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安重荣之乱平定,杜重威又在镇州杀成一片白地,北地遂平。
而南边山南西道节度使安从进的叛乱也被平定。
原来襄州被围八个月后,城中粮草食尽,又外无援兵,马楚、荆南的水军也不断增兵。
安从进父子上天入地皆无门路,终于被高行周等人攻破城池,安氏父子兄弟并家人数十人被杀,叛乱平定。
不过石敬瑭的好心情就到此为止了,两个月前,石敬瑭以杜重威大破安重荣为由,加封杜重威为侍卫马步亲军指挥、许州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
可能是觉得刘知远收纳白承福部,断了安重荣的后路有功。
也有可能是杜重威此人,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石敬瑭于是也给刘知远加了同平章事。
结果刘知远在太原勃然大怒,他认为石敬瑭是在白嫖他的声望,给杜重威开路。
因此每当有石敬瑭的使者到,刘知远就把太原署衙给关起来,连续四次拒绝石敬瑭的封赏。
石敬瑭得到消息后,在邺都对刘知远破口大骂。
“知远虽有功,但重威乃是朕之妹夫,也有大功,他刘知远身为臣子,怎敢如此拒绝君主的制命?”
身边枢密使赵莹则赶紧苦劝石敬瑭,“陛下昔在晋阳,兵不过五千,为唐兵十馀万所攻,危于朝露,非知远心如铁石,岂能成大业?
奈何以小过弃之!窃恐此语外闻,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
历史上这一幕,是发生在刘知远还没回太原,而是在宋州任忠武军节度使一职上。
当时的刘知远还没资本跟石敬瑭叫板,所以很快就被吓得惶恐上书谢罪。
可是现在,安重荣起兵提前,刘知远也提前去了太原,手握三万兵马,得到了新一代代北勋贵的效忠,根本不惧石敬瑭,石敬瑭也奈何他不得。
于是儿皇帝只能借着赵莹的话,就坡下驴,不再提这件事。
没过几天,洛阳又传来噩耗,当初起兵反叛,但被石敬瑭赦免,并封为东平郡王、太子太师,赐丹书铁券的范延光落水而死。
这范延光虽然反叛过石敬瑭,但毕竟是当年跟石敬瑭一起追随过李嗣源的同袍。
石敬瑭正要派使者去慰问范延光家属,但此时,范延光真正的死因,传了过来。
原来,范延光知道自己得罪过石敬瑭,投降后就向石敬瑭求了丹书铁券,也就是民间传说的免死金牌,石敬瑭也大方赐下。
于是范延光知道没有性命之忧了,就很识趣的辞去一切职务,带着财货回家养老。
石敬瑭对范延光的识时务也很赞赏,于是让他移居西京洛阳。
但是好巧不巧的,那个找相师给自己看相的杨光远,正好从平卢淄青节度使,调任西京留守兼河阳三镇节度使。
杨光远眼馋范延光的家产,于是指使其子杨承勋带甲士入范延光家中逼其自尽。
范延光拿出丹书铁券大呼‘天子赐我不死!’
杨承勋随即让手下甲士挟持范延光,把他弄上马,经过伊水浮桥的时候,杨承勋等故意惊吓范延光胯下马儿,战马受惊,把范延光从背上摔了下来。
不过范延光运气好,抓住了浮桥一角,没有落水,杨承勋干脆命令甲士,把他推入水中溺死。
随后,杨光远杀范延光全家,取其财货,并向石敬瑭报告范延光落水而死。
石敬瑭听到范延光真正的死因,久久不语,范延光不但是他的老兄弟,而且还是他亲手赐予丹书铁券免死的大臣,就因为眼馋财货,杨光远就敢把他杀死。
这不单是目无法纪事情,而是对他石敬瑭彻彻底底的蔑视。
他身为天子,却保不住有丹书铁券的范延光,这证明杨光远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天子的威严已经扫地。
石敬瑭很想发大兵讨伐杨光远,可是连续经过安重荣、安从进、李全金三拨叛乱之后。
石敬瑭已经抽不出来任何的兵力,去对付拥兵两万的杨光远了,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四月底,闽主王昶遣郑元弼、林恩为使到开封后到邺都,不过言辞甚不恭敬。
闽主王昶竟然要求后晋,以对等国家礼仪对待王闽,并且讥讽中原,说北辰之帝座频繁移动。
一腔邪火无处发泄的石敬瑭终于找到了泄洪口,王闽地处偏僻,连闽地都不能全有,现在也要来石敬瑭面前撒野。
大怒的儿皇帝命人将闽地来使郑元弼、林恩仗责下狱,并且遣使闽王王昶,命他自理,也就是上书自辩,大有不解释清楚就要派兵攻打的意思。
五月底,石敬瑭见河北之地平定,遂起车架,率领得胜的禁军,耀武扬威的从邺都南归。
到了东京开封府后,石敬瑭大肆封赏诸将士兵,并将安重荣的头腌制好,贴心的派使者给耶律德光送去。
结果出使契丹的使者刚刚出发,契丹的使者就到了东京。
此时四十八岁的石敬瑭连续旅途劳顿,身体感染风寒,已经很差了,但听到契丹使者来,还是拖着病体招契丹使者入见。
虽然契丹使者的神色有些怪怪的,石敬瑭也没注意,反而因为此次来使颇为恭敬,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以前契丹来使,可是颐指气使,蛮横无礼的。
不过这份高兴很快就结束了。
“痛杀我也!”
耶律德光亲笔所写的诏令没有看完,石敬瑭直接在大宁宫承天殿上惨叫一声,直接从御座上跌落了下来。
枢密学士和凝,宰相冯道,枢密使赵莹等人大惊失色,赶紧过去把石敬瑭扶了起来。
眼尖的冯道,悄悄瞅了一眼契丹诏书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只是通报了一件事‘而已’。
五月十五,上与韩王盟誓于鸳鸯泊,约为兄弟。
韩王尊应天太后为世母皇太后,贡以绢布、茶糖等。
应天太后赐韩王金珠宝玉及契丹亲王袍服,呼之为儿,令与上各守东西无所犯,岁使人朝贡可也。
冯道愣住了,看着嘴角溢出鲜血,身体还在轻微抽动的石敬瑭,他嘴巴里虽然在哭嚎着大喊传医士,但心里却一直闹不明白。
河西张昭,就算是全有河西陇右,又打下了定难军,对比起契丹来说,也不过是个有两三万人马的军头。
为什么耶律德光以契丹大国皇帝之尊,会与张昭这种人,约为兄弟?
不单是冯道不理解,慕容信长和李存惠也不理解。
明明他们河西归义军实力只有契丹人的两成都不到,为什么耶律德光会愿意跟张昭约为兄弟。
张昭哈哈一笑,看着身边比他落后半个马头的吴峦。
“吴判官世居云州,定然比我这两儿郎更了解契丹人,你说耶律德光为什么会与某约为兄弟,而不是与其他人?”
吴峦也是爽朗一笑,愁了八个多月,每天都在担心契丹破城和被人杀死卖城中度过。
现在大同军四千人并家属一万四千,加上愿意跟着他们走的云州百姓九千多人,全部将被张昭安排到夏州。
他吴峦得到了夏州刺史官职,大同军兵马指挥邵敬之,得到了归义军大同镇副总兵的官职。
其余官兵都得到了升迁或者赏赐,民众也有赐田赐宅,是以心情十分舒畅。
“回禀大王,依某看来,除了大王雄姿英发,使那耶律德光觉得类己以外,当是源于大王麾下数万铁骑。
这契丹人虽然是渔猎之民,但兴盛之后,又吸纳了大量草原之民的习俗。
北地宽广,纵深极大,相对汉地城堡无数更显空旷,是以更适合骑兵作战。
如今中原,无论是那儿皇帝还是诸镇节度,亦或是南边孟蜀、马楚、南唐,都以步军为主。
若与契丹战,胜则无法追击斩杀,败则往往全军不保。
是以契丹虽然攻不下坚城,也很难击溃朝廷之军,但却不害怕他们。
因为是战是走,全在契丹人的选择,河北虽然也有骑兵,但比起契丹人不论是骑术还是人数,都没有丝毫优势,无法改变这种态势。
反观大王,虽只有万之众,但河西特产良马,比之契丹还要高大健壮。
河西、陇右风气重骑射,西凉铁骑天下知名,甚至河西步兵也可上马作战。
归义军来去如风,与契丹人相仿,若是与大王交恶,契丹人就要时刻担心被突袭,耶律德光更怕大王成为朝廷肱骨。
若是中原出得一二圣君,以朝廷禁军为重甲步军,以河西大马为骑兵。
一路出河北而上幽州,一路出朔州、代州北上云州,再以河西大马东出振武军、天德军。
就契丹人这倾国也不过就二十万兵的规模,哪经得住打杀,就是昔年之匈奴、突厥也不行!
所以契丹国主,宁愿自降身价,也要稳住大王。
没了大王的河西、朔方铁骑支援,不出个前朝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千古一帝,或者几个卫霍那样的绝代神将,仅凭中原要想北逐已有燕云的契丹人,难!”
“哈哈哈!”张昭笑得更开心了。
“吴判官果然目光长远,耶律德光能认我这河西小王为弟,就是怕我被朝廷拉拢过去。
若是朝廷身怀大义,能收河西陇右勇士之心,区区契丹,何愁不平?
可惜他们,要么利欲熏心,要么蝇营狗苟,要么卑躬屈膝,没有一个是真人主!”
张昭知道自己分析的没错,历史上哪怕是北宋时期北伐,若有凉州大马、朔方精骑数万协助。
赵二哥就是再拉胯,那也能把萧绰打的跪地求饶。
吴峦突然在马上愣住了,他定定的看着张昭,一个不可遏止的念头疯狂涌上心头。
手握河西、陇右、灵武、夏绥二十八州,麾下铁骑数万,能服悍勇之士,又宽容仁厚,优待文士,善作诗文。
这样的人,是真人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