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十五分钟来到教室,做好准备迎接'数据分析与统计推断'的新挑战。这次我选择坐在前排中间,后背挺直、纸笔铺开,期待给廖教授留下深刻印象。他准点推门走进教室,脸色有些疲倦和精神不振,可我看见他时仍然兴奋不已。一半是因为这个星期学习效率太高,对于廖教授今天的提问充满信心和期待。另一半也是因为上次在课堂上太过羞耻,我想挽回颜面。总之,我打算在这节课好好展现自己。
像上节课一样,廖教授先刷刷刷写下这节课的教学任务和大纲,水笔在白色展示板上发出吱吱声响,照平时我一定会因为这种高频声音皱眉捂耳。今天却完全不同,我一眼不眨盯着廖教授背后,着迷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转身开始提问题。
「上一次留给大家的阅读材料,谁能来总结第一个案例要点?」
我的手高高弹起来。
「你来,」廖教授抬抬下巴示意我回答,假装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用最清晰响亮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回答这个问题。没人知道昨天晚上我在镜子前如何精心排演,抑扬顿挫、表情神态,都让我表现出最完美的状态。相信从此以后,不光是廖教授,周围同学也会对我刮目相看。我心中充满自豪……哦,是的,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
「还有人吗?」廖教授环顾教室。
这是我结束发言后廖教授的唯一反应……没有夸奖?好吧,这可有点让人失望。
没有一个人举手。
「嗨,各位同学,我可不是随便挑案子当你们的阅读材料呢!」
大家轻声笑起来,廖教授继续提问:「谁能从这个案子得到启发,解释一下超高层建筑在不同社会经济背景中的利益驱动?」
我想都没想,手又弹起来……全教室就我一个人举手。
廖教授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地指着我。
这个回答比第一个还要精彩,让我不敢相信的是他在我回答问题时没有任何反应。任何老师都会微笑,或者至少给我一些鼓励性的点头。廖教授看起来就像一块石头,这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太不一样了。
第三个问题被抛出,我仍然是唯一举手的学生。很遗憾,在我回答完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不仅如此,直接放弃了之后的提问环节,在剩下的时间里全部都是他说我们听。我缩在座位里,真想一枪崩了自己。廖教授非常善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无论我做得多好还是多糟。
下课后,我收拾好书包,扎在人堆儿里准备偷偷溜出教室。经过讲台时,廖教授叫住我,我只能停下来,等着他讲话。
「今天上完课后,到我办公室来见我,」廖教授道。
「但是我……我……我听懂今天的课程,能自己应付!」我不想去,我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在廖教授的课堂说一句话、消失都行,大不了明年重修这门课。
廖教授没说话,只是盯着我,那眼神好像在告诉我他不是提要求,我没的选择。我低头看着鞋尖、点点头,然后飞奔跑出教室。
剩下的一整天我都在诚惶诚恐中度过,耳朵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只是盲目地记笔记,有时候笔记都提不起劲儿,干脆拿手机把板书或演讲直接拍成照片。我漫无边际琢磨着廖教授会对我说什么,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强烈,这次谈话十之八九不会愉快。批评、打击、生气,无论廖教授说什么,我都会痛彻心扉很受伤。
我不知道廖教授怎么定义'上完课',如果是普通的课程表,那我下午三点就结束了,不过如果算上我在图书管打工值班,那就得等到六点之后。我选择后者,如果那时廖教授已经下班回家或者临时有事,我就可以留言说自己来了但他不在,然后躲过这一世纪大劫难,或者叫世纪大羞辱。
没错,我这辈子从来没被老师叫过办公室!
到达廖教授办公室时,他正在等我。当我说等时,我的意思就是等--没在看文件、没在书写、没在浏览电脑,没在玩手机、没在拉小提琴。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书桌后的大椅子上,手肘撑在扶手,手指交叉,静静看着门。
我有点喘不过气,慢腾腾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喃喃道:「我早上忘了说上完课还要在图书管打工,刚好是今天,所以来得比较晚。」
这句话我本来想用铿锵有力的语调说出来,瞧吧,我有充足的理由违抗你的命令。我心里甚至还有些暗自得意,你在课堂上如此羞辱我,我发个小脾气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可不知怎么回事儿,他一句话不用说,只用一个眼神就让我败下阵来。从嘴巴里出来的调子别说振振有辞,简直可以说是摇尾乞怜。
「郝彤,」廖教授没理睬我的解释,而是用危险而沉静的声音道:「我不能让你在我的课堂上炫耀摆显,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好chu。事实上,这很让人尴尬。你看到其他同学看你的眼神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名声?你想要的效果?」
我盯着桌面上的一chu花纹图案,肠胃翻搅。这次谈话比我想象的更糟,廖教授在教训我,对我所做的努力全盘否定,好像我是个淘气的孩子。从来没人这样跟我说话,尤其是老师。我的眼眶一热,感觉眼球变得湿润。妈的,真是太好了,这正是我需要的--在廖教授面前表现得像个爰哭的孩子。我使劲把泪水控制住,然后长长女干住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因为太过刻意,整个身体都在晃动。
「回答我,」廖教授沉默了许久后说。
「不,」我低声回应,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
廖教授倒并不显得生气,他看起来……也许是失望,或者别的什么,某种转瞬即逝、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努力啊!」我一肚子委屈,声音也控制不住提高了些,「我以为你想让我好好学习呢。」
「我希望所有的学生都能认真学习,郝彤。」廖教授的身体稍稍前探,说道:「如果你在课堂上继续像今天一样,他们没办法上我的课。」
我更加委屈,这股情绪又转瞬变成不满、再变成愤怒,在胸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跑到喉咙。我张开嘴说出根本没过脑子的话,「怪不得大家都讨厌你。」
廖教授转移目光,沉默下来。
我以为他会站起来对着我大喊大叫,指着门命令我从办公室滚出去。然而他没有,只是坐在那里,非常安静,好像我真的说中他的忌讳,找到最好的办法惩罚他。
良久,廖教授再次看向我,「你讨厌我吗?」
「我几乎不认识你,」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不是答案。」
「我讨厌你有时给我的感觉,」话一出来,我就后悔了。
廖教授的下巴抽搐,轻轻说道:「好吧,我很抱歉,我从来没打算让你有任何感觉,除了关于'数据分析与统计推断'这门课是否能教得让学生满意。」
「真的吗?」我反问道,声音有点儿大。
廖教授向椅子后退了退,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态度越来越不客气,「你早上不是在伤害我的感情吗?刚才不是吗?把我说得像个幼稚无知的小女生!廖教授,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不再来上你的课,我会跟同学借讲义,参加学习小组,你这门课我大不了不要优等,不要你教好了。我不可能是这个学校第一个不去上课的学生,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这么做吧!」廖教授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我好像被他扇了一巴掌,廖教授竟然同意了,一点儿都没挽留……我只是气头上的话啊!一时间心里全是委屈,我含着泪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我上你的课。」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我用力咬住下唇,我知道为什么,但我不想承认。迷恋老师似乎太幼稚、太可笑,那都是刚来初潮的中学小女生做的事。然而事实是我确实想向他学习,渴望得到他的认可,因为我确实喜欢他、迷恋他。
「不,你不能!」廖教授忽然说道。
我吓了一跳,不敢置信自己的愚蠢,「我……大声说出来了?」
「是的。」廖教授面无表情。
「好吧……这无关紧要,」我挫败地说道。
「这关系非常大,郝彤,」廖教授靠到椅背上,双臂交叉在胸前,「我不能让你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看着我。」
好吧,否认这一点毫无意义,尽管我能感觉到耳根开始发热,「为什么不?」
「因为我不会……我不能……」廖教授闭上眼睛,拨弄了下头发,然后指着门道:「请出去,这场谈话不会有好的收场。」
「为什么?」我没有挪屁股,而是固执地要求他给我一个答案,「你要告诉我不可能吗?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喜欢我这个类型?」
沉默……长长的沉默,令人心惊肉跳。
「不,」廖教授终于出声,听起来很疲倦,「郝彤,但这不是问题所在,你心知肚明,所以别再装模作样了。」
我的心脏当场漏跳一拍!我是说真的,千真万确漏跳一拍,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呢,但实际上我真是感觉到心脏冻结片刻,然后又开始以每秒一百万次的速度跳动,耳朵被鼓膜震得隆隆作响。
「好吧,那么……」我不去管内心的震撼,故作镇静地说:「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们都是成年人,当然可以像成年人一样解决这个问题。」
廖教授用显而易见的语调回道:「我们不能这么做,郝彤。」
「你怕什么?你觉得我会给你惹麻烦?让你丢工作?向学校揭发你骚扰?」
「这是其中的一部分,」廖教授喃喃地说。
「我绝不会那样做。」我脱口而出,口气越来越坚定,「我不会伤害你,而我也知道你不会让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儿。」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当了你两天老师?」他扬起眉毛,好像认为我的自厢情愿非常可笑。
我沉默不语,拒绝回应他的问题。该死。我终于遇到一个喜欢的男人,一个被我深深女干引的男人,而这一切在开始之前就结束了?我讨厌辩解、讨厌争吵、讨厌小题大做。即使我有千句万句话要说,可还是选择放弃。
我挺直双肩,深深女干了一口气,挫败地说:「你知道吗?我喜欢你这么说,但也憎恨你这么说。」
廖教授无奈地叹口气,坦白道:「规定……学校有规定,反对这种事。」
廖教授当我白痴么,有规矩又能怎样?我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张口说道:「规矩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