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路明非忽然脚步站住了,看着自己的脚下。
雪地上有模糊的雪橇痕,如此狂暴的风雪天,说明那架雪橇刚刚经过不久。
有人在附近。
路明非放下了绘梨衣,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绘梨衣噤声。
绘梨衣点点头,紧贴在他的身边。
他拔出了楔丸,冰冷的刀锋映照侧脸。
两人顺着雪橇痕慢步前进,可暴风雪越来越大了,狂啸的风卷起了纷飞的雪,雪花盖在地面上,雪橇痕一点点消失。
路明非拉住了继续往前的绘梨衣。
他听到了脚步声,有力而健壮,密集且急促,这不是人的脚步声,像是马,但雪地不是马的栖息地。
脚步声停下了,风雪那头,模模糊糊有动物的影子,大概有两米多高,从外形看像是驯鹿。
路明非心想这应该就是他们在追踪的雪橇车,但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他想先确认对方的身份,可“砰”的几声枪响,对方先一步开了枪!
子弹顺着枪膛射出,毫秒之间就穿越了风暴。
路明非提刀立挡,金属的弹头和楔丸的刀锋碰撞,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绘梨衣伸出右手,掌心对准那边,眼眸里带着杀意。
“不要下杀手!”路明非大喊一声。
绘梨衣点点头,领域随之释放。
风声从耳边消失了,狂躁的暴风雪以她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半径十几米的真空地带,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路明非终于看清了谁在开枪,
那是一架雪橇车,一人手持缰绳,另一人手持波波沙冲锋枪,他们戴着面罩,穿着制式的军绿色防寒服,就是波波沙冲锋枪瞄准了路明非。
四头驯鹿发出不安的喘息声,鹿蹄不安分地在雪地上踏响,但似乎它们受过很专业的训练,不至于惊慌失措地逃跑。
但雪橇车上的两人因为眼前出现的这一幕愣住了,下一秒,那人手中的波波沙冲锋枪就从中间崩解,枪械的零件像是垮掉的积木一般掉落。
当他们反应过来之时,路明非已然站在了雪橇车的后座,楔丸冰冷的刀锋横架在一人的脖子上。
“不要乱动。”路明非冷冷地说。
那人点点头,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另一人也照做了,那个红发的女孩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威亚感,他的双腿止不住打颤。
绘梨衣走到了驯鹿身边,驯鹿们顺从地低下头颅,任由她抚摸头部。
“我问,你们答。”路明非取下了他挟持的那个人的面罩。
那是一张俄罗斯男人的脸,金发蓝眼,略微有些胡渣,岁数大概介于30与40之间。
男人眼里看不到软弱,似乎是做好了什么也不说然后赴死的决心。
知道路明非取出了自己的校徽,那是一枚银色的徽章,半萎世界树的刻痕里灌注了铜。
“认识它么?”
俄罗斯男人瞪大了眼睛,急急忙忙大喊:“大哥,误会啊!误会!我们也是卡塞尔的!”
他说话的口音是正宗的普通话。
虽然一个俄罗斯男人操着流利的中文很古怪,但如果他毕业于卡塞尔就不让人奇怪了,那是个全中文教学的学院,管你是俄罗斯人还是非洲人,去哪里待了四年,都能练就一口正宗普通话。
...
雪橇车在雪地上前进,进入这里就没有暴风雪了,但仍然没有太阳,天色昏暗,气温也在零度以下。
“所以你们是尼伯龙根里的守卫人员?”路明非和绘梨衣坐在雪橇车后座,前面的两个俄罗斯男人握着缰绳控制方向。
“是的,先生,我叫安东,他是谢尔盖。”
先前对路明非开枪的人就是安东,另一个就是谢尔盖。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年四月份,我们遭受到了身份不明的袭击,我们都没有想到在那个时间会有人闯进来,根据经验,这里和外界是完全隔绝的,每年只会在10月到来年的1月开启,最多只有十几天的时间,通常在那段时间,我们才会加强警备。”
安东说:“入侵者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共有38个人,每一个都是混血种,组织纪律都很高,我们大概有一半的区域被攻陷了,好在有路麟城委员长和乔薇尼委员,在他们的突袭下,我们很艰难地把这伙人击退,逼出了尼伯龙根,然后我们就开始加强戒备,每天都会有两人成组的人在边界附近巡逻。”
“路麟城和乔薇尼是我的爸妈。”路明非听到了爸妈的名字,听起来爸妈似乎没出事,他扬起了眉,松了口气,问道:“既然遭受了袭击,你们为什么不向学院求援呢?”
“我们也想啊。”安东长叹一口气:“可是那伙人进来的时候,尼伯龙根的边界实际上并没有打开,我们没法对外发出信号,后来边界倒是打开了,但信号被屏蔽,这说明那些人还在附近,随时有可能进攻,我们只能缩在尼伯龙根里,等待着学院的支援。”
“还好我们等到了,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安东语气轻快。
“有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你,我们只有4个人来了。”路明非说。
...
白茫茫的世界里,立着一栋又一栋的苏式建筑。
楼群围绕着中间的庭园,庭园里铺着大块的水泥地砖,但留出了空隙种植高大的云杉,它们只有顶部的一截长枝杈和树叶,人在下面看就只有一根根的天然立柱,而仰望则是悬浮在空中的浓密森林。
持枪的人守在楼群前,远远看到了驯鹿和雪橇车,铜铃声由远而近,驼鹿摇头晃脑地奔跑。
“安东和谢尔盖?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回来?”
“雪橇车上载着其他人!”
说罢,他们齐齐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雪橇车。
他们不认识后座的一男一女,在遭受过袭击的情况下,自然要保证警惕性。
然而远远的,安东就在大喊:“伙计们,别开枪!去叫路委员长和乔薇尼委员出来,雪橇车上载着的人是他们的儿子!”
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但如果真是路委员长和乔薇尼委员的儿子,那他们一定能分辨出来。
于是有人跑进了楼层内。
雪橇车停在了守卫之前,路明非和绘梨衣从车上下来等候。
路明非望向庭院内,这地方的结构和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太像了。
赫鲁晓夫楼,外加种着云杉的庭院,就连布局也像是他和爸爸妈妈在老家住的那个小社区,来到这里让他有一种熟悉感和亲切感。
那些窗户外还飘起了炊烟,似乎是在做饭,有种久违的烟火味道。
绘梨衣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打理自己的仪表。
马上就要见路明非的爸妈了,她想留下一个好的初印象。
“这地方为什么会建成这个样子?”路明非帮着绘梨衣整理头发和衣服,轻轻吹气,吹掉暗红色的头发上和肩头上落下一些细雪。
“这些建筑是后来才修建的,我们的主要根据地在地下。”安东从驯鹿脖子上绑着的储物袋里取出一饼草料,喂给驯鹿。
“就像是卡塞尔的冰窖?那种地下空间?”
“差不多,我们在地下的设施和建筑,要比地面上丰富很多。”
“这样么?”路明非点头。
校长曾经给他讲过过这个尼伯龙根诞生的故事。
秘党用昆古尼尔,在中俄边境捕捉了那个小男孩,为此还牺牲了一位拥有“言灵·莱茵”的混血种。
昆古尼尔在以往的使用记录里从未失过手,杀死过许多的龙类,但唯独在小男孩身上失效了。
昆古尼尔杀不死他,只是让他陷入了无法行动的沉睡状态。
于是秘党只能找个地方把小男孩看管起来,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他们在极北的西伯利亚,修建看管所,将小男孩封印在这里。
在这种极寒地区,建筑物修建在地下,可以躲避暴风雪,的确是个很合理的选择。
原本封印很正常地维持下去,乔薇尼和路麟城那个时候也没来这里看管,而是在中国抚养路明非。
虽然偶尔他们要去国外执行一些屠龙任务,但总的来说,还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在儿子的身边。
被昆古尼尔封印的小男孩正在一天天失去生机,但意外在路明非12岁那年发生了,封印所周围掀起了持续十几天的暴风雪,秘党无法和内部的看管人员联系上。
这很可能代表昆古尼尔和小男孩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于是秘党不得不组织起队伍进行探索。
乔薇尼和路麟城作为全世界不超过二十位的s级,被征召来参加这次任务。
后续就是发现封印所被卷入了一个新生成的尼伯龙根内,而只有乔薇尼和路麟城能穿越尼伯龙根的边界,所以他们两人被指派镇守小男孩,以确保小男孩被昆古尼尔杀死之前,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
所以路明非从小学毕业之后,就没见过自己的爸妈了。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那栋楼,站直了腰,借着绘梨衣的小镜子看自己有没有什么没整理好的地方。
楼的门口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女人,她穿着白色的大褂衣,长发束成在身后,发梢微卷。
她踏着急促的步子从楼梯上下来,站在了门口,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路明非相望。
她愣在那里,手放在门把手上,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人是她的儿子。
路明非忽然有想哭的冲动,那是他的妈妈,乔薇尼,是活生生的妈妈,不是照片里定格的图片。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妈妈眼角多了皱纹,但还是风风火火的架势。
他高高地举起手挥舞,这是时隔7年,不,是9年的再会。
乔薇尼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舒出一口气。
她走了过来,走到了路明非的身前,手臂揽住路明非的脖子,用力把他搂到怀里。
路明非也拥抱她,闻着她身上独有的味道,感受着她的温暖。
很多年前,在路明非不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在他还不会自己擦屁股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喊“妈妈”。
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依赖的人。
对小孩子来说,“妈妈”就是无所不能的神,只要哭着喊妈妈,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了,她会帮你擦屁股,会把你搂在怀里哄睡,会带你去吃好吃的,会帮你换尿了床的床单。
她毫无保留地爱着你,你永远都会记得这份爱。
“儿子,你怎么会来这里的?”乔薇尼必须稍微仰起头才能正视路明非。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明非长比她还高了,记忆里,那还是一个总是哭鼻子,挂着两条鼻涕的邋遢小男孩,只到她的膝盖位置,她轻轻松松就能把路明非抱起来。
“我和校长一起来的。”路明非挠挠头。
“看样子,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啊...”乔薇尼叹了一口气:“外面成什么样子了?龙族开始和人类打仗了么?”
“还没,但也差不多了。”路明非拉过了绘梨衣:“对了,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上杉绘梨衣。”
“老婆!”乔薇尼这才注意到路明非身边的漂亮女孩。
“妈妈,你好,我是上杉绘梨衣。”绘梨衣鞠了一躬,这句话她在心里酝酿了很久,说的很流利。
“你多大了,哪里来的老婆!”乔薇尼叉腰质问。
“今年七月过的19岁生日,我们是在3月份领的证,4月份办的婚礼。”路明非说。
“啊?你们在说什么鬼话???”乔薇尼眉头紧缩。
她是路明非的妈妈,比其他人都清楚小时候的路明非是个什么德行。
那可是个被偷吃一口冰淇淋,就会哭上一整天的孩子。
胆小,怕黑,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一度认为将来需要她用邻里之间的人际关系来帮助路明非解决女朋友问题。
怎么也想不到,再见面的时候,儿子竟然带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说这是他老婆,还背着她这个妈妈领了证,办了婚礼。
这是在恶作剧吧?
“爸呢?”路明非四处看:“我给你们一起讲讲外面发生了什么吧,顺便给你们介绍一下儿媳妇。”
“他...”提到路麟城,乔薇尼叹了一口气:“我带你们去见他吧,他最近有点忙,这个点应该还在办公室。”
路明非点点头。
细雪裹挟着风吹过,他忽然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呼唤他。
“狼よ...狼よ...”
那声音稚嫩,像是小孩子的声音,他猛地转头,那幽灵般的声音却消失了。
“怎么了,儿子?”乔薇尼疑惑的问他。
“妈,绘梨衣,你们都没听见么?”路明非问。
“听见什么?”乔薇尼看路明非的身后,那里只有白茫茫的雪。
“sakura?”绘梨衣也在他的眼前挥手,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那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