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酉初(傍晚7点)。
日头早就已经坠入西边的地平线,但是离天黑至少还有小半个时辰。
看了一眼前方五十多步外的夷丁,卓布泰不禁有些犹豫,从时间看,拜音图大人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要不然提前结束缠斗?
毕竟再这样追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只会白白的浪费体力。
“快看哪,我们身后有明军骑兵!”一个八旗兵大叫起来。
卓布泰猛然回过头,便吃惊的发现他们身后居然真的出现了一支明军骑兵,而且数量还不少,至少有两千多骑!
“真该死,这时候来了明朝援兵!”
卓布泰知道不能再追了,不然被夷丁和赶来驰援的明军骑兵来个前后夹击,搞不好他这六百多骑就会全葬送在这里。
“快吹号,全军转向西北!”
这时候不仅要在明军骑兵与夷丁形成合围前完成摆脱,而且摆脱之后还不能去追拜音图他们,不然就会把一千夷丁以及两千多明军骑兵给引过去,这样一来不仅是他的这两个牛录六百余骑,拜音图的三个牛录以及鳌拜的溃兵也会有危险。
所以,只能把夷丁和明军骑兵向着大名府的方向引开。
号角响起,建奴骑兵立刻舍弃夷丁向着西北方向遁走。
……
建奴掉头向着西北方向狂奔而去,夷丁却没有急着追杀。
胡国柱反而带着一千夷丁迎向来援的明军骑兵,只见领头的霍然是黄得功。
“靖南伯!”胡国柱在马背上向黄得功抱拳作揖,昂然道,“甲胄在身,请恕晚辈不能向您大礼参拜了。”
“不必了。”黄得功也不多废话,摆了摆手说道,“还是赶紧追杀建奴。”
黄得功说完就要勒马去追杀建奴,但是还没等他起步就被胡国柱给拉住。
“靖南伯,晚辈有一言。”胡国柱道,“我们这样追恐怕是很难追上建奴。”
“追不上?”黄得功两眼一瞪大怒道,“追都没有追,你怎么知道追不上?”
胡国柱道:“晚辈自幼生长在燕山南麓,很小就跟着父亲进山打猎,对于战马的习性多少还是知道些……”
“别扯这些,你就直接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们三千人去追,最后肯定追上不建奴,因为建奴可以不惜马力,我们却不能把战马往死了骑,要不然以后就没马用。”
这下黄得功懂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
“把所有的战马都给我们。”胡国柱说道,“我们一个人三匹马,准能追上建奴!不光是前面这六百多个建奴,从夏镇溃败的建奴也别想逃走一个,都得死!”
“一个人三匹马?”黄得功的目光犹如利剑般刺进胡国柱的眼睛。
胡国柱却是坦然的看着黄得功:“靖南伯是担心晚辈会趁机把一千夷丁都带走?且不说晚辈父子二人现在对圣上忠心耿耿,绝对无二心,退一步讲就算晚辈真的起了二心,兀把炭他们也不会跟我走吧?”
“我等断然不会。”兀把炭几个不假思索道。
傻子才跟胡国柱,跟着圣上当个贵族不好吗?
“谅你也没这胆。”黄得功闷哼一声又说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胡国柱笑了一下,又道:“靖南伯要去也行,只能带几十个亲随,要不马不够,就很难追上建奴并把他们斩尽杀绝。”
“不用带上亲随。”黄得功道,“就我一个人。”
“好,事不宜迟。”胡国柱道,“赶紧出发吧。”
黄得功当即便让黄世安把明军带回去,战马留下。
胡国柱则让一千夷丁各牵了两匹备用的战马,随即顺着建奴留下的痕迹,向着大明府的方向一路追杀了过来。
……
跑出去有十几里,发现夷丁以及明军没有追上来,卓布泰悬着的心便落回肚里,看来明军没打算跟他们拼命。
要是明军不惜马力跟他们拼命,真就有些麻烦。
“吁。”卓布泰轻轻一勒马缰,把马速降下来,身后的建奴也纷纷减速。
从马鞍后面解下水囊,卓布泰刚想要喝一口水,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大吼。
“卓布泰大人,那些该死的夷丁又追上来了,而且一个人带了三匹战马!”
“嗯?”卓布泰心头猛然一凛,急回头看时,便果然看到明军的那支夷丁已经从侧后方追了上来,而且真的一个人三匹马,这下麻烦了。
“走!”卓布泰猛灌了一大口水,打马就往前跑。
六百余骑建奴便纷纷催动战马,再次往前狂奔而去。
这一跑就是半个时辰,天黑了,但是夷丁依然穷追不舍。
半个时辰的狂奔之后,建奴的体力还吃得消,战马却已经吃不消了。
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卓布泰能清楚的听到战马发出的粗重喘息声,还有战马的身体甚至鬃毛也已经被汗水浸透。
再跑下去,战马就该口吐白沫,随时都有可能倒毙在地。
战马是不懂得自保的,骑兵不喊停,它们会一直跑到死。
“不跑了!”卓布泰反手擎出大稍弓,厉声道,“跟他们拼了!”
身后跟进的六百多建奴骑兵纷纷减速,勒马转身再排成一排。
结好了骑兵横阵之后,卓布泰又带着六百多建奴再一次加速,这次却是笔直的向着夷丁迎了上来,竟然是想跟夷丁进行骑兵对冲。
然而,让人恼火的是,夷丁也跟着转身往后跑。
建奴继续加速往前追,夷丁便也跟着加速逃跑,始终追不上。
追了片刻发现追不上,建奴只能放弃,又掉头继续向着大名府的方向撤退。
但是建奴一退,夷丁便又跟着追上来,而且始终与建奴保持着五六十步远,而且在大队骑兵前面还有少量夜不敢,所以建奴也别想借夜幕的掩护杀夷丁一个措手不及,这都是夷丁玩剩下的,不必班门弄斧。
没辙,建奴只能又兜转回来冲击夷丁。
然而,夷丁还是不肯与建奴正面交锋,再一次转身往后撤退。
这样反复好几次之后,时间来到深夜,建奴的战马终于不支,伴随着哀鸣,一匹接一匹的战马口吐白沫倒毙在地。
于是,建奴就被动的从骑兵变成步兵。
建奴从骑兵变成步兵,但还没有崩溃。
六百多建奴排好方阵,开始徒步撤退。
不得不说,建奴真的挺坚韧的,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没有崩溃。
夷丁开始尝试着进攻,不断的以小股骑兵迫近建奴步兵方阵,建奴为了阻止夷丁靠近便只能放箭。
很快,箭矢全部耗尽。
但杀伤效果不尽如人意。
夜幕严重影响了建奴的准头。
每个建奴携带的重箭原本就没有多少,
建奴箭矢耗尽之后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借助战马的速度以及强大的冲击能力,夷丁开始不断的向着建奴发起冲击,但是又不是正向冲锋,而是斜着冲锋,就像削刀削面,每次冲击都只是从建奴这一大团的面团上削下一小片面片,一直削一直削,一直削一直削……
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这团面团终于被削完。
当最后一个建奴倒地,胡国柱将滴血的长柄刀绰于马鞍前,翻身下马喝道:“全体下马休息,抓紧时间吃饭喝水,也给战马喂点精料,一刻钟后集结!”
胡国柱的野心不只是吃掉断后的六百建奴,而是南下所有建奴。
徐州之战进行到现在,包括胡心水在内的几乎所有的明军将士,都对大明,或者说对崇祯皇帝莫名生出一等信心。
现在恐怕已经不是能不能守住黄河的问题。
就凭徐州防线的强度,守住黄河还有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圣上什么时候整顿好朝纲,什么时候能筹集到足够的粮饷,什么时候能发起北伐?那才是他们武将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胡国柱早就已经没了回归吴三桂麾下的念头。
吴三桂算个什么东西?皇帝不跟,跟一个走狗?
一刻钟时间很快过去,胡国柱一个翻身跨上战马。
“草原上的雄鹰不会放过任何侵入它领地的鸟类,大漠中的狼群也会把侵入它们家园的野兽撕碎并且吃掉,愚蠢的建奴亵渎了圣天子的尊严,身为圣天子的忠诚护卫,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亵渎者,勇士们,杀呀!”
“杀!”兀把炭、猛可兔等夷丁便嗷嗷的叫嚣起来。
黄得功心头微凛,心说胡国柱这小子虽然年轻,却很善于鼓舞人心,只一席话就把这些夷丁的情绪挑动起来。
这样的人若是忠于大明也就罢了。
若是对大明不忠,那岂不就是第二个奴尔哈赤?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是一闪即逝,既便是胡国柱真会成为第二个奴尔哈赤,眼下也远远没到防微杜渐的时候。
“杀!”黄得功也跟着大吼起来。
“驾!”胡国柱一勒马头,向着北方飞奔而去。
“驾!”一千夷丁纷纷勒转马头,跟着胡国柱往北狂奔而去。
很快,一千夷丁就驾驭着三千多匹战马消失在北边地平线上,只有灰尘扬起空中,遮蔽住了刚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