来说道:“不是怀安城下冲阵了吧,那可是三百怯薛勇士!” 石亨将瓦剌那三百怯薛勇士炮决了,就是物理意义上的炮决,大明军将其驱赶到了预定战场之后,火炮齐鸣,尽数轰碎了。 胡濙没有撒谎,若非那莫罗有了身孕,也要死。 “糊涂!”朱祁钰这边都将瓦剌女婿朱祁镇给杀死了,自己派出去的人居然还没回来。 朱祁钰对着兴安说道:“让夜不收们四处找找,朕派的人哪去了。” 此时岳谦、季铎、袁彬还有两名无名缇骑,正在追捕喜宁。 他们并没有以卵击石。 喜宁趁着夜色抢了一匹快马,就奔着茫茫草原而去,袁彬二话没说,撒开脚丫子就追了上去。 两个人的身影出现之后,在外围高度紧张的岳谦和季铎,也立刻追了上去,可是他们的马匹连夜赶路,已经体力不济。 岳谦和季铎以及几个人翻身下马,就开始了追逐的步伐。 人能跑的过马吗? 在常识中,马匹的速度更快,但是袁彬一直没有跟丢、 季铎和岳谦也没有跟丢,他们一直远远的缀着袁彬。 草原上,呈现了惊人的一幕,一匹马在前面狂奔,后面一个人在狂追,而后是六七个人在狂奔追逐。 喜宁的马匹很快就从疾驰变成了快跑,但是袁彬依旧没有跟丢,他一直在查看着马蹄的印记。 这场人与马的赛跑,跑了多久? 大约一个时辰,喜宁的马匹终于累瘫了,没有力气,也不能再跑,任凭喜宁再怎么用匕首扎马匹,马匹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随后抽搐了两下,便死去了。 喜宁向后一看,整个人都傻了,他看到了袁彬依旧在天边,向着他追来。 喜宁拖着自己的衣服,也开始跑,但是他根本跑不过袁彬,又过了半个时辰,喜宁软在了地上,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但他真的跑不动了。 “狗东西,还想跑!”袁彬浑身冒汗,光着膀子,为了追喜宁,他就穿着一个裆裤和一双鞋。 他身上滴着汗,看着软在地上的喜宁,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慢慢的走了过去,本来想勒死喜宁,最后还是算了。 他将喜宁的衣服撕掉,拽下来将其结结实实的绑好,把喜宁的袜子塞到了喜宁的嘴里,才坐在了草原上,气喘吁吁。 岳谦和季铎过了不到一刻钟,也跑到了喜宁和袁彬的位置。 岳谦和季铎的打扮,和袁彬相差无几,都是穿着裆裤,浑身是汗。 “你…你跑什么啊!”岳谦一行人气喘吁吁的扶着膝盖,愣愣的问道。 喜宁躺在地上,跟死了一样,看着天空一动不动。 他都骑着马跑了,结果还是被追上了。 袁彬自然是认出了岳谦和季铎,这两位是汉使,虽然没什么接触,但是袁彬还是见过的。 他指着地上绑的结结实实的喜宁说道:“这位,喜宁!让他跑了,我这辈子,都活不安宁!” “歇会儿,歇会儿,累死了。”几个人坐在了草原上,看着天边白云朵朵,风吹草低见牛羊,郁郁葱葱的草场,风一吹,如同波浪一般翻涌着。 几个人喘着粗气,相顾无言。 “稽王这会儿该进京了。”岳谦喘匀了气儿,叹息的说道。 季铎一脸无奈的说道:“稽王回京要治我的罪!袁彬,当初你也在阳和,我去送衣物,稽王居然说我克扣他的衣服!” “天地良心!” 袁彬无奈的摇了摇头,当时他的确在,当时的情况,的确让袁彬都只能摇头叹息。 后来他被喜宁给吊在栏杆上,差点死了,结果迷路回到了东胜卫,还是季铎救得他。 这又在草原上相遇了。 袁彬更加挠头,无奈至极的说道:“你还好,陛下交代我杀了稽王,可倒好,稽王都回京了,我还在草原上抓喜宁,我还以为是稽王呢。” “你也要杀稽王?”岳谦惊讶的问道。 袁彬更是惊讶的说道:“也?难道你也有陛下的敕命?” 这一下子,全都通透了。 所有人都是要杀稽王的人,但是稽王回京了。 喜宁面如土色,连稽王都要杀,他这个宦官回到京师,也是千刀万剐的命,而且这帮人,怎么这么能跑! 岳谦作为正使,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咱们这是在哪儿?弄清楚了,回京请罪吧。” 三人骑卒打天边策马而来,他们勒马停在了不远处,高声喊道:“尔等何人!” 岳谦认真打量了下三人的装束,看到了系在臂膊上的红方巾才松了口气说道:“汉人!大明汉使!抓大奸细!” 夜不收大约有两千人左右,散在草原上,要找个人其实并不容易,但是谁让这场追逐太过于奇怪了,引起了很多人的警惕,夜不收的三人队,就这样找到了他们。 “稽王已经伏诛!陛下差人寻几位回京复命。” 坐在草原上歇着的几位,面面相觑。 陛下这是自己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