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轻咬着唇,许久才正视对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是不?”
这话一出,满屋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萧奕白,他一只手按在肩头的夜咒上,另一只手已经无意识的开始用力握拳,果然是被她一语成谶,云潇摇了摇头,低声叹道:“你们是孪生兄弟,明明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你身体的实际年纪已经是他的几倍了,若是按照普通人的状态来看,你差不多已是个十的垂垂老者,这种古怪的术法,该不会也是白教的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求证一般将目光转向岑歌,果然岑歌的面容有一瞬的诧异,随后板起脸训道:“是白教的‘凝时之术’,可以通过透支生命力来快速提升自身的修为,但此术会导致早夭,几百年以前就失传了才对,教中也没有相关的书籍记载,你这家伙,到底从哪里学来的?”
萧奕白偷偷瞄了一眼弟弟,果然看见他眼里才燃起的那一抹期待迅速被阴霾取代,这才抓了抓脑袋不得不坦白:“这么重要的术法怎么会好好的失传呢?我查遍教中典籍和相关历史,发现最后一个学过凝时之法的教主名为星索,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人了,我估摸着那东西会不会被他带进了棺材,所以就……就在后山墓园挖了他的墓,果然就被我找到了。”
岑歌倒吸一口寒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飞垣的众生虽然并不相信轮回转世,对自己的身后事多半也是随意从简,但是挖人坟墓这种缺德的事还是极为忌讳的,这家伙是个疯子吧!他就真的凭借自己的猜测,跑到白教的后山墓园,挖了三百年前老教主的坟墓?
萧奕白尴尬的看着几人,没等岑歌整理好头绪劈头盖脸的骂过来,立马正襟危坐抢话说了下去:“那时候为了保住明溪,我不得不将自身近乎全部的灵力通过分魂大法转移到他手指的玉扳指里,谁知道遭遇夜王,来不及将力量回转就被夜咒彻底阻断,自那以后,我几乎无法感知那分离出去的魂魄,后来我几度尝试想要挣脱夜咒束缚,但都没有大用,反而适得其反,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糕,那时候明溪可能以为我快要死了,他不得不想办法把我送出帝都,正巧你们来了,他就顺势把你们吸引到了天域城,想抓了弟妹换我出去。”萧奕白抱歉的抬眼冲着云潇笑了笑,又无奈的低下头,“至少在那个时间节点上,明溪对千夜始终是心存顾忌的,他不敢将手里的筹码全部还给他,这才想出来这种偷梁换柱之计,委屈你了。”
“那时候你的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吧?”云潇早已不介意当时的阴谋,终于理解这背后如此复杂的苦心,萧奕白沉沉叹了口气,也没注意到弟弟脸上那抹不快,继续说道,“后来,夜咒虽然解除了一部分,但是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因为我只能感觉到魂魄那边的情况,并无法控制它保护明溪,帝都的情况实在太危险了,高瞻平试图谋反的时候你们正好回了昆仑山,其实那一战非常凶险,稍有不慎或许明溪就真的没命了,我不得不利用凝时之术透支生命,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大幅提升灵力。”
“是万罗殿那一战?”萧千夜猛然想起昆仑之变结束后,他曾通过凤九卿的光镜远远看到过万罗殿内尸首遍布的惨况,萧奕白点点头,眼前浮现出那一战之后万罗殿的惨况,感慨万分,“高瞻平密会二皇子明烨,在万罗殿设下鸿门宴,打着要给明溪庆生为幌子,在他的敬酒中下了毒,明溪那个家伙,有时候我是真的一点也搞不懂他,他明明知道酒里有毒,还偏偏就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我在玉扳指里看着,真怕他当时就死了。”
萧千夜顿了一下,或许是被这句话影响,神思微微拉远,又听萧奕白的声音继续入耳:“政变当夜万罗殿守卫近三千人,由于驻都部队在之前双王一战中被蛊蚁蚀心失去战力,那批人实际上也是临时从禁军其它部调过来组建的,我们一早就知道有问题,但是明溪想要把这批有异心的精锐部队一网打尽,所以并没有对外声张,直到那一夜终于到来,三千人啊,只有我和公孙晏两人护在旁边,两位楼主守在城外,堤防支援,我不用点歪门邪道,恐怕现在你都能去给我扫墓了。”
他随意开着恐怖的玩笑,却发现房间里所有人都是面容紧锁,根本没人理会他的冷笑话,萧奕白啧啧舌,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又道:“那一战大概消耗了我五十年的精力,原本还能通过调理缓慢恢复,这一下好像是伤到了元气,都过去这么久了,真的一点也复原不了,你刚刚说我的身体状态像个十岁的垂垂老者,其实倒也没有错。”
云潇微微动容,但见萧奕白本人倒是没有露出半分哀伤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语调不急不慢的说道:“后来我们调查猜测高瞻平可能是逃往了阳川投奔五蛇势力,正好你也要去阳川,明溪就顺手把这事丢给了你,当时蔺青阳被人诬陷身陷风波,闹出那么大的事端再加上备受争议的军阁,我们想保他也很很难很难,所以我便向明溪提出要来阳川,一方面找机会救他,另一方面我也想见见你,但那时我已经很虚弱,强行提速去找你,又耗费了差不多五六年的精力吧,这也导致了之后……”
萧奕白忽然顿住,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艰难的瞄了一眼云潇,半晌才隐晦的叹道:“之后弟妹遇险,我却无法再出力帮忙,只能像个废人一样陪着你罢了,我一直很惭愧,我为了别人做了很多很多事情,到头来连自己弟弟、弟妹的忙都帮不上,那半年我曾多次尝试凝时之术,但效果已经微乎其微,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好了,这次来山市,除去调查毒品,我也另有目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反而是旁边久坐不语的岑歌发出一声哀叹,立马就意识到这两人会一起前来山市的行为不同寻常,云潇心中咯噔一下,倏然冒过一个恐怖的念头,没等她开口整理语言询问,岑歌无奈的低道:“公孙晏和叶卓凡最近在干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事实上这家伙——他也在打祖夜族巫术的主意,我本不想理他,但……最近帝都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了。”
云潇诧然呆住,后退了一步,萧奕白的目光是那般平淡如水,好像只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在凝时之术无以为继之后,我必须另寻他法恢复自身的灵力,否则现在帝都城一天比一天危险,他随时都可能会死……”
“那你呢?”萧千夜打断他的话,这简单的三个字也不知包含了何种复杂的感情,让萧奕白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弟弟的眼睛,只是尽力保持着冷静,继续机械的回道,“祖夜族的巫术可以和魔物做交易,魔物虽然无法解除夜王的束缚,但它可以帮我短暂的恢复,我也不需要很久,只要能撑到弑神之计完全就足够了,我想……以我这幅凶兽后裔的身体,魔物应该会乐于和我做这笔交易吧?”
“你……”萧千夜紧咬牙关,甚至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按在古尘的刀柄上,萧奕白笑了笑,无所谓的道,“但巫术会侵蚀土地,我想了又想,反正也准备毁掉山市,不如就在这里好了,不过我没想到会遇见你们,也不知道墟海的长老院和真罗族也在山市之内,甚至不清楚那个山海集之主会和上天界烈王有牵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要不是遇见你们,变数无法预估,或许又是得不偿失。”
“你可有为自己想过?”萧千夜忍着心中怒于悲,质问,“你杀了全家我也没有怪你,但你要是把自己弄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萧奕白终于变了脸色,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何必要和魔物做交易呢?”云潇吐出喃喃的叹息,默默弯腰看着萧奕白一直低垂的双眸,抬手按住他肩头墨色的五芒星,微微一笑,“和我做交易如何?”
萧奕白静静看着她,脑子里一瞬间就扬起凤九卿的脸庞,想也没想的摇头,只是语气变得消沉而疲惫:“不要,你想把我变成第二个凤九卿?那可是比死了还要痛苦,我不要,那家伙这么多年一直跟着夜王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寻当年赐予永生的不死鸟,希望对方能将这种能力收回,永生不是幸福,是诅咒。”
云潇扬着笑意外的看着他,这般毫不犹豫的拒绝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但她随即抿抿嘴骂道:“你倒是想得美,可惜我体内火种混入了双生心魔的龙血,那东西虽然对大多数修行之人而言是利大于弊的,但是对你这种尽学些歪门邪术、又失魂少魄的家伙来说,其实也未必是宝物,我也不想冒险把你变成我这样,我说的交易是你肩头的夜咒束缚。”
她的指尖掠过五芒星的线条,炽热的火焰沿着墨色的咒印开始灼烧,萧奕白默默感受着体内这股汹涌的灵力在和另一股阴沉之息抗衡,五芒星的角在一点点消失,最终只剩下核心的咒印无法被焚毁。
云潇已在短短片刻之间大汗淋漓,这不愧是上天界独有的专横术法,这个夜咒是魂体状态的夜王随手在他身上留下的,但眼下她能做到的极限,也仅仅只是将束缚之力降至最低而无法将其彻底解除,上天界的武学源自真正的神明,果然是浩瀚无穷,宛如星辰般莫测难懂。
也难怪浮世屿这么多年也只能尽全力掩饰踪迹不被上天界察觉,若是真心鱼死网破,浮世屿一定会率先沦陷。
夜咒阻断的不仅仅是灵力的回转,还有更为恐怖的反噬之力,夜王也正是捏着这股力量才能将其视为筹码威胁千夜,现在萧奕白的身体看似只是被束缚了一年,但因为凝时之术的弊端,实际上相当于被束缚了七八十年,这般恐怖的反噬如果一朝回到他的身上,那一定会瞬间毙命的极端伤害!
她必须将这股力量转移到自身,至少她现在的原身足以抵御这股伤害,否则他日和夜王决战,萧奕白一定毁首当其冲成为最危险的那个人。
云潇深吸一口气,身体却因和夜咒抗衡而发出无法压抑的颤抖,那些反噬之力在一点点转移到她体内,也让火种中暗藏的凶险开始沸腾。
“弟妹……”萧奕白隐有察觉,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一瞬就瞥见她手背上一个正五芒星的咒印,像是某种特殊的转移之术,云潇背着萧千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又透过火焰在他耳边低语,“我只能尽力帮你转移反噬之力以免将来夜王以此威胁,作为交易的条件,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他。”
萧奕白无声沉默,不知作何感想,她的声音是暗藏在火焰里,只有他一人能听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所以我希望……他最在乎的哥哥,能一直陪着他。”
山博会的锣鼓已经开始敲响,万众瞩目的拍卖会也即将开放。
她若无其事的冲萧奕白点了点头,那股对他而言几近致命的力量在她的身上也仅仅只是微有不适,很快就被悄无声息的掩饰下去,云潇踮着脚回到萧千夜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又道:“我俩先混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你们可得好好在外头接应才行。”
“阿潇……”萧千夜看着满头虚汗的云潇,心中担心不已,但她只是拉着他就从窗子上跳了下去,又远远冲着几人摆了摆手,立即往山市蜃楼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