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的阳光照进皇宫,翘起的飞檐将弯弯的弧线投影进廊中。天子石重伟坐在肩辇中,目光从熟悉的楼阁殿宇掠过,原本显得颓败的宫殿整葺、修缮、涂漆后重新焕出金碧辉煌的光彩,呈现出勃勃生机。
与父皇在世时相比,后宫已经焕然一新,母后移居雁山别苑休养,刘太妃和黄太妃出宫,一批女官、宫女出宫,让后宫变得冷清了许多,不过等到九月,后宫将迎来许多妙龄美貌女子,比以前更热闹、更生气。
肩辇在紫辰殿的东侧停下,石重伟进入殿中,在宝座上坐下,扫了一眼跪拜的大臣。玉阶下少了石重杰,视线都开阔了许多,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随着一声“免礼平身”开始了紫辰殿中的常朝,能跻身于紫辰殿中的除了孔相外,便是六部尚书、九卿卿正以及有要事奏报的五员大员。马遂真被石重伟赶出京去后,石重伟一直没有任命右相,由吏部尚书段次宗暂时帮着孔相处理朝务,众人皆知,等朝堂变动时不出意料段次宗就要变为右相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人事变动是必然的,有许多位置空了出来,马遂真留下的右相没人争,御史大夫黄平的位置可是不少人眼红,如果段次宗成为右相,吏部尚书可是肥缺,还有户部尚书余知节数次上疏请致仕,天子驳回了,不过这老爷子去意已决,估计他的位置也会让出来,还有二十七州的刺史,肯定要变动几个,风传化州刺史方仕书的接替人都选好了。
一切都在酝酿中,朝堂上、官场中暗流汹涌,肉多狼更多,百官们各找门路,各州的官员纷纷派人进京找关系,相互串动,相互提防。酒楼、青楼的生意异常地红火起来,在笙歌声中交易着……
高坐在宝座上的石重伟对此了如指掌,暗卫督统黄喜每两日便会将京中动态详细地呈报到他的案头,“……宣武侯暗中遣散家人,不少族人前往楚州,御史大夫黄平闭门谢客……太常少卿程明道府门前有如集市,门子每日收取的红包超过百两……”,目光从臣子们身上扫过,石重伟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屁股底下的宝座深有讲究,前朝含元殿、宣政殿以及紫宸殿在一条中轴线上,这条线统率皇宫全局,是皇家龙脉所在,可保江山平安。宝座设在龙脉的节点上,只有真龙天子方能坐得,石重伟感觉他在宝座上与殿下的诸臣有无形的气运线连接着,而诸位臣子的气运则连着天下百姓,这大郑国的一草一木都随着他的呼吸生长飘摇,难怪说“雷霆雨露皆是圣恩”。亲近自己的给些雨露,疏远违逆朕的给他们的便是雷霆,程明道虽然贪了些,但是精明强干,比起多数臣子来要得用得多,为自己捞些好处朕只当不知。
目光落在黄平身上,这位御史大夫站在朝班之中,双目下垂,一语不发,这几个月来黄平都是这个样子,大概知道自己在朝堂上呆不久了,哼,朕是太子时黄平没少替石重杰摇旗呐喊跟朕作对,等朕腾出手来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念头转到三弟石重仁身上,石重伟微感欣慰,这个三弟虽然跟自己不亲,但对自己的旨意丝毫不敢怠慢,出京时朕暗中吩咐他去化州看看,他刚到武阳府王府都没有修好就去了化州,还给朕寄来了一封详细的奏报,办事还算忠谨。石重仁在信中说洛王府中官员空缺,让朕派人前往任官,比起石重杰一到楚州永宁府就张贴招贤令,弄得天下臣民议论纷纷,其心可诛。三弟跟他相比,谨守君臣大义,微有逾越便向朕请奏,他若能坚持下去,朕自会在史书上留下兄友弟恭的美誉。
奏章中提到的化州兴旺富庶让人心喜,但江安义在化州威望过高让人隐忧,石重伟的眉头微微一皱,江安义是个能臣,父皇说他是国士,确有国士之能,可是他待朕之诚远不如父皇,给太后的祝寿银这么久还不见奉上,朕要好生敲打敲打他,让他尽心为朝庭卖力。
“万岁,臣方林宾有本上奏。”光禄寺卿方林宾出班禀奏,将石重伟神游的注意力叫了回来,石重伟在宝座上直了直腰,今年朝会的重头戏来了。
“臣禀万岁,光禄寺左少卿陈因光与漠人和议已定,现有和约呈上,请万岁御览。”方林宾双手将和约高高举起,秉礼太监张谨接过和约,呈到了龙书案上。
这份和约石重伟早在两天前便接到了陈因光的密奏,对其中的内容十分清楚。肃帝征北失利,抱憾而终,二十万漠人在利漫的率领下不断地向漠北城发动进攻,大帅齐新文据城而守,漠人凭借霹雳车之利,镇北城北面数次出面险情。齐新文率重骑突击,斩刀队押阵,才将颓势稳住,等工部将改进的霹雳车运到镇北城,北线已稳。漠人不再攻打镇北城,而是四处抢掠,那些归降郑国的部落重投漠国,或者纷纷进入郑国关内。
利漫击退郑军后,在漠人心中声望日高,多数部落首领都要求利漫继承汗位,随着冬季来临,不宜动兵,利漫率军返还王庭,谋求汗王之位,而昆波不甘失败,竭力拉拢部众与利漫抗衡。郑漠相争,两败俱伤,肃帝身死、数十万郑军败亡,国库为之一空,而漠人的日子也不好过,牛羊消耗将尽,战死的青壮近二十万,许多部落因此消失。渠逆道在王庭会议中提出与郑人议和,向郑人索要赔偿,重启榷场,交通商贸,恢复元气。这个建议得到法王和圣女支持,于是漠庭遣使入告,重启和谈。
恰逢石重伟登基,国库空虚,急于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漠使的到来让石重伟有了台阶,立刻同意派光禄寺少卿陈因光为使前往镇北城谈判。临行前,石重伟召陈因光入奏,暗授机宜,划了二个条件:一是郑国占据的漠土绝不可让,镇北城以南的土地绝不允许丝毫退让;二是漠人如果索要金银财物,不妨许之。石重伟让陈因光便宜行事,尽快缔结和约,安定民心。
石重伟召陈因光入奏时没让孔省在场,因为孔省的态度是不肯退让的。孔省认为,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去平定北患,郑国难漠人更难,漠人青壮战死四成,实际上已经无力南下,而且利漫与昆波争夺汗位,国内不稳。郑国家大业大,眼前虽有艰难,但休养两三年元气会恢复,而漠人却拖不起,镇北大营牢牢插在漠人的体内,终有一天会放干漠人的血,届时不战自胜。
陈因光进宫入奏,孔省已知,等他出宫后派人叫来到左相府询问情况,陈因光不敢隐瞒孔省,把天子所说的不弃土可花银的条件告诉了孔相。孔省闻后摇头叹息,道:“天子急于平息外患,就怕漠人抓住天子的心理狮子大开口索要无度,陈因光,老夫不管天子许了你什么前程,此去与漠人谈判,地不可失是其一,金银粮草等物折银不能超过百万两,否则老夫会领满朝文武向天子弹劾你卖国求荣,斩你以谢天下。陈因光,你好自为之。”
等陈因光离开,孔省戚容满面,与漠人和谈这样的大事天子居然不与他商量,分明是怕自己反对。天子急于构和的心理他能理解,可是此时赔偿漠人财物分明是在资敌,肃帝两次北征的成果除了些许土地赔得干净。漠人得中原财物后可借此缓过气来,等年新一代漠人长大,北境怕是战火再燃。天子想安定北境,恐怕事与愿违。
镇北城,陈因光与漠使卡多希(卡律上人)会谈,通过内线卡律已经对郑国急于达成和约的心理了解得一清二楚,和谈时态度强硬,大肆索要,私下里与陈因光相处甚欢,送给陈因光不少珠宝,从醉酒的陈因光嘴中得知了郑国的底线所在。
五月初,耗时三个月的和谈终于达成,双方约定:以镇北城以北二十里为界,界北属漠,界南属郑;为补偿漠人所失,郑国每年资助漠国粮食百万石(大郑粮均价三百文一石,百万石折银三十万两)、瓷器茶叶丝绸等物五十万两、各种匠人五百人折银二十万两;恢复边市,允许双方百姓交易;约为兄弟国,漠为兄郑为弟等等。
接到陈因光的密奏后,石重伟大喜,区区百万两的财物对大郑算什么,便是下州一年税赋也能抵上,只要镇北城不失,这份和约对郑国来说大大有利,陈因光居功甚伟。
将孔省召进御书房,石重伟洋洋得意地将这份和约内容告诉了孔省。孔省暗叹,漠人若是要金银丝绸等物不妨多与些,可是百万石粮食可以让漠人渡过冬季难关,更不用说匠人入漠给郑国带来的危害。
可是,石重伟满面喜色,心意已定,孔省提了提担忧被天子驳斥了便没有再开口,得了宰相的默许,石重伟将这份和约在朝堂上正式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