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铺陈纸笔,秉承着一贯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字斟句酌的给叶青峰和鬼力赤回了一封信:
在信中,她先是表达了对二人的思念,又简单说了盛京的情况,并且将自己对马帮新的规划,详尽地复述了一遍。
想着老将军一直镇守的南疆,毗邻着安南。她本想顺便询问下安南的情况,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至于叶青峰提出的见面请求,她也只是公事化地回了句:「等闲暇下来,一定回去拜访他和义父!」
又仔细看了一遍,鹿宁就用浆糊封好了信件,又在风口上落下自己的私印。
随后,她坐在椅子上发呆,看了看桌上的酒,却没有半分想喝的欲望。
因为她始终在想,翊王想要的那条船,到底是艘怎样的船!
敲门声倏地响起,门外传来了慕容延钊的声音:「鹿宁,你睡了吗?」
「来了!」鹿宁一边应声,一边起身去开门。
「师傅,进来说罢。」鹿宁打开房门,恭敬相让。
「没事儿,我就在这儿说罢。」慕容延钊披着外衣,拿出一封请柬递给她:「顾之礼今日亲自将这个送上门来。」
大红烫金的封面,在昏暗的黑夜中格外刺眼。
「请柬?」鹿宁接过来打开一看:「大皇子和顾思思的婚礼?」
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一起?
转念细细一想,鹿宁忽然勾起嘴角,冷笑道:「攀不上翊王这根高枝,却攀上了大皇子。看来,顾之礼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说着,她将高贵的请柬随意丢在一旁,撇撇嘴:「没兴趣。」
慕容延钊却捻着须,温言劝道:「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既然他们诚心相邀,你还是去一趟吧。」
鹿宁垂眸沉吟片刻,才道:「容我再想想吧。」
慕容延钊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哦,对了。」他刚要转身离开,又忽然站住脚:「方才我见宝华替安南世子叫大夫去了,听说是发烧了。」
鹿宁一怔,想起胡七今日去王府接自己,想必他定是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才因此着了风寒。
「我去瞧瞧他吧!」
说着,鹿宁便回屋披上斗篷,又取来一个灯笼。
慕容延钊却微微皱眉:「现在太晚了!要不你还是明天再去吧!」
鹿宁走出门来,笑道:「无妨,我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打扰他休息的。」
初春的夜晚,竟又下起鹅毛大雪。
鹿宁带着风帽,提着灯笼,踩着园中厚厚的积雪,匆匆往东院走去。
远远望去,胡七房间的窗子上还有一抹灯光,看来他还没有睡觉。
鹿宁站在门外,抖了抖身上和靴子上的雪,才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一个疲惫沙哑的声音,从门内缓缓传来:「是谁……咳咳……」
话还未说完,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小七,是我……」鹿宁轻生回应着。
房门应声而开,露出宝华半个身子,和那双毒蛇般的眸子。
「小鹿,你快进来!」宝华没开口,说话的胡七。
宝华将门打开了一些,抬手比了个请。
鹿宁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一旁,才挑起门帘走进卧房。
「小七,听说你病了?」鹿宁的声音很轻很轻,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
「太不争气了,一个大男人竟这么容易就病了……」
胡七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双颊却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可
笑容还未到眼里,他又咳嗽起来。
鹿宁走过去,连忙端起桌上的茶碗,送到他唇边:「别说话了,快喝口水吧。」
胡七接过碗喝了一口,咳嗽才渐渐停止。
他抬头看着鹿宁,担忧的说道:「这么晚了,外面又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鹿宁一脸歉然:「听说你病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怎么反倒担心上我了!」
「我没事儿。」胡七虚弱地笑了一下:「有宝华照顾我呢,不用担心。」
「别忘了,现在我们可是有婚约的,那么多兄弟看着呢,你生病我怎能不过来?」
鹿宁打趣了一句,看到桌上有一个药碗,似乎还在冒着热气,便端过药碗,放在唇下吹了吹,又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他唇边。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胡七会心一笑,也调侃了一句,便将嘴凑过去,将药一口喝个干净。
可随后,他的眉头却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痛苦。
看着他的样子,鹿宁于心不忍:「怎么样,很苦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胡七挤出一丝微笑:「你亲手喂的药甘之如饴,怎会苦呢!」
鹿宁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桌上一颗梅子递给他:「知道苦,下次就别这么傻!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就不怕冻成雪人吗?」
胡七向她眨了眨眼,柔声笑道:「生病能得到你如此的关心,冻成雪人又有何妨?」
鹿宁双颊一红,忙垂下眼帘,轻嗤道:「别说傻话了!」
胡七又咳嗽了几声,又虚弱的问道:「你去找他,可是为了漕运之事?谈得可还顺利?」
鹿宁点了点头:「嗯,还算顺利。」
胡七吁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这场风寒也不算白得。」
鹿宁轻轻蹙眉凝着他,轻叹道:「小七,你不必对我这么好,你知道我们的婚约——」
「小鹿。」胡七充耳不闻地打断了她的话,有气无力地说着:「我知道你在为马帮的生意烦恼。上次你在会议上提出的想法,我也十分赞同。这几日我想了想,觉得或许有办法帮你。」
「你有什么办法?」鹿宁按捺不住好奇心。
胡七缓了口气,才徐徐说道:「你知道每年安南都要向北渝进贡,每年进贡的物品既有本地特产,也有从别国购买的大量农产品和工艺品。采购贡品的事自然是内务府负责,不过他们选择哪一家的货品,里面说道很多、油水也很大。所以我想,等回到安南重掌皇位后,便将采购贡品之事交于马帮,你意如何?」
这个提议让鹿宁大为震惊。
要知道这些专供给皇室的物品,采购时几乎是不计成本的。
同样的东西,在平民那里也许只值几文钱,但是成了贡品,就得耗费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
所以,无论是种茶的、种水稻的、还是酿酒、织布的,都削尖了脑袋希望能搭上内务府,从中狠狠赚一笔。
如今,胡七竟轻而易举的就将这金饭碗,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一旦事成了,那马帮的兄弟们不但从此彻底翻身,马帮在江湖中也有了不可动摇的地位,再也不用畏惧其他商号的恶意竞争了!
如此难得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换成谁会不心动。
虽然鹿宁知道胡七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可一想到此事给马帮带来的巨大利益,她还是有些动摇了。
「这、这样大的事,怕是马帮做不来的。」鹿宁显然犹豫了:「而且你不必这样帮我。即便我曾经救过你的命,你早已经还清了……」
「我这不是帮你,而是在与你合作,你也是在帮我啊!」胡七又适时地打
断了她,微笑着解释道:「安南经历了如此惨痛的事,想必经纪商一定受到了重创。所以我将这件事交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你知道,我能相信的人……不多了……」
他说得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鹿宁更不能拒绝,只好轻轻一笑:「好,这件事我先替兄弟们应承下来,等你回到安南,咱们再从长计议。」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胡七费力地坐起身子。
鹿宁连忙拿起一个软垫,帮他垫在身后。
「皇上今日宣我入宫了。」
「可是安南那边有了回应?」鹿宁紧张地问道。
「是呀。」胡七欣慰地叹了口气:「在渝帝的重重证据和逼问下,那个贼君终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表示愿意退位,等我回去继承大统。」
「那真是太好了!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鹿宁会心一笑,由衷地为他高兴。
「皇上还说,要派使团送我回去。到时候,如果贼君包藏祸心,使团就会出手干预,以保证安南能尽快恢复如初。」胡七越说越兴奋,脸色也随之好了许多。
鹿宁微笑地看着他,心理也松了口气: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人能质疑胡七的身份了!哪怕是翊王也不行。
也不知为何,在胡七身份的这件事上,她难得的没有与翊王统一战线,而是始终如一地选择相信胡七。
「用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了。」胡七看着她,声音忽然有些哀婉。
「你……准备何时动身?」鹿宁心头一颤,竟产生了不舍的情绪。
「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年后吧……」胡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
「哦,那挺好的。」鹿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口是心非的回应着。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舍不得他离开?
是因为相处的时间长了,所以难免会依依不舍。
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改变了?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她只觉得一想到胡七很快就会离开,从此二人怕是再无见面的机会,她就莫名地难过起来。
「小鹿,我想请你帮个忙,请你一定不要拒绝我!」胡七五黑明亮的眼睛,充满希冀的看着她。
「好,你说。」被如此目光注视着,鹿宁怎忍心拒绝。
「我希望回安南这里一路,能有你和托托相伴!」胡口气说出请求。
鹿宁微微张着嘴,没有说话,显然是震惊过度。
胡七见她面有难色,连忙解释道:「虽然渝帝派了使团护送,可你知道,裴大人在皇城根下都难逃毒手。我担心,安南贼君狗急跳墙,会在护送队伍里安插自己的眼线。到时候,怕是我还没到安南,就已命丧黄泉。安南无人继承皇位,那贼君声望很高,自然就坐享其成了!」
「所以,你想让我和托托护送你回去?」
「抱歉,现在除了你和托托,我谁也无法相信!包括你身边的兄弟。」胡七苦闷地说道。
思忖良久,鹿宁才稍稍松口:「好吧,这件事我暂且先应下来。不过,事关重大,我还要和师傅与兄长商量一下,才能最后给你答复。」
「不急,我等你。」胡七的脸上,又绽放出那种灿烂而纯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