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军队,十分的忠诚,这不是石亨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大明的十二团营的庶弁将是讲武堂培养的,这是大明军队的中坚力量,大明的俸禄是朝廷支付了一部分,其余都是大明皇帝赏赐的。 大明军队纪律是由掌令官进行维持的,掌令官是天子亲徒教谕而出,上上下下都是天子耳目。 这只大明最能打的十二团营,不是他石亨的,是大明皇帝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于谦要掌令官,石亨可以不给,因为于谦只是总督军务,但若是陛下的敕谕,他必然要遵守,违抗圣旨,自然有人为陛下尽忠。 忠诚! 李永昌虽然平日是只发掌印火牌,但是李永昌可是配永乐剑在军中,一旦石亨抗旨不遵,其下场,就是必死无疑。 但是石亨为什么要抗命呢? 他没理由。 这么强大的一支军队在他手里,他只要不乱来,国公之位就在不远的地方,向他招手。 于谦笑着说道:“那我去组织百姓,武清侯真的不要去看看吗?” 石亨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于谦,越来越像陛下,整天下钩子钓鱼。 当我石某人是吃豆腐长大的,满脑子都是浆糊不成? 开玩笑,能上你这个当? 于谦站起身来说道:“那武清侯忙着。” “送于少保!”石亨乐呵呵的说道。 大明的朝堂上,怎么这么多钓鱼佬,要钓鱼去河里钓去! 石亨面色一整,坐直了身子,十分严肃的说道:“集宁被焚,百姓大乱,四散奔逃被大军收束。” “我命令全军,枕戈待旦,稍有异动,立刻大兵进剿!绝不姑息!” 军队是压舱石,军队有着极其鲜明的底线思维,那就是保持稳定的最后手段。 一旦集宁这些四散而逃被收束的百姓,在某些人的鼓动之下,揭竿而起,偷袭大明武库、粮仓等地,那就不能怪他石亨了。 陛下虽然不擅谋,但是擅略,这一点上,陛下也多次在军事会议上,说的很明确了。 “喏!”诸将领正襟危坐,大声高喊,这是将令,不遵者斩! 石亨深吸一口气说道:“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于谦要的掌令官很快就齐聚一堂,于谦看着站的笔直的掌令官,笑意盎然的说道:“大明的军队所向披靡横扫集宁瓦剌残部,瓦剌人望风而逃,让出了卓资山和集宁。” “这是大明军的军事胜利,我们不止一次见识到了大明军队的强大实力,正是这种实力,让瓦剌人、让草原人望风而逃!” “那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明军队,又回来了。” “但是,陛下明旨,只有军事胜利,是远远不够的!军事胜利只能让敌人失去抵抗能力。” “我们掌令官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大明的政治胜利,进而让敌人最终屈服于我们的意志!” 于谦说的是陛下当初出战之前,叮嘱的原话。 这番话,在于谦看来,已经非常浅显直白的讲明白了,什么叫叫做内圣外王之道。 杨洪一直想知道,景泰年间大明军队的胜利,和永乐年间的胜利,有何不同。 就是这四个字,政治胜利。 “军事胜利依靠的是手段,是意志,政治胜利依靠的是什么呢?” “陛下在授课的时候,已经讲的很明白了,民为邦本,以民为本。” “诸位掌令官已经跟随大军征战三个月有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们的体会,一定比我要讲的更加深入,更加透彻!” “那么检验你们的时刻到了。” “现在,每五人为一队,组织百姓结成甲、里、乡,准备安置百姓,组织百姓夏耕,组织百姓修建官道驿路,挑选里甲首、里正,义勇团练队正。” “组织百姓用自己的双手,建设自己的家,保卫自己的家。” “现在出发吧!” 于谦为什么不耗心力? 当初于谦、石亨和陛下,论岳家军战斗力极其强悍,朱仙镇八百骑兵冲击金军十万大军的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到底是如何养成的。 于谦说,做在前面。 陛下知行合一,把事情,面面俱到的做在了前面。 于谦更觉得自己闲庭若步的来到了前线,然后回去再捞一块奇功牌。 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明军队的强无敌,是大明皇帝的强无敌,这一点上,无论是于谦还是石亨,观点上,出奇的一致。 “明军威武!”掌令官站直了身子,齐声高呼! 大明前左佥都御史王复,此时也在集宁。 王复奉天殿上,认为与民争利是不对的,王复家中,世代以海贸为生,他所看到的,所见到的,都是势要豪右之家在做善事,毕竟那些恶事,大善人们等闲是不会让孩子们看到的。 正如渠成义、渠成仁、渠成德三兄弟一样,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做的事,既见不得光,更见不得人,只要被发现,就会倾覆。 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在作恶,所以他们会让孩子们,看到自己做的恶吗? 不会。 所王复以庶民的身份加入了十二团营,他要看看,到底陛下是对的,还是错的。 其实还是那个最初的问题。 缙绅离开了百姓那肯定活不成,那百姓们离开了缙绅能不能活呢? 在王复的潜意识里,百姓和缙绅相扶依存,就像是海里的寄居蟹离不开蚌一般。 王复并不是一个贪官污吏,更不是一个卖国求荣之徒,他因为读书识字,而且有丰富的跟百姓打交道的经验,成为了一名掌令官。 他跟随着众多的掌令官,开始组织百姓。 他和于谦都是同进士出身,在地方担任推官,随后做了检阅边事给事中,随后做了监察御史,在地方巡抚了三年回京。 他不是没有和百姓们打过交待,但是面前如此凄惨的百姓,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王复搜肠刮肚,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形容词,那就是麻木不仁。 王复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三四百人,如同饿狼一般的眼神,有点惊惧。 这是集宁的百姓。 此刻的他们身无分文,此刻他们无家可归,此刻的他们瘦骨嶙峋,此刻的他们眼神中只有冷漠和心如死灰。 一个个都像是活死人一般。 王复十分惊惧这种眼神,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你把俺们叫过来,是要开饭吗?”一个百姓愣愣的问道,这个四十多岁的读书人,站在台上已经发呆很久了。 有屁赶紧放。 王复这才回过神来,振声说道:“把你们叫过来,是要问问你们,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谁抢了你们的粮食?谁抢了你们的牲畜?谁奸淫了你们的妻子?谁杀死了你们的家人?” “是大明军吗?” 这些百姓们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们左看看右看看,想起了当初的屈辱,面对屠刀时的惶恐,自己妻儿老小的歇斯底里的挣扎。 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怒火! 王复退了一步,他害怕了,他第一次如此害怕一群一无所有的人,而且是在军卒们重重包围之下,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那是一种想要把一切的一切全都毁灭的眼神! 仿佛要烧毁这世间一切的污浊! 王复终于知道了,完全理解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八个字的沉重含义。 王复往前走了一步,深吸了口气大声的说道:“是大明军吗!” 他一甩袖子,如同被激怒了一样,愤怒的说道:“不是!” “是瓦剌人,他们抢走了你们的粮食,他们抢走了你们的牲畜,他们奸淫了你们的妻子,他们杀死了你们的家人!是他们!全都是他们犯下的滔天罪行!” 王复被激怒,是生气自己不争气。 为什么要怕?又不是大明军做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要毁灭的应该是瓦剌人! 一个百姓,忽然大声的喊道:“大明军不会吗?” 王复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不会!大明的军队把马上就要当土匪的你们,聚集在了一起,给了你们粮食,让你们活了下来,就这一点,瓦剌人会这么做吗?” 王复看着这群百姓的目光,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第一步,确定到底谁是敌人,大明皇帝在教谕掌令官的时候,说的第一要务,《确定谁是敌人》。 大皇帝陛下的这些奇思妙想,背后肯定有百尺高楼那么高的高人指点,否则就是大皇帝有百尺高楼那么高。 王复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把你们叫到一起来,是看你们整日里无所事事,你们就要这么如同死了一样的活着吗?你们家人拼命争取的让你们活下来的机会,就这样浪费掉吗?” 刚才颇为大胆的百姓,哀嚎了一声,歇斯底里的说道:“我们什么都没有!是这天杀的老天爷不让我们活下去!是那群该死的,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瓦剌人不让我们活不下去!不是我们不想活下去!” 王复往前探出一步,面带凶狠的说道:“你们没有手吗?没有房子,你们不会再建吗?土地荒芜了,你们不会耕种吗?” “你们难道就打算混下去,一直混到死,草席一卷,到了下面,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告诉他们,你们是窝囊死的吗?” “告诉我!你们就这样要窝囊到死吗?” 这个百姓糯糯的说道:“可是我们没有农具,没有工具,更没有种子,也没有牛羊,什么都没有,我们拿什么去做呢?” 王复扶手而立说道:“你说的,大明有。” 这是第二步,确定了谁是敌人之后,就是开始确定劳动是价值的唯一衡量标准。 告诉他们并非一无所有,他们还有双手,失去的可以都再次拥有。 《点燃活的希望》。 否则一群活死人,大明也不会宽纵他们。 只要他们自己不求活,他们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落草为寇,最后被大明军队剿灭,身首异处。 走到这一步,王复终于松了口气,只要他们还肯活,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大声的说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没粮吃、没衣穿、没被盖、没房住,我们就自己造,而不是这么赖着,跟死了一样赖着!” “大明不欠你们的!” “动起来,全都动起来!用大明发下去的工具,去开垦,去耕种,去建房子,去建自己的家!” “用自己的动手的方法,填饱自己的肚子!用自己的动手的方法,织造遮体的衣服!用自己动手的方法,建设自己的家,遮风挡雨!” “自己不动,难道指望着老鸦往嘴里拉屎,然后吃饱不成!”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这些百姓终于有所意动,有些人挠着头,左看看右看看,依旧是带着迷茫。 第三步灌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否则这群家伙整天指望着大明赈济,否则就落草为寇! 这种摆烂的心态,绝对要不得,大明军搁旁边日夜操练,就等着他们乱起来,拿战功呢。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那个颇为大胆的百姓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声的说道:“可是,该怎么做呢?” 王复笑意盎然的说道:“不知道该怎么做没关系,待会儿,军卒们会把你们编民为里,每丁一户,每十一户为一甲,每十甲为一里。” “甲首、里正,暂时由大明军暂领,他们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同样大明的军士会保护你们一段时间,但是你们自己也要训练义勇团练,驱散野兽,对付匪寇。保护自己的粮仓,谁要敢随便伸手,把他们的爪子全都剁下来!” 王复说完自己都愣了愣,谁在向百姓的粮仓伸手呢? 他略微有些呆滞,但是他很快就回神了,这不是走神的时候。 大明并不缺少基层组织经验,因为当初大明从洪武年间,就开始大规模从南方向北方迁民,而后永乐年间,也有几次大规模的迁民活动,比如向蜀中迁民,比如向辽东都司迁民。 只要确定了敌人、还想求活、愿意自己动手、那组织起来,对于大明而言,并非难事。 王复深吸了口气说道:“那么在此,我想问问你们,如果你们中间有瓦剌人或者瓦剌人的奸细,鼓动你们造大明的反,造大明皇帝的反!” “他们,该不该死?” 这些百姓们听到这个问题,怒火一下子就点燃了,愤怒至极的喊道:“该死!” 王复伸出手,压住了百姓们的吼声,他点头说道:“那既然该死,一旦发现,立刻告诉包围村落的军士,让他们负责抓捕!” “而且我告诉你们,还有功赏牌可以拿!全银的!” 王复其实不想说还有功赏牌。 现在连集宁这群人也有功赏牌可以拿! 可是他们文官们的功赏牌,却是没有稳定的产出途径,除非天大的幸运,否则想得到一块,难上加难! 李宾言真是踩了狗屎运的家伙! 王复借着说道:“太医院的欣克敬欣院判,已经带着太医院的太医,前来集宁府,要做什么?” “自然是设立惠民药局。” “如果有医术在身,可以到府衙去报名,如果有病,也可以到惠民药局看病。” 既然要设立府州县乡,真正的统治这片地区,那自然是内地的府有什么,集宁府也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