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云秋水(1 / 1)

夜烬天下 榭依 2070 字 2022-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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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秋水走了进来,在看见他苍白脸庞的一瞬间转向敞开的窗子将其掩上,公孙晏识相的摸着脑门,一边后退一边随手关上门,笑呵呵的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云秋水平静的转过身,她没有携带自己的剑灵,是一个略显病态的中年女子,或许是因为常年生病,两鬓不合年纪的有了些许斑白,眼角也已经有了微微皱纹,但是眉眼之间仍是保留着年轻时期的孤傲,尤其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比年轻人都更加雪亮有神。

她自顾自的靠着窗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用衣袖掩着嘴咳了几声,然后抬起头对他轻轻笑了笑,声音也是如水的温柔:“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开着门窗吹冷风了,你看我们三个,身体都不太好呢。”

萧奕白顿了一下,没想到那个曾在飞垣留叱咤风云足迹的女人会是这样一个朴素简约的形象。

眼前的女人,曾是白教的大司命,受到广大教徒的爱戴,甚至让灵凤族的凤九卿都为之心动,为她设计骗走了皇室至宝“沉月”。

他悄悄看了一眼天澈,发现他比上次来的时候瘦弱了很多,皮肤呈现出渗人的苍白,脖子上原本的海魂封印已成为一个恐怖的伤疤。

萧奕白下意识的拉了一把自己的靠椅放到他身边,对天澈说道:“公子脸色不好,先坐着歇一歇吧。”

天澈才想拒绝,云秋水已经抢下了话:“天澈,你靠着火炉坐近一些。”

“是。”听到她发话,天澈也不好在说什么,自从上次北岸城一战被迫化蛟之后,他拖着一口气艰难的返回昆仑山,随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直到前不久终于苏醒,青丘真人将他整个人浸泡在昆仑山脉下的天池中,持续不断的引昆山清气注入水中,甚至还亲自去附近的无言谷请谷主出手相助,这才让原本必死无疑他侥幸捡了一条命。

但是,虽然命是保住了,他也因此落下了严重的病根,昆仑的御寒心法也无法再帮助他抵抗周身的严寒,哪怕是在温暖的火炉旁边,他都感觉火焰是冰凉刺骨的。

他似乎恢复了先祖的本能,毕竟蛟在浅滩身后,是一种冷血生物,但当他尝试潜入水中,又发现自己仍不能在水下呼吸。

“这个,盖上吧。”萧奕白见他仍是冷的全身颤抖,将一旁的毯子递给天澈,默默说道,“很冷是吗?我其实也经常感觉到冷,而且是那种怎么也无法挣脱的冷,但是盖上毯子靠着火炉,确实会好一些。”

天澈抬头的一瞬,脑中思绪纷杂,眼中依然是最初的谨慎,并不领情,语气缓慢而坚定:“不必了,多谢。”

想起北岸城发生的一切,萧奕白也不意外这样的说辞,反倒是云秋水站起来从他手里接过毯子直接盖在天澈身上,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温柔的摸了摸弟子的额头,劝道:“你来时答应过掌门,一定会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绝不让病情恶化,自己信誓旦旦说过的话,可要好好做才行,盖好了,别着凉。”

天澈一言不发,像个被母亲训的孩子,也不敢再说什么。

萧奕白好笑的看着两人,万万没想到那个在北岸城以一己之力拖着几百只青鸟的人此刻会如此听一个中年女人的话,云秋水心满意足的拍拍手,转向萧奕白,指了指他单薄的床褥,问道:“这么冷的天,你也就盖着么点被子睡觉吗?”

“呵……”萧奕白无声笑起,忽然想起年幼之时,每到天气转凉的时节,母亲就会强迫他们早早的穿上厚实的衣服,自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关心过他冷不冷、饿不饿了。

忽如其来的温馨感让萧奕白不由自主的走向自己的床,伸手按了按,笑道:“夫人教训的是,一会我就去换一床厚实的。”

“你是从来不会照顾自己吧?”云秋水环视了一圈,指指地上杂乱的书籍,再指指衣架上随便乱挂的外衣,叹了口气,“千夜小时候可不像你这样,他会把房间整理的很干净……”

“是么?”萧奕白随口接话,忽然抬手指向隔壁,眼里的闪出异样的光,“他现在可不像小时候那么讲究了,夫人可以去旁边的房间转转,不一定比我好到哪里去。”

云秋水皱着眉头思索,若有所思地看向萧奕白,无奈的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回来这些年被你给带坏了吧?”

萧奕白轻抿了一唇,不假思索的辩解:“这也能赖到我身上?是您太偏爱他了。”

两人都不说话,面上的神情同时转为微笑,然后一前一后搬了个椅子一起围着火炉坐下来,云秋水把手放在炭火上方搓了搓,感觉身体终于暖和起来,笑道:“这次违背誓言重返飞垣,我本想好好训上他几句,没想到他居然又跑了,我听明戚说了一些事情,可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就想来见见你。”

“是明戚夫人开口放您进来的吗?”萧奕白有些不可置信,随口嘀咕着,“天征府自双极会之后就被严加看管起来,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怎么会……”

“是公孙公子向天尊帝申请,才带我和天澈进来的。”云秋水赶忙摆手解释,萧奕白点点头,这才合理,就算明戚夫人是明溪的姑姑,也不能可能在这种时候冒险安排一个中原人和一个异族人进入天征府,但是如果是公孙晏开了口,那一切就变得合乎情理起来,毕竟现在明溪最信任的人,就是公孙晏。

“其实我从来没听千夜提起过还有个双胞胎哥哥。”云秋水感慨的叹了口气,言语略带不满,“他一贯不和师门的人谈论自己的家事,就算是潇儿,也很少很少说起。”

“他那种臭脾气,没被你们赶出来算是运气好的吧?”萧奕白也跟着调侃起来,不禁抿了嘴偷笑,“我听闻他小时候就是承蒙夫人照顾的,眼下我禁足在府内,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云秋水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又轻叹了口气:“我曾立下重誓不再返回飞垣,私心也不愿意再插手和飞垣有关的任何事,原本那时候我听人提起掌门收了一个飞垣人做亲传弟子,心里便想着要离他远远的,谁知道越怕什么越躲不掉,掌门亲自来找我,要我照顾千夜的起居。”

云秋水用力捏了捏手指,虽然嘴上说着不情不愿的话,脸上的表情仍是温柔的微笑,接道:“我本想拒绝掌门的请求,但是……”

她忽然抬头认真凝视着萧奕白,仿佛这样一模一样的脸庞触及了什么深刻的记忆,云秋水忍不住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的沿着他的脸颊滑下,低声道:“掌门告诉我,他是可以救潇儿的人,他们的命途早在人力占卜的极限范围之外,就已经紧紧相连。”

萧奕白一动不动,却见云秋水耸了耸肩膀,自顾低下了头,以一个母亲的身份,颤抖的道:“那时候我还将信将疑,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潇儿的情况,从她出生开始,我就做好了随时会失去她的准备。”

她慢慢的用手捂住脸,感觉脸有些烧,就将身子稍稍往后挪了挪,继续说道:“于是我就答应了掌门,让千夜搬进了论剑峰,他好像还不太高兴的样子,因为潇儿就住在他隔壁,总是喜欢缠着他玩,他嫌烦不想理她。“

“呵呵……”萧奕白猛地笑出声,讥讽道,“小时候嫌人家烦,现在又巴不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呢!这就是你们常说的‘天道好轮回’吧?”

云秋水也跟着笑起,心情平复了不少:“潇儿自小就喜欢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像入了魔障一样,那时候我已经隐约感觉到掌门的话是真的,索性就放任他们自己相处,极少管束,千夜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被掌门训斥之后,就经常逮着潇儿亲自教她练剑,那时候我远远的看着,倒是真的觉得他们还挺般配的。”

萧奕白似乎听到对方嘴里发出一声轻到无的叹息,他目不转睛的看向云秋水,却见对方面色如常,温和地看着火炉,一双雪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那个时候就想违背誓言回飞垣,我其实都已经幻想着来见见你的父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他们安排婚事,呵……我甚至忘了自己的女儿是个病人,是个治不好,很快就会死去的病人。”

云秋水用力揉了揉滚烫的脸面,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眶已经通红:“他们在我身边嬉戏打闹,一起练剑,一起学习,也会经常拌嘴争吵闹到我面前要我主持公道,像两个欢喜冤家,我打心眼里喜欢他们,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

“夫人……”萧奕白低低开口,看见她眉间全是伤心,眼里的泪珠不受控制的落入火炉中,发出一声滋啦的声响。

“可他们……都没能好好的。”云秋水只是飞速的地看了他一瞬,就触电一般转开了视线,“掌门让我照顾千夜的起居,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能救潇儿的人,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潇儿也是唯一能救他的人,这件事掌门一直对我隐瞒,直到前不久才将当年的占卜结果完整的告诉了我。”

萧奕白勉强挤了一个笑,手在衣襟里控制不住的用力握拳,他早就听弟弟提起过,昆仑一派武学博大精深,不仅仅是剑术,还有阵法、占星,甚至药学病理,千夜一个八岁独赴昆仑的孩子能被掌门收在门下成为亲传弟子,必然是还有其它更为重要的原因!

“那件事,你应该知道的吧?”云秋水忽然开口问他,萧奕白眼眸一动,面上不自禁的带了歉意,点头。

云秋水顿了片刻,目光相对时,她终于心底一横,抓住萧奕白的手,认真的道:“我可以告诉你八年前坠崖之后的一切,但也请你告诉我,你们这一族……到底是继承了谁的力量。”

萧奕白的眼光深不可测,面容上喜怒点滴不显,云秋水将视线停留在萧奕白歌眉目间,看着熟悉的脸庞,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孩子,有些恍惚。

“坠崖一事还有隐情吗?”萧奕白不动声色的追问,云秋水沉默了会,轻叹口气,用手按住他的脖子,认真的道,“潇儿身上的剑伤其实只是割破了皮肤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伤口在脖子,被一种獠牙一样的东西咬去了近半血肉,但弟子找到他们救回来的时候,伤口上的血肉已经重生到仅留下了齿印,那个伤口上残留的力量……”

云秋水蓦然扫了一眼他的房间,压低了声音,继续:“那种残留的力量,和我初进你房间之时,残留的力量一模一样。”

萧奕白瞳孔顿缩,不可置信的站起来大退了一步,撞倒了自己的椅子。

云秋水也跟着站起来,深深的鞠躬:“我本想亲自问他,可他下落不明,潇儿也跟着一起不知所踪,我是个母亲,我只想救自己的女儿。”

“夫人不必多礼!”萧奕白连忙扶住她,天澈也惊讶的阻止,云秋水毫不妥协,固执的站着一动不动,“只要能救她,哪怕用我的命去换,我也在所不辞。”

萧奕白凛然神色,心中有难言的酸涩,嘴里发苦,认真的道:“夫人请坐,我自然会将知道的一切告知,我想如果千夜也在这里,他也不会再对您有所隐瞒,您一直是他视若亲生母亲的人。”

云秋水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整个人散架一样颓然坐回椅子,萧奕白也重新放好椅子,理了理情绪,淡淡开口:“夫人请讲,八年前坠崖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云秋水低着头沉默下来,屋子太安静了,似乎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声音,剧烈、紧张,又不得不强自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