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七月很快就到来了。秋季方临,洛阳的天气依旧很炎热,关中应该也差不多。
郭太后一早在太极殿东堂、接受了百官的朝见。每逢朔望都有这样的礼仪,一般不谈正事。郭太后没有立刻回后宫,却到了东边的那间署房逗留了一阵。中书省的人随即抱着一些奏书走了进来。
她见大长秋的谒者令张欢在身边,随口问了一句:“西线的兵马是七月初出发罢?”
张欢躬身道:“卫将军正是这几天进骆谷。”
郭太后当然记得时间,只是故意用了询问语气而已。
她随即转头看向房门对面的后窗,只见太阳刚刚升到一座宫殿的旁边、仿佛挂在重檐上一般。这里虽有宫阙阻挡,但地形平坦开阔,必定与秦川中的景象全然不同。
郭太后没有去过秦川、但听人说起过,她对那个地方至今还有一些心理阴影。
当初她真的以为,秦亮死在了那崇山峻岭之中、尸骨无存!
但是这次,郭太后依旧没有阻止秦亮带兵重入秦川。毕竟此事是秦亮自己的主张,她当然不能因担心危险、故意去拖后腿。
何况在当今天下,真正干大事的人,无一不参与军事。士族司马家的人如此,远宗曹爽也是这样。
在勤王之役刚结束时,郭太后便希望秦亮能够执政,不过当时的时机、确实远未成熟。
郭太后记得当时与秦亮密谈过此事,秦亮的看法是要有灭国之功;不过时至今日,只要能拿下汉中、威望便不小了。此役非常关键!必定能改变朝政格局。
郭太后跪坐到几案后面,翻开竹简,却仍觉得心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暗叹一口气,只能提醒自己、除了沉下心等待结果别无它法。
……西线的兵马,其实六月底就开始出动了。
提前出发的是邓艾部。作为先锋,邓艾军除了修缮部分道路,关键是要占据兴势山的有利地形。
而秦亮的人马,则是在最近这几天才分批开拔。主力走傥骆道,偏师走东侧的子午道。
在姜维没有拆围的地方,故道(褒斜道)、陈仓道很难有什么进展;秦亮只是用屯兵作为疑师佯攻,但估计骗不到姜维。
譬如褒斜道出口叫箕谷,山势十分陡峭、还得走栈道,只要附近的褒中城派出部分蜀军,便能把路堵死;基本不用指望。
但无论如何,此次用兵、至少魏军内部的情况要比曹爽伐蜀那次好。
前锋邓艾与郭淮的强弱不知道,因为是自己人没打过。但邓艾对于秦亮,相比郭淮对于曹爽、显然更加可靠。
即便军中有王金虎、王沈等王家的人,秦亮与王家也达成了一些共识。此时的朝廷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内部矛楯并未憿化到曹爽时代那样。
秦亮只要在汉中之役中获胜,便能打破这种平衡,占据更有利的位置。更妙的是,打破平衡之后、还能很快重建平衡!
因为此役的战果、能强化三家的辅政地位,对大家都有好处。
机会难得,成不成就看这一次!
否则这么等下去,在外祖王彦云老死之前,秦亮必须继续小心维持关系,谨防出现意外。待到七十多岁的王凌去世,因为秦亮的地位并非毫无争议,權力更替的时刻,可能还会出现风险。
所以无论是杜预羊祜的劝诫,还是族兄阿蘇提醒,都没有动摇秦亮的决定!
大军已经渡过渭水,无数人马沿着大路南行。秦亮等人正骑着马,沿着斜道爬坡。
虽然有坡道,但此时的地形总体还是很平坦,尤其是向西北边看,几乎是一望无际。渭水南岸的地势、有一种像阶梯一样的“原”,每上一个坡,地势就会高一截;因此人们回头看来路,视线比在平原上还要开阔。
没过多久,南边忽然出现了连绵的黑影,远远看去、便好像是天边的黑云似的!秦川北麓的地势确实显得突兀,骆谷口仿佛近在眼前了。
看到了秦岭之后,走过去却耗费了大半天时间,次日大军才进入骆谷。
刚进入山区,秦亮还有点不习惯,两侧是连绵的大山,压迫感很强。他确实很不喜欢钻山谷,尤其抵触在山沟里作战。因为一些非战斗力的不可控因素,与平原上那种拼实力的场面相比、更多了不确定性。
不过刚到骆谷这一段、其实是很好走的。道路沿着河谷,比较宽敞、高低落差小,水源也不缺。除了景色不同,与在平原上行军的区别不太大。
走完这段数十里的谷地,之后就要翻山了,道路也变得狭窄。
骆谷段的栈道、就在这一段路上,军队以蜿蜒的队形行进,前后都看不到头,宛若长蛇。
山路又走了两天,秦亮等人来到了太白山的南麓,抵达一个叫都督门的地方。太白山南侧,一条宽敞的大谷东西延伸,此时的地形便豁然开朗了!
但傥骆道并不沿这条大谷,而是要穿过去、向南继续进山沟。
秦亮下令安营扎寨,在宽敞的地方先修整一夜,明早再继续前进。
一行人出营,沿着大谷向西走了一段路。秦亮站在谷地里,看着熟悉的山谷,顿时勾起了回忆。
“当年我带兵阻击费文伟的地方,就在前面了。”秦亮牵着马停下时,回顾左右颇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钟会的声音立刻赞道:“五百对五万,秦将军真用兵如神阿!”
秦亮转头道:“关键还是依靠了地形。士季有机会过去看看,便知怎么回事了。”
而且费祎军应该没有五万;不过因为秦亮只有五百兵,阻击五万、或是两万大军,其实区别不大。阻击待援,也有时间限制,实际上秦亮只抵抗了两天,差点没死在山沟里!
钟会叹道:“费文伟会不会来,走哪条路,要判断准确、并不容易阿。”
秦亮听到这里,不禁侧目道:“正是如此。”
钟会应该还没带过兵,不过对兵事确有见识。
这时秦亮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东西,取出了一张总体地图,他一边抬头看前面山谷,一边在图上找到了标注的位置,“从山脉走势来看,当年费祎必定是沿着西边的胥水、走小道北来。蜀军循着胥水河谷、向东迂回到傥骆道上,实际上一共有四条路。”
秦亮遥指前方,“这就是最北侧的一条路,也是最好走的。”
接着他看向南边的大山脉,其中重峦叠嶂、一山比一山高,顿时又想起了陆师母。当时遇到陆师母的地方,正在那片山脉之中。
时间确实是很神奇的东西。秦亮仔细回忆起来,刚遇到陆师母时、并没有多大的感受,心里就顾着怎么保命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回想起初偶然相遇的场面、便又多了一些令人怀念的意味。
就像两个人一起压马路,当时甚至觉得有点无聊。然而只要有时间的发酵,多年后重新来到那条路上,或许就会开始怀念、当初那些简单的事,当初在身边的人。
秦亮沉默了一会,终于收住了心神,继续说道:“南边那片大山脉的南麓,还有一条山沟能插到傥骆道一侧。不过以前我派人去看过,灌木丛生人迹罕至,需要先开路。”
众人点头附和,钟会、王沈二人探头过来看地图。但这张图是总体图,看不出来地形,只是有标注而已。
秦亮转了一下身体,指着南面的傥骆道山沟入口,“明日我们再次进山,大概走两三天时间、便能到达华阳集。华阳集又是一处比较宽敞的地方,剩下两条小路,都是通往华阳集的山沟。”
他说到这里,便回顾周围、目光从属官部将们脸上扫过。
钟会问道:“秦将军要在四条路上设军寨、防备敌军偷袭粮道?”
秦亮点头道:“主要就是两处,一处在此地,另一处华阳集。此地南边那条山谷,只需一两百人在最狭窄的地方修工事、便能完全堵死道路。”
钟会好奇地看着秦亮包袱里更多的地图,又道:“偌大秦川的地形。难道将军都看遍了,确定只有四条小路能偷袭粮道?”
秦亮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确实如此。有些山脉连绵,军队要翻越几乎不可能,耗费的时间也太长。只要看明白道路附近的山脉走势,便能总结出情况。”
他想了想又道:“东边的子午道南段、也有小路能穿插到傥骆道上。不过我们在子午道上有偏师,一旦进军到黄金谷,蜀军便绝无可能从子午道、穿插傥骆道了。”
钟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将军用兵神速,但仆以为、将军的战策往往比较稳妥谨慎,此番亦是如此。”
秦亮微笑了一下回应,不置可否,随即大方地拿起包袱:“士季若有兴趣,拿去看看罢。”
钟会全笑道:“多谢。”
这时秦亮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年轻大汉脸上,问道:“卿是马孝兴(马隆)?”
马隆拜道:“隆拜见卫将军。仆跟着骁骑将军到关中的。”
秦亮当即决定道:“我叫潘将军、调两千兵到卿麾下,负责防备北侧的两条路。”
马隆立刻应道:“仆定不会有丝毫闪失!”
秦亮接着说道:“等我军进军到褒中城附近之后,蜀军便无法再走胥水小道。那时孝兴可率军南下,加入大军作战。”
马隆抱拳道:“喏!”
秦亮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南边那片山脉,在这里当然看不到那处茅屋静室;他随后又北望太白山,但此地地形太低、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他遂呼出一口气道:“回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