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达贡开始学习如何抄写的时候,宴会才刚刚进入尾声。所谓尾声,就是厨房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可上,只有酒水(努力)管够。如果真要吃东西,那就得和熊蜥一样,吃点植物的根茎、吃点古怪的蘑菇,或者啃一些温热的薯粉饼子。
宴会厅杯盘狼藉,到处都是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人。一些坚古族人正在和睡着的人拼酒,以此来取得不败。领主和氏族会议的代表都已经离开,他们都表示满意,因此这是一次圆满的宴会、值得纪念的宴会。
托蒙德和科罗娜给达贡藏了两块烤叉上的肉排带回房间,什么时候达贡回来了,什么时候再给他热热吃。两个人都看到了达贡的粉笔字留言,知道他现在能够主动学习,于是都感到非常欣慰。
“藏书室里有卡多老师傅,达贡肯定会被他留下干活儿的,不可能回来很早。”托蒙德一边拆卸假肢,一边说道:“先赶紧睡一会儿,别硬撑着等了。这个宴会,可累死我了。”
能不累吗?作为坚古城唯一的武器大师,托蒙德被许多人敬酒,热情洋溢的恭维话都把耳朵磨出了茧子,他只觉得脑子里被无用的东西塞满了,胀得生疼。
“那你先睡吧,我想算算最近挣了多少钱。秘纳米利斯那么远,还是在北方,冬天会下雪的,我觉得得给他备点东西。”
“不用急于这一会儿。达贡是以尼尔家族成员的身份出去的,他的东西会配齐的。”
“可尼尔家的人怎么懂达贡?你别管了,反正我也不累,再说就一会儿。你赶紧睡吧!”
托蒙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很快就变成了清晰的鼾声。科罗娜到房间的厕所里,在一块松动的墙板后面拿出一个小皮囊,里面的钱币叮当作响。十几枚金币,一大把银币,这是夫妇二人最近挣下的钱。
武器大师和顾问的薪酬不少,不过要优先还上欠款,所以才只剩下这么点。在经济困难的日子里,托蒙德以前的学生,他们街上的邻居都帮了不少忙。大家都不是富翁,钢铸夫妇有了钱就赶紧还上。
“武器已经有了,盔甲……插不上手。领主肯定给达贡配备有尼尔家徽的盔甲、服装。嗯,给他准备几件舒服的**,再给他准备些生活用品。”科罗娜一边数钱,一边微笑。“嘿,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托蒙德,咱们给他买个锅如何?”
“呵……呼噜咕噜噜噜……”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同意的。”科罗娜数完钱,小心翼翼将它们重新藏好。
在领主府的地下,达贡正在学习如何抄写书籍。他从没想过抄写这项工作还有很多窍门,而且按照特定的方法,的确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比如整体的统筹规划,这里面就有大学问。就拿《化气为石》来说吧,这是一本讲解修炼方法的书,主要的内容偏向研究和探索,与《符文呼吸法》和《锤器锻身法》那种给出结果和最终步骤的书在表达方式上有很大差异。书里涉及许多计算,有大量图画,附注和涂改也很多,并不适合原样誊抄。所以抄录的第一步就是梳理书籍的脉络,将前后关系、因果关系、总分关系搞清楚。
“这次不是还原古籍,因此首先要记住的就是不要完全复刻。”卡多师傅说道:“你把内容记下来,而且用便于你理解的方法记下来,那就是成功。因此,你既是在抄书,也是在做笔记。内容、版式、排列顺序,你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和习惯,不需一模一样。”
“卡多师傅,我怎么感觉你很想让我赢?”
“不会抄书,再说是我教的,我的老脸搁不住喔。”卡多师傅摇头晃脑,说道:“来,我给你演示一下该怎么安排顺序,你记住结果更要学会方法。我只给你讲前面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工作要你自己去做。”
卡多师傅从快速通读开始讲,怎么提取文章最重要的特征,然后是速记标签和目录重整,最后是抄写工作量的预估和统筹安排。这里面有阅读的技巧,有核心的提炼,还有一些和数学有关。达贡听得如痴如醉,感觉仿佛有一扇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在跟着父亲学习武技的时候,由于托蒙德身体残疾,不能作为他的对手,因此达贡培养出了一套听人讲述后自学自练的本事,放在抄录这件事上同样可以派上用场。卡多师傅讲完后,他首先重做了卡多师傅在《化气为石》前面十分之一内容的整理工作,在复习中尝试还原卡多师傅的操作,看看自己会不会忘记知识点,会不会在实际操作中产生偏差。如果有偏差,那么问题出在哪里,是没有理解还是不够熟练,这都有利于总结经验。
从学习到学会,从学会到掌握,达贡有自己的节奏。这套节奏让他拥有了超越同龄人水平的武技,更重要的是让他拥有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和方法。达贡非常耐心地复习,发现了不少之前忽略的细节,有些自己琢磨体会,有些抓紧时间提问。他非常专注,在第七遍的时候终于完成了所有细节,做到和卡多师傅一模一样。而这个时候,卡多师傅早就回到藏书室工作去了,达贡居然不知道。
摸摸肚皮,之前在宴会吃饱了,现在还不饿,还可以继续干活儿。他发现自己的胃口很像是掠食动物,吃能吃很多,吸收特别好,营养基本都能抽出来转换成身体储备。如果不是有这么好的消化吸收能力,他一直饿着肚子也练不出力量和耐力来。如今,终于彻底吃饱,甚至可以说吃撑了一回,正好试试可以坚持多长时间。
之前冥想、修炼和在房间里呆的时间太长,精神矍铄,因此可以废寝;吃得太饱暂时不饿,所以可以忘食。达贡专注地对着《化气为石》使劲,不光是为了里面的知识,更是为之后在精英学院的学习打一个好的基础。去了那里之后,他要学精灵的文化历史,要学很多武技之外书本之内的东西,抄录中的重点提取和统筹规划都能帮上大忙。
一边快速阅读,一边思考书中的内容,《化气为石》的作者在这本书里讲述了自己对于加快法力循环的一些想法。他结合自身的修炼心得,从最基本的单元素法力循环开始,详细列出了几种元素在不同环境下循环速度的变化趋势,试图从中总结规律。他认为最好的循环方法莫过于五种自然元素按照顺序互相促进,也就是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这样。如果能找到其中的静态平衡,就可以不断加速,直到达到周围自然元素的承受极限。
里面的一些方法如今也在用,而且是普遍使用,比如达贡也知道的用火元素来催动土元素成长的修炼窍门。在书中给出了一套方法,能够大幅度提升这种催化效果。但是达贡仔细看了看,觉得书里给出的数字太大了,现实中根本就没有这么好。
“嘶……现在就觉得有点不靠谱了,其他的理论看起来更夸张。”达贡挠挠头,有点理解这本书为什么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了。“算了,原本的目标就是借鉴,看看前人都在哪些方向展开过研究,这样可以启发思路。就算前人是错的,能够认识到错在哪儿,也是一种收获。哪怕退一步讲,先把这本书抄完了,赢了赌约再加上学会了新方法,绝对是不亏的。”
达贡开始抄录,以他自己的方法。原本书籍中将图画、计算方法与笔记、附注掺杂在一起,达贡按照卡多教的方法进行重新排列。他不追求页码相同,哪怕多一倍、两倍都没关系,只要清晰易读就可以了。一些图画,完全可以做成小标签钉在羊皮纸上,总比过去那种形式更好。
就这样开始实际的工作,达贡也产生了一些新想法,是卡多师傅没有教的方法。他觉得将所有东西放在一本书里,还不如分成两本。一本记录思想,一本记录运算。如此一来,抄录时就少了很多页面安排的工作量,只要写上一句“见图表XX页”就行了。
在专注于文字转录的过程中,达贡注意到一个现象:在这本书里有一些不存在于坚古族文字里的符文笔划。坚古族的文字如同刀劈斧凿,里面不包括圆圈、连续横撇和先上后下转折这样的东西,而在同为坚古族前人所写的《化气为石》中,这些都少量存在。经过询问卡多以及自己进行类比,这些笔划很可能出自精灵文,或者其他达贡目前还不知道的文字。
也就是说,符文咒语是坚古族人的创造发明,但它可能也借鉴了其他种族和文明的文字,目的很可能是试图加深在描绘自然力量时的整体性、全面性。《化气为石》中的一些研究还在《符文呼吸法》之前,因为这些其他种族的文字笔划到了符文时期就全被抛弃,只保留了最适合坚古族人的精华。
这种取舍有利于坚古族人结合自身特性修炼法力,但是在《化气为石》中,研究者的目标是让法力更快循环起来,要迁就的是元素在自然状态下的特性,那么照顾坚古族人的重要性就该往后调整。达贡想到了这一点,《化气为石》的作者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在这本书中,他似乎没能完成这个设想。
书中记录了八十种设想和由其展开的三百多次试验,有些详述了,有些简略了,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失败。五种元素的自发加速循环可以开始但无法维持,仿佛有种力量总是在拖后腿。最接近成功的试验是一种螺旋的元素构成,已经有了法阵和仪式的雏形,只不过里面运转的依旧是最基本的元素力量。作者试图将五种元素变成永恒的磨盘,一边吸收外界元素,一边推动自己进行净化,使元素变成法力。但这个磨盘只能短时间运行,随后就会因为使用者的法力枯竭而中断。对,以使用者的角度,它依旧不能净产出,是个赔钱的模型。
整本书最后的结论很简单:这条路走不通。因为有着大量试验,后人也提不出更好的方案,于是走不通就变成了共识。达贡一边抄录,一边学习,一边不服气,同时还觉得哪里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