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个想法。”樊醒说,“我们绑个收割者回来研究研究。”
许青原击掌:“英雄所见略同。”
樊醒古怪地看他一眼。
自从许青原在众人面前以手拧断收割者颈骨,他彻底放开自己,成了整个小团队里最自在的人。樊醒低落,姜笑跟女孩们混在一起,许青原便成日强行拉着柳英年,以教柳英年打猎为由让他陪自己四chu乱晃。柳英年怕他,不敢反抗,只得任其差遣。
“怎么绑?”樊醒问。
柳英年是从樊醒当日与收割者大战一事中获得的灵感。
樊醒的藤蔓可以从黑雾中强行拽出收割者的骨骸,他发现骨骸离开黑雾后,黑雾会立刻紧跟骨骸,试图再次覆盖。
也就是说,黑雾并不是骨骸自身产生的东西。它是外来的,借骨骸而存在、而移动。
柳英年对黑雾的成分十分好奇,他认为覆盖在收割者身上的黑雾,与雾角镇上浓密的黑雾是同一种东西。
而和许青原随老胡营地的人去查探收割者情报时,正是盛夏最热的时分。密林边缘没有风,许青原和柳英年发现,纵然无风,收割者身上的黑雾也在兀自飘动。
当起风时,黑雾会被气流短暂扰乱。风止息时,细小颗粒构成的黑雾,便开始微弱地颤抖。
他们查探了三个收割者。三个收割者身上的黑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飘动。
樊醒:“北方?笼主所在的地方。”
“不,是南方。”柳英年说,“距离这里只有半个月路程的正南方向,群岛聚集的大海,星落之地。”
樊醒一怔。
柳英年推了推眼镜,他语速渐渐变快了。
“笼主在北方,笼主制造了收割者,收割者杀害历险者并把他们变成新的收割者,这个信息是谁告诉我们的?”他说,“是傲慢原营地的谢白。”
柳英年平时很少说自己的想法,他会把自己听到的事情放在心里,调查员——虽然只是实习生——的本能让他对“鸟笼”里一切看似合理的往事、规律产生探究欲。
第一次让柳英年对领袖的话产生怀疑的,是营地下方的骨头。
“每一个营地下方都有一根笼主的骨头,骨头护佑着营地,收割者不会轻易进入营地。这个信息是谁说的?”柳英年又道,“是旋律的老胡。”
樊醒微微抬头。他听懂了。
这两件事情是矛盾的。
笼主一方面制造杀戮机器,一方面却慈悲地营造能让历险者安心生活的场所。
在老胡的讲述中,骨头是从笼主身上抽出来的。笼主还派遣了使者抵达各个地方,放置骨头。
“你认识的那个小十,是这样奇特的人吗?”柳英年问。
樊醒:“不奇特,是个幼稚且危险的人。但确实,她很珍惜自己,她不会随意弄伤自己的躯体,更别提抽出骨头。”
柳英年:“所以谢白和老胡,有人在说谎。但是这个谎言,对历险者来说没有害chu。我们聚集在营地里,我们团结生活,抵抗外力,至少大部分人都安全地活了下来,期待有一天能从这个‘鸟笼’里获得离开的方法。这些谎言让历险者团结在领袖和营地周围。”
樊醒:“……他们为什么说谎?”
柳英年眼神左右一晃:“他们想成为领袖,而笼主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樊醒:“他们是小十的人。”
他忽然感觉一切都说得通了。
谢白在普拉色大陆流浪三年,毫发无伤,并且能画出普拉色大陆的全部地图。傲慢原营地就在雪山附近,专门收留新的历险者,谢白会告诉他们普拉色的一切,让他们学会适应“鸟笼”的生活规则。
营地之间相互来往、沟通有无。历险者选择适合的营地生活,尊仰领袖。领袖成为小小的王,一切有序井然。人们不会怀疑,因为有一个更大的诱惑悬在面前——这个“鸟笼”里,藏着脱离囚牢的秘密。
于是就连文锋和季春月这样的历险者也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
收割者是杀戮机器,它们不会进入营地,只在营地之外徘徊——因为营地里有笼主的骨头。历险者们得知脚下的土地是笼主认可的安全岛,愈发安心,会起疑心的人便更少、更少。
而那些对这一切产生过怀疑的人,领袖会找理由把他们带出营地,交给收割者。就像老胡做的一样,削除不必要的旁枝。
“历险者和收割者,都是笼主饲养的玩具。”樊醒低声道。
“那么,笼主真的在北方吗?”柳英年问。
樊醒和许青原面面相觑。
“笼主是你的姐姐,鱼干的妹妹,是缝隙意志的产物。”柳英年说,“那她为什么要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整个鸟笼都是她的,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像付云聪一样,只要笼主愿意,哪怕她现在降临在傲慢原上也毫无问题。”
樊醒刹那间明白了柳英年的意思。
历险者固定在一个营地里生活,这种生活状态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力,在他们看来,“笼主一直生活在北方的裂缝中”,也就成了毫无疑问的真实。
樊醒忽然掠过两人面前,消失在密林之中。
他以最快的速度逡巡密林一圈,察觉柳英年的观察是正确的:密林中、密林外的所有收割者,在无风的时候黑雾都会缓缓朝南方飘动。
站在林中最高一棵树的顶端,樊醒远眺南方。他看到了朦胧的海岸线。
对了,海洋。
樊醒自嘲地一笑:他居然忘了,母亲制造的两百多个孩子中,只有小十和安流最为相似——从海豚腹中诞生,都是来自海洋的生命。
捕捉收割者,并依照黑雾飘动的方向,寻找笼主真正的藏身之地。
说走就走,樊醒并不打算叫上更多人帮忙。普通的人类看见他化为藤蔓的双手,总会大惊小怪。他直接拎着许青原和柳英年来到密林边缘,落在一个收割者面前。
许青原:“你不变成蜥蜴吗?”
樊醒:“……蜥蜴?”
柳英年:“是蜥蜴吗?我觉得他尾巴更像穿山甲。”
许青原:“穿山甲没有那么长的尾巴。”
柳英年:“蜥蜴没有那样的鳞片。”
樊醒烦了:“还捉不捉了?”
他穿着旋律营地里猎人提供的衣裳,眼前的收割者并非巨人,而是和他们差不多大小的东西,樊醒并不打算显出原型。
这很令柳英年和许青原失望。樊醒牙关暗咬:这俩人,一个为了研究,一个单纯好奇,没人考虑过樊醒若是露出原型,衣服撑破后只能赤身裸体回去的窘态。
收割者不动弹,没有丝毫威胁,抓捕起来十分简单。樊醒利用藤蔓,从黑雾中柔生生拽出收割者的骨骸。
许青原忽然来劲:“我也来chu理chu理。”
他戴上厚手套,按住收割者头骨,微微拧了拧,“这样即便它动起来,拧断也比较快。”
樊醒不知道许青原以前是做什么的,但他对付骨头实在太有一套。拧动的力气不轻不重,恰好让骨头错位,但又不至于断裂掉落。
“你杀猪的?”樊醒想了半天,挑了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许青原:“……不要侮辱我的职业。”
三人带着收割者回营地,途中屡屡停步。
拖拽收割者骨骼本来不是难事,但收割者身上的黑雾会紧紧跟随骨骼,本身又具有腐蚀性,缠在骨骼上的藤蔓一会儿就被黑雾烧断了。
樊醒双手疼痛不堪,呲牙咧嘴,只得走一段停一段。
柳英年:“谁让你这么急,先回营地找些牛皮绳子多好。”
樊醒疼得心烦,又觉委屈,受伤的人总是他,口吻烦躁:“无知,牛皮绳子也会烧断。”
许青原:“他是关心你,绳子烧断还能换,你手破成这样,不好看。”
樊醒气了:“我手都破成这样了,你在乎的只是好看不好看?你那秃头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