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马车上异常的安静。
羽枫瑾一手支颐望着鹿宁,露出莫测的神情。
鹿宁则别开眼注视着窗外,尽量避免与他目光交汇。
因为光这样和他相对而坐,她的心跳就会渐渐加速。她在拼命抑制住胸中的焦躁感,可越这么做,身体深处就越有种想要大声喊叫的冲动。
「阿嚏!阿嚏!」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鼻子痒。
方才她紧张得出了一身的热汗,上了马车后又吓出一身冷汗。
这一番冷热交替,她怕是真的病了。
羽枫瑾沉默地脱下身上的狐裘,仔细盖在她身上,又将自己的手炉塞进鹿宁手中。
「我不冷,殿下身娇肉贵,才更应该保重身体。」鹿宁连忙将狐裘和手炉还回去,并推辞了一番。
此时,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已经无法像往常那样,坦然接受翊王的关心了。
羽枫瑾没有像往常那样,宠溺地斥责她几句,霸道地强迫她接受自己的好意。
他将退回来的手炉和狐裘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鹿宁,轻声道:「所以,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是吗?」
「不、并没有……」鹿宁下意识地急于解释,可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来责问自己?
而且,自己不是已经断情了吗,那又为什么如此害怕他误会?
真是莫名其妙!
「那就是像平四说的,你只是因为无法拒绝,是吗?」羽枫瑾的语速稍有加快,听得出他内心的慌乱。
他果然什么都看到了!
鹿宁的心猛跳了一下,僵直的上身差点摇晃起来。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解释。大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情绪。
「那上巳节那日,你们在河边的亲昵举动,你也什么都不想说吗?」羽枫瑾提高了嗓门追问着,紧绷的脸上一片冰霜。
鹿宁霍然瞪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态。好像是发现他在跟踪自己,而有些愤怒。
「那天,我和燕容也去了浮香河,碰巧看到你们了……」羽枫瑾再一次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鹿宁泄气般低下了头,恹恹道:「胡七说,我们有婚约在身。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在外人面前需要演戏。」
「那今天呢?」羽枫瑾忽然凑近她,脸旁蒙上怒意:「你们两个旁若无人的亲热,又是在演给谁看?」
他直直地盯着鹿宁的眼睛,阴森的眼神,让鹿宁全身一阵麻痹。
「殿下。我虽然曾经与你有过婚约,可如今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你这样质问我,会让我很烦恼。」虽然她能感觉到表情僵硬,却还是竭力装出笑容。
「我只是想不明白。上元夜你我同游时那般亲密,我能感觉到你心中还有我。不过短短几日而已,你竟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究竟是我太自作多情,还是你太绝情?」
羽枫瑾地声音如冰水滴落,鹿宁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殿下,是你说了,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放肆。放肆过后,我们便各自安好。我现在这样选择,有错吗?」鹿宁再也忍不住了,压抑许久的情绪开始爆发。
「别忘了,我们是同盟!你难道看不出来,胡七一直在用婚约之事控制你吗?如果胡七在利用你,我怎能不管?」从羽枫瑾强硬的口吻中,能感受到他的烦躁。
这个向来沉着冷静的男人,难得流露出这种情绪。
「我没有笨到可以被任何人操控!」鹿宁生气地别过头去,愤愤道:「再说,这件事是他在好心帮助我。如果硬要说,那也是我在利用他!」
羽枫瑾紧盯着她,生气地皱着眉:「好!既然如此,那你去和他说取消婚约。宫中采选之事我会帮你摆平!」
「不用了。」鹿宁垂下眼帘,攒起眉心:「我不想欠殿下人情——」
「呵,你不愿欠我人情,倒是愿意欠胡七的人情!」羽枫瑾怒极反笑,语气里多了一抹消遣的味道。
「到家了,我该回去了!」鹿宁看到车窗外熟悉的精致,连忙起身往外走去。提在胸口的气也渐渐松懈下来。
「等等!」羽枫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迫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和胡七站在势不两立的对立面,你……会站在谁的身边?」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是鹿宁从未思考过的。
一阵沉默过后,鹿宁平静地说道:「我不想卷入你们之间的斗争。所以,谁的身边我都不会站!」
羽枫瑾忽然够了唇角,发出一阵冷笑:「时移世易,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的!只怕到时候,容不得你置身事外!」
鹿宁转过头来,深深地看进他幽暗的眼睛,忽而淡淡一笑:「如果真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那我也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羽枫瑾吃惊地看着她,好像这句话不该出自她口中一般,可随后,他却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回到庄楼时已是午夜,大家回到各自的房间,很快便沉沉睡去,整座庄楼一片寂静。
——藏身之处——
风吹古树,瑟瑟作响,好像是在下雨一般。黄莺鸟鸣声婉啭,京城处处都是一派暮春的景象。
花芳仪提着一个食盒,拿着燕荣给她画的地图,按图索骥来到一个偏僻荒凉的巷子里。
这巷子泥泞不堪,到处都臭烘烘的。两旁的房子十分破败,连门都没有,似乎早已被人遗弃,却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进去,瘫在草堆上睡觉。
花芳仪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往里走着。她似乎并不害怕,因为这里的人都是饿着肚子、活不下去的将死之人,并没有能力做其他坏事。
又在骚哄哄的臭气中走了段路,忽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叫骂声。
花芳仪忍不住眺望,只见是几个小孩子,正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你敢偷我们的吃的,打死你,打死你!」
围在中间的人只,顾弓着身子抱住头,既不还手也不躲藏。
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可花芳仪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正是那个蒙面男子。
她连忙跑过去,拉住几个小孩子,薄斥道:「住手!你们怎么可以欺负人?」
孩子们虽然还小,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也都惊得呆住了,竟然都停下手,怔怔的看着她。
一个小孩儿指着地上的男子,愤愤道:「他抢了我们要来的馒头!」
花芳仪看了一眼,地上被踩成黑色渣渣的馒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连忙从食盒中拿出两个馒头,递给他们:「他抢了你们一个,我给你们两个,不可以再打他了,好吗?」
一个仙女般的女子拿着两个又软又白、冒着热气的馒头,口吐幽兰的说着那般温柔的话,就算是小孩子也难以拒绝。
他们激动的从花芳仪滑腻的手中拿过馒头,便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看着小孩子们一哄而散,花芳仪转过身来,伸出手想要扶起蒙面人。那人却触电般缩到一旁,生怕自己会脏了她的手。
花芳仪立刻收回手,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你不必躲着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蒙面人低垂着眼眸,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始终一语不发。
见他这般模样,花芳仪只好无奈叹口气,把食盒放在他面前,轻声道:「我等了你好几日,你却没来。我猜你怕被御守司的人找到,便四处找你。想必你饿坏了吧,赶紧吃些东西吧!」
蒙面人一双孤狼般的眼睛,饥渴的盯着食盒。试探着伸出了手,却又立刻收了回来。
他脸上的表情痛苦而纠结,嘴里发出浑浊的呜咽之声。
似乎挣扎了许久,他才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路上的乞丐,沉重的摇了摇头。
花芳仪垂眸思忖了许久,才试探的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白吃我的饭,因为你不想和乞丐一样?」
蒙面人拧紧了眉头,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花芳仪幽怨的看着他,用轻柔的口吻薄斥着:「你不愿意做乞丐,所以就要做个强盗,去欺负小孩子吗?」
蒙面人神情一震,随即慢慢低下头去,用双手抱住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花芳仪心有不忍,也不愿再责备,只好温言劝道:「那不如这样吧!这顿饭我不让你白吃,只要你明天扮成他的样子陪我一日,如何?」
蒙面人停止颤抖,慢慢抬起头来,讷讷的看向花芳仪,眼中满是不解。
花芳仪知他心存疑惑,便解释道:「我一直想与他单独在一起,可他从来不肯。明天你陪我一日,完成我的心愿,你可愿意?」
黑衣人沉吟了片刻,才慢慢点了点头。
随即,他裂开从食盒中拿出一个馒头,塞进口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花芳仪心满意足的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十分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泛舟同游——
曲江河的春天,像一幅醉人的风景画:
群山环绕,湖水一碧,水平如镜。春风吹散云雾,天气刚刚放晴,艳阳照在湖面上,显得温暖又明快。水面上波光荡漾、光彩熠熠、华美无比。
一位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划着一叶扁舟,撑着一支长桨,迎着春风,出没在波涛之中。
花芳仪俏立船头,长发披肩、紫裙曳地、清逸如仙,令人不敢逼视。
待小舟划到河中间,花芳仪才淡淡说道:「就停在这里吧!」
小舟缓缓停下,男子将长桨收到船上,正襟危坐在她的对面。
二人一言不发的坐在小舟上,欣赏着曲江河迤逦的春景:
远处的白云低垂,同河面连成一片。几只早出的黄莺,争相飞往向阳的树木,新生的绿苹,整整齐齐铺满了水面。
花芳仪拿出鱼食洒进河中,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真的是那个,罪恶滔天的采花Yin贼——留一手吗?」
对面的男子显然一怔,随即懊恼的低下头去,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花芳仪微微勾起嘴角,轻声道:「可你几次见我,对我一直十分尊重,这说明你不想再做采花贼了,对吗?」
男子双眸一亮,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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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泪滴春衫酒易醒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