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总有个例外不是?”纪纲狡辩,“汤大人,你说这事闹得,昨天皇上才命我好生看押一干要犯,若出纰漏,要拿我是问,我今日没有上朝,就是想着如何给他老人家回话。”
纪纲说完,突然看着汤宗,眼睛一亮,“正好汤大人你来了,不如再给老弟想个办法,过了这难关。”
“你呀你,你这......你这刚穿上的四兽麒麟服可就要脱下来了!”消息太过惊人,汤宗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这事也是倒霉,昨天才穿上的。”纪纲抓住汤宗的手,“汤大人,你老可是最有办法,赶快想个办法救命呀。”
汤宗瞪他一眼,“快带我去诏狱里看看。”
他心中有疑惑,为什么正是自己要审问的时候,这陆大有就死了,这就跟周洪宗死的那晚一样,正在他要与之面谈的时候,周洪宗也死了。
“好,老弟这就带汤大人去,现场已经被我保护起来了,谁也不曾动过。”纪纲很是殷勤。
北镇抚司大牢里,一如往昔,光线昏暗,充斥着血腥味,站在门口闻一口味道就知道里面是人间炼狱。
一座牢房里,陆大有双手戴着手镣,脚上戴着脚镣,身体朝下躺在朝里的墙壁之下,墙上地下有着大片的血迹。
他侧着头,双目瞪得滚圆,脑袋上血糊一片。
“仵作可验过尸?”汤宗查看之后问道。
一旁的北镇抚司左镇抚使薛明急忙道,“汤大人,验过了,确确实实是撞墙而亡,擅自解开他身上绳索的狱卒已经被拿下,等候发落。”
他说完转身对纪纲道,“纪指挥使,这件事是下官看管不利,一人做事一人当,皇上那里我甘愿领罪,绝不会连累纪指挥使。”
纪纲看他一眼,“敢情昨天接到旨意的是你?薛镇抚使,你罪责自然是免不了,但你可坑苦纪某了!”
薛明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
汤宗哪里有空理会他们两人的争执,转头对车在行道,“在行,将这陆大有翻过来。”
“是!”车在行将尸体翻将过来。
一旁的纪纲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他就像当日在杭州府周府那样,也来上一句“陆大有不是自杀”,事发锦衣卫,那他这罪过可就大了。
汤宗仔细查看,没有自陆大有身上发现任何伤势,想到那夜车在行是在他要自尽的边缘将他五花大绑回来,他心中明了,“这陆大有本就是死士,的确是撞墙自尽。”
纪纲闻言,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汤宗起身回头,问他道,“纪指挥使,普密蓬的尸体呢?”
纪纲忙道,“他也是昨夜死的,还在牢里,我这就带汤大人去。”
诏狱里处的一座牢房,一具尸体闭目靠在墙角,他身形原本就瘦小,此刻更是如同一具干尸,像是衣服里装了一根一副骨架,眼窝深陷,脸皮贴着骨头,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这是普密蓬?!”汤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薛明道,“汤大人,这的确是普密蓬,自从您上次审问,已经快十天了,他一口饭不吃,一滴水不喝,下官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强行掰开他嘴,灌水喂饭,可刚一离开,他就强呕出来,饿的皮包骨头,直至昨天晚上,再也没能熬住。”
“嗯。”汤宗听完走入牢房,低头观察普密蓬,只是现在的他是饿死的,形象的确可怖,汤宗都不敢多看,急忙抬起头。
这一抬头,他才发现,普密蓬靠着的墙上,用血写满了暹罗文,甚至一层摞一层,密密麻麻。
“这上边写的什么?”汤宗问道。
“汤大人,这普密蓬近十天来,除了不吃不喝,就是咬破手指写这些东西,甚至日夜不停,这上面文字虽多,却只是几个字一直重复,写的是腼颜人世四个字。”薛明回话道。
“腼颜人世?”汤宗闻言,又看向写满暹罗文的墙面,最后低头看着普密蓬的尸体,“看来这近十天来,普密蓬内心非常煎熬,身为暹罗国丞相,本是身负重任,为国出使大明,却没想到到头来成了这个样子,已无脸面苟活在人世。”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忽然,自旁边牢房传出一道佛音,声音极为苍老。
汤宗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身披僧袍,白发苍苍的僧人,正盘坐牢房中央,背对众人,念诵经文。
“他是谁?”汤宗问道。
“汤大人,他就是傅洽。”纪纲道。
“傅洽?!”汤宗闻言惊讶不已,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这个傅洽可不是寻常人,他曾是当初建文帝的主录僧,当年朱棣奉天靖难,攻入了皇宫,但是宫苑里的一场大火,建文帝消失的无影无踪,当时在现场的,就只有这个傅洽。
朱棣登基,虽然宣布建文帝已经被烧死,但他到底是死是逃,没有人知道,包括朱棣本人,但所有人都觉得,只有这个傅洽是知道建文帝真实下落的。
可这个傅洽却是相当的嘴硬,什么也不说,朱棣气的牙痒痒,却又担心杀了他,永远失去了建文帝的下落,于是便将他关入了北镇抚司诏狱,这一关就是十五年。
而今这傅洽,也年近八旬了。
汤宗盯着这道背影,缓缓走出牢房,来至傅洽的前方,隔着粗大的木桩看着他。
只见傅洽依旧双目紧闭,一手持佛礼,一手滚念珠,他形如枯槁,在牢里这么长时间,他头上是苍苍白发,嘴边是髦髦白须。
薛明上前道,“汤大人,圣上有旨意,这傅洽是要犯,万不能有所闪失,也不许任何人探访。”
汤宗道,“镇抚使放心,我知晓利害。”
纪纲道,“汤大人,这傅洽可不似那普密蓬,十五年了,能吃能睡,端的是一股子好精神头。”
“他若不这样,你与薛镇抚使怕是顾不好交差。”汤宗道,最后看了一眼傅洽,便准备离开。
不想那傅洽却突然睁开了眼,看着汤宗,他年纪虽大,但眼神却极为清澈,一点不似八旬之人的浑浊,不愧是修佛之人,“汤大人,何为是非善恶?”
他开口问道。
汤宗回头,与傅洽四目相对。
十五年了,他甚至依然能从对方脸上看到深深的怨恨,汤宗知道傅洽虽然面上说的是佛家禅问,但考虑到他的身份,这话说的是你汤宗明明知道建文帝是是、是善,朱棣是非、是恶,为何还要甘心做他的臣下?
“傅洽,是非善恶,非你佛家就能评判,也不是你几句地藏经就能悔恶扬善的。”汤宗道。
地藏经,就是傅洽方才念的经文,这傅洽身份敏感,汤宗说完,不敢多逗留,免得被人在皇上那里搬弄是非,快步离开了牢房。
其实他此来原本还想要见一见耿通和那个刺杀汉王的凶手的,可皇上不让他一道审查此案,他就不能过问,免得又被小人进谗言,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