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飞鸢一路拉着来到苍木之下,这颗巨树本无枝叶,只有光秃秃的树干遮天蔽日的向四周生长,而此刻在皇鸟火种的装饰下,整个苍木被点燃起璀璨的火光,映照着下方潋滟的水波,分外壮观,飞鸢伸手神秘兮兮的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随手点起一朵白色幻莲,莲花的根茎在他的指尖下缓缓拉长,不过一会就比人还要高了,他笑咯咯的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两人一起靠着莲花坐了下来。
云潇在苍木的另一边 ,被灵霜和飞渡围着,凤姬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正在调制醒酒的汤。
萧千夜微微仰着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看着她。
幻莲在火种的作用下呈现着五光十色的斑斓,飞鸢抓着根茎轻轻摇摆,只见花蕊中心的水珠顺着花瓣滑了下来,正好落在他掌心的酒杯里,笑道:“来一杯,这可是浮世屿独有的美酒。”
“我……”他犹豫了一瞬,但手已经情不自禁的接过了酒杯,酒水是淡淡的乳白色,竟然透出清淡的奶香味,不似飞垣常见的烈酒很远就能闻到让人作呕的酒气,他毕竟是个不胜酒力的人,此时也只是端在唇边稍稍抿了一口,飞鸢在他身边哈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嘲讽起来,“你是个娘们吗?喝酒竟然还用抿的!都说你是古代种的血脉,上天界帝仲大人的后裔,酒量这么差,传出去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说话间,飞鸢已经抬着他的手臂毫不犹豫的灌了进去,嘿嘿偷笑,萧千夜只觉喉间有丝滑如织的东西一路顺着血脉瞬间便萦绕了全身,这酒闻着奶香四溢,真的一口咽下去烧的他眼前一黑,满脑子都出现花白的斑点,飞鸢赶紧拖着他小心翼翼的靠在幻莲上,又好笑又不敢真的把他灌醉暴露身份。
这时候巨大的苍木忽然被一阵劲风吹的火焰如雨点般坠落,滴入水中之后晕染散开,飞鸢捏了捏萧千夜的手心,低道:“喂!快醒醒!你不会真的一口就醉倒了吧?快看,阿琅回来了,这应该是小殿下第一次见他,阿琅可凶了,一会不会挨骂吧……”
“阿琅?”萧千夜提起神来,揉了揉有些晕眩的眼睛,只见远方一束明媚的火光从高空急速坠落,是一只威武矫健的神鸟,在落到水面上之后幻化成健硕的男子模样,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体型高大的战士,火焰为弓,火舌为箭,腰间也佩戴着锋利的长剑,很远就能感觉到一股威严的气质扑面而来,他一来,狂欢嬉戏的神鸟族立马安分了不少,抱着酒壶悄悄找着幻莲躲了躲,萧千夜疑惑的扭头,问道,“那是什么人?”
“飞琅。”飞鸢倒是颇为镇定的,眨眨眼睛解释道,“当年溯皇为浮世屿挑选辅翼的时候,第一个选中的人就是阿琅,不过他一口拒绝了,后来溯皇无奈才换了飞渡,这次墟海入侵,有一大半的敌人都是被他击退的,他可厉害了,连皇鸟都敢骂的。”
“溯皇……”萧千夜一听到这两个字,酒劲瞬间散了不少,他皱眉沉思,喃喃问道,“溯皇时期的神鸟……那岂不是和你们一样?”
“嗯,他比我还要年长很多。”飞鸢点了一下头,仿佛想起了过往数万年的旧事,忍不住感慨起来,“溯皇是在终焉之境赴龙神之约的时候意外去世的,我们也没想到她会一去不复返,但是在那之前,新的皇鸟火种已经在凤阙成型,火种是不会无缘无故诞生的,所以我们心中其实都明白和溯皇分别的时日就要来了,直到澈皇出世,我们才知晓遥远的终焉之境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因为那条特殊的神祭道只有皇鸟的火种可以通行,一直以来也只有澈皇单独前去祭奠,每次阿琅都会亲自送她离开,然后守在浮世屿等她回归,就好像是生怕当年的旧事在澈皇身上重演一样,阿琅虽然不是辅翼,但比我和飞渡都更忠诚。”
他笑了笑,仰起头望着流光溢彩的浮世屿天空,自言自语的说道:“澈皇年幼的时候比潇儿还要任性妄为,而且特别的贪玩,总是偷偷的溜出去一走就是好多年不回来,阿琅虽然生气,但只要澈皇不在,他都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大家,因为浮世屿一直以来都是上天界找寻的目标,尤其是夜王的能力,对我们而言非常的危险,所以必须特别的小心谨慎,一旦出现差池,我们不是上天界的对手,只会沦为他们的傀儡,成为附属品,我族天性自由散漫,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玩物。”
说罢,飞鸢凑过来用肩膀推了推萧千夜:“阿琅虽然很严厉,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家伙,你放心吧,有他在一定会好好保护小殿下的,不过在此之前……多半是要先挨几年的训吧,哈哈,阿琅是被澈皇弄怕了。”
萧千夜心中五味陈杂,若是有个强大又可靠的人保护阿潇,他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可是现在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高大的男人,不甘心的眼神一览无遗,飞鸢偷偷笑了,继续说道:“阿琅发的最大一次脾气,就是澈皇私自将双子混在火焰中赠送给了外族人,那可真是大发雷霆,从来没有人敢像他那样和皇鸟说话,澈皇被骂的不敢还嘴,从那以后就收敛多了。”
他不知道听进去几个字,浮世屿的历史不仅漫长,而且非我族类,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差异,飞鸢瘪瘪嘴,下意识的又给他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然后自己也斟满一饮而尽,带着苦涩淡淡说道:“我刚才和你说了,火种是不会无缘无故诞生的,所以当澈皇体内孕育出双子的时候,我们心中都非常的沉重,谁也不知道分离的那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会失去澈皇,但是她私自将皇鸟的火种藏起来送给了外人,这会让浮世屿的未来充满变数,因为火种对我们而言是生命的根本,我族的诞生,全是仰赖火种的力量。”
他平时着前方,围绕着苍木,神鸟族正在载歌载舞,骁勇好战的同族成群的搏斗,仿佛某种天性的使然,充满了活力和热情,飞鸢神色复杂的看着同族,低道:“但是除了皇,其它人体内的火焰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每次浮世屿点燃苍木庆祝,同族相互比试的时候都会主动收敛火焰的力量,要不然就会变成无休无止、永远分不出胜负的比试,但皇鸟的火种是至高无上的,和我们有着本质上不可逾越的差距……”
飞鸢的语调冷冷的,带上了一层阴郁的雾霾,压低声音:“皇鸟可以通过控制自身火种,直接掐灭我们体内所有的火焰,这就意味着一旦双子被有心之人俘获落入敌手,我族可以在一夜之间灭绝,这种关系全族存亡的重要之物,被澈皇玩乐一般送了出去,难怪阿琅气的暴跳如雷。”
“后来呢?”萧千夜忽然接了话,对不远处那个正在大步走向云潇的男人充满了好奇,飞鸢也跟着望过去,接道,“后来阿琅出去找过双子,不过火种只是成型尚未诞生,被赠送出去之后我们普通神鸟族感受不到双子的气息,阿琅无功而返,在那之后,或许是澈皇感觉自己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一贯贪玩的她从此收了心,像一个真正的皇者,一直一直守护着浮世屿,甚至为了溯皇和龙神的那段友情,甘愿数千年如一日的匍匐在两境交界处,缓和原海冰封的进度,可惜……可惜当她终于成为一位让人敬仰的皇之后,我们还是失去了她。”
飞鸢低头看着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哀伤的难以自制:“从双子火种孕育而出的那天起我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天来临之时,还是让人难以接受,只不过事已至此,眼下潇儿也回来了,总会好起来的。”
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喝着酒,在复杂心事的影响下,连酒劲都迟缓了不少,飞鸢勾肩搭背的凑过来,和他碰杯,又道:“潇儿的性子可不比澈皇老实多少,她的事情我们年长一些的都清楚,新的火种都还没有孕育而出,她就可以为了你放弃生命,虽然凤姬大人找我们几个私下里提醒过不要再谈论此事,但我想以阿琅的性子,为了不重蹈覆辙,他肯定会对潇儿更加严厉吧,哎……你会不会心疼啊,阿琅凶起来的时候可吓人了。”
萧千夜一动不动看着,在苍木之下,飞琅单膝跪地,一手搭在心口火种的位置,另一只手则拉住云潇,在她手背轻轻吻落,像是某种至高无上的礼仪,让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云潇也在看着这个陌生人,明明对方只是一言不发恭敬的跪在她面前,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让她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