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力神殿的牧师们对《谈话纪要》的重视程度明显提高，他们的行为也在慢慢改变，这一切都被达贡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尤其是看到坚古族的牧师能够走出神殿，主动去到蛋岛其他种族居民的生活中，用奥力的神术为他们排忧解难，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接下来就是让牧师们从这种改变里得到成就感。”

与刺激不同，成就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制造的，需要不断地积累和时间的沉淀。冬季日益临近，食物储备和房屋修缮的动作接近尾声，蛋岛的生活节奏开始变得相对缓慢起来。居民们仿佛开始提前准备让身体降低新陈代谢速度，减少仔虾一个季节的消耗。

冬储的最后一批物资是年轻狮鹫们围捕的驯鹿，它们正在猎人、牧民以及希洛艾的驱赶下不情愿地向蛋岛走来，一个挂着荆棘的围场等待着迎接它们。在同一个围场里曾经临时居住过梅花鹿、牦牛和野山羊。之前那些的数量都很不多，而这次接近七十头大驯鹿是附近最大的群落，足够让整个蛋岛难得兴奋起来。

往年如果有这么多牲畜，蛋岛的居民就相信自己可以挺过冬季。而今年不仅有了活着的牲畜，还提前储备了相当数量的青贮饲料。稳定的饲料等同于可以让牲畜稳定产奶，这可比只能直接杀了吃肉好得多。

前段时间，先锋军护送从赤岭城过来的居民，好几户人家提上了自家的鸡，一个微型的家庭养鸡作坊已经建立起来。达贡希望他们能在这个冬天稳定地提升规模，等到明年的时候推广一下，为蛋岛增加一种食物来源。

精灵们走了之后，蛋岛的状态和发展势头越来越好。达贡每天都会在蛋岛各处转转，查看重要设施的安全性，做好防火防水防虫防盗的工作，然后和奥力神殿的牧师们一起为居民解决一些问题。大多数问题是身体健康方面的，营养不良加上北地恶劣的环境，大部分居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疾病和伤势，这些都会影响寿命以及劳动能力。

在其他地方，包括在坚古城和磨盘城等历史悠久的城市，奥力牧师施展治疗法术都是收费的——治疗轻伤五个金币，驱除疾病两百金币。只有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用“抽奖”的方式给一部分坚古族居民免费释放治疗神术。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再生术那样的强大神术，否则达贡年年都会去尝试抽奖。

“众人的祈祷，奥力大神的辛劳，全都变成牧师们形成超然地位的资源，羞不羞？愧不愧？都想想自己每天把神圣力量用来干什么了？自己方便享受，练习施法能力？丢人呐！”

这不是达贡说的，而是派蒙主教对所有在蛋岛的奥力牧师说的。他带头走进神殿，对着（达贡制作的）锤子圣徽忏悔，祈求奥力大神的原谅。他许诺自己将努力做到“无我”，把剩余的时间、生命和精力都献给坚古族人与奥力大神崭新的事业。

完成忏悔后，他发现自己的施法效果居然明显提升了，这可是差不多两百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派蒙泪流满面，他庆幸和感激能够找到正确的道路。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这改变仍不嫌晚。他第一个脱下红白两色的华丽主教外袍，只穿着普通牧师灰红色的麻布长袍，带头走出神殿、走入蛋岛的居民区，开始为众人施展治疗神术。

派蒙发誓绝不为了舒适而为自己释放一个神术，这个誓言逐渐变成共识，并在奥力牧师当中慢慢成了基本习惯。

施法效果提升其实不全是忏悔和内心放下负担的原因，新圣徽和新的神术体系也起了重大作用。达贡将主神神力给了奥力，因此他制作的圣徽其实可以连接相当于两个主神强度的神圣能量源，施法效果不提升才怪呢！

为了能够让奥力牧师们在各个地方都能感受到施法能力获得增强，达贡开始在蛋岛各处设置新圣徽。其实圣徽的形状并不重要，信仰能量的传递依靠魂域产生的思想，看到锤子和镰刀只是帮助想到奥力与安朵斯。

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画蛇添足一样到处放置两个圣徽。达贡是奥力的先知，制作锤子圣徽挂在各处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他若是帮助安朵斯挂镰刀圣徽，是不是就有点古怪？而且，达贡计划在新的人民神殿中吸收更多的神灵，至少普索达和寇派斯肯定也要进去。到时候还把他们两个的圣徽重新做一遍并布置到各处？显然事倍功半。

所以他直接为人民神殿设计了标志，相较而言旗帜是最不会被联想为圣徽的选择。参考世界上主要神灵的关系，用星星进行标示。一颗稍微大点的星星居于旗帜中央，毕竟艾丝·艾恩的面子是要给的。其他四大主神位居周围，上下左右包围主星。旗帜的四角有折线、边缘用波浪线，代表形形色色的神灵。

为了避免这个旗帜最终变成艾丝·艾恩的“新圣徽”，他特意在中央的大星星内部使用了符文字“民”，代表人民神殿。达贡目前只会符文字“人”，虽然可以自己搞定人字，但“人”还有人类的意思，变成人类旗帜就不好了。所以他找到派蒙主教，请他完成“民”字符文。

主教欣然同意，于是人民神殿的旗帜就算完成了。由于达贡参与的部分全都是几何图形，唯一的字还是派蒙写的，这面旗帜就比达贡手作的各种圣徽漂亮多了。派蒙问起这些图形代表的含义，达贡挠挠头，说自己是突然有了灵感，就这么设计出来了。

这句话完美地避开了问题，只说来源，不说意义。如果是希洛艾听到，那肯定不会满意，接下来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作为牧师的派蒙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达贡的“灵感”几乎可以肯定就是“神的授意”，是神灵启示的一种；达贡避开问题的核心，那是因为他也还没想明白，因此还要继续思考，并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掩饰尴尬。

“以后再制作旗帜，中间的符文一定都要出自咱们奥力神殿的牧师，或者坚古族的符文师。”派蒙越说越觉得自己抓到了真相。“这样一来，不管人民神殿进来多少其他信仰者，这旗帜永远是咱们坚古族和奥力大神执掌的！”

行吧，他愿意那么想，达贡偷着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点破？

当驯鹿群被驱赶进入围栏的时候，希洛艾也回来了。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会让人有点不好意思，达贡肯定会先给她一个拥抱。

从达贡手中接过热毛巾，希洛艾使劲擦擦脸，然后仰着头长舒一口气。“北地的降温真早，这两天越飞越冷，我真该穿上更厚的衣服。”她把毛巾丢给巴特，然后就把手肘很自然地放在达贡肩膀上，低着头看他，并且笑着说道：“领主大人，我幸不辱命，给你抓了好多鹿来吃！”

“哈哈，你这么辛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达贡随后拽着胡须，脸色微红，说道：“这领主大人四个字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还是总指挥比较好听。”

“行，就叫你总指挥。”希洛艾打了个呵欠，说道：“达贡，天色越来越冷，这些年轻的狮鹫还不够肥，明天必须把它们送回养殖场那边。”

“没问题，它们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你不用跟着再飞一次了吧？”

“不用啦！它们自己能飞回去。”希洛艾眼珠转了转，说道：“我感觉这些年轻狮鹫其实比先锋军的坚古族小伙子们更聪明——它们不会迷路，还能自己回去。”

达贡紧张了一下，忙问道：“先锋军迷路了？”

“吓唬你呢！没事，他们最多两天之内就能回来。这个时候他们都能看到蛋岛方向升起的炊烟，要是再能迷路，那真是脑子有问题了。”希洛艾往围栏那边看了几眼，确认年轻的狮鹫们中没出捣蛋包，一个个都老老实实趴着休息，便对达贡说道：“咱们现在回家去吧？我累了。”

“好！”

达贡提议可以直接背着希洛艾，被她用一个俏皮的白眼回绝了。“达贡，我听拉席莉说你用诡计把艾丝·艾恩的至高牧师给糊弄走了。你该立刻叫我回来的，他们的施法能力相当强悍。嗯……你的诡计到底有多厉害，居然没被他们看破，给我说说呗？你是怎么用艾丝·艾恩圣徽施法的？”

“本质上就是全法力模型，精确地控制法力特征，模仿神灵的神术签名。”达贡说道：“我以前就能模仿法师的签名，后来打通灵域和魂域的理论后，可模仿的范围扩大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还是欺骗和幻术那一套，这我就能理解了。不过他们怎么没看出来？冬冬教授的模仿签名也只能糊弄一般的法师，至高牧师那个层级是肯定能看破的……除非他们根本就没往模仿的这个方向想。”

达贡点点头，说道：“是的。每一个念头都需要缘由才会产生。在当时的情况下，任何一个牧师都不会想到有人能够模仿神灵。或许过些时间，这个怀疑会在偶然间蹦出来。但它能留存多久，或者他们是否有胆量回来找我求证，我感觉都不太可能发生。”

“那火枪是怎么回事？我在枪械作坊帮忙改进工艺的时候没少发射火枪，除了发生故障，每次都能击发，艾丝·艾恩牧师怎么不行？”

“他们用的是矮人小伙儿。我不让它开火，它能开火才怪！”说道这件事，达贡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其实这件事也不可能瞒太久。就算艾丝·艾恩神殿的牧师不会深究，精灵王那边听到消息后肯定也会派出间谍，迟早能发现火枪与信仰并没有关系。”

“你有这个心里准备就好。”希洛艾说道：“记得鲍诺那时候，他拥有水扑不灭且能烧毁石头城堡的连绵火焰，还有能让人在火焰中进攻的防护装备。精灵王听说后就让法师协会想办法仿制。我当时参与其中，就看到许多间谍传过去的情报。”

“你们仿制出来了吗？”

希洛艾摇摇头，说道：“不行，差太远，根本连边都摸不着。鲍诺那个家伙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是他的预言能力却是实打实地强悍。他应该是提前预计到间谍的行为，用假情报设计好陷阱，最终在法师协会引起了一场大火，导致研究前功尽弃。”

达贡愣了一下，问道：“鲍诺不是被虚假的幻想干扰了预言能力吗？他怎么还能给法师协会设置陷阱？”

“超远距精确投送心灵幻像是个非常困难的法术效果，每次联合施法都需要十四个法师，每天要进行四班轮换，这才能勉强维持幻像的不间断持续。”希洛艾说道：“当时必须减少幻像的复杂程度和数量，因此只能在最关键的战役方向进行欺骗，其他的细节就顾不上了。”

“唉，这次艾丝·艾恩的至高牧师们回去，精灵王要是再提高对我的警惕心，会不会也给我来这套？”

“自从恐锢斯黑塔战役失败后，法师协会应该没这个能力了，至少三五十年内不可能恢复。”希洛艾拍拍达贡的脑袋，说道：“别担心，你和鲍诺不一样。你能听别人的建议和意见，大家一起商量，出错的可能性就低多了。”

“有道理，你得多提醒我这点。”达贡点点头，问道：“这次跟着先锋军行动，你感觉他们的表现怎么样？我想听听先锋军之外的意见和建议。”

希洛艾眉毛微蹙，准备了一下才说道：“我没研究过军队该怎么运作，只能把他们和家族的护卫进行比较。如果双方交战，先锋军必胜。不过另一方面吧，我跟着飞空城一起为消灭鲍诺进行过各种演练。我不知道最后实际怎么战斗的，但是从演练的情况看，先锋军还需要加强几个方面的训练。”

“一个是如何提高战场机动能力。不是歧视，坚古族人的确走得有点慢。耐力是很好，可速度在战场上就非常重要。先锋军这几次和北地蛮族的战斗都有同样的问题：击败、击溃容易，追击无力。”

“另外北地草原地域广阔，将来你控制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大，先锋军如何到达战场也是个问题。把力量全都消耗在腿脚上，那用于战斗的力量就少了。”希洛艾说道：“别指望狮鹫，它的繁殖速度没那么快，肯定无法用于大规模调动兵力。我觉得最好的还是熊蜥，让你们的奥力想想办法。”

“熊蜥更不可能，还不如狮鹫呢。北地附近就没有熊蜥族群，不然犬齿要塞的坚古族人也不会丢了骑乘熊蜥的习俗。”达贡说道：“现在也没有余力解决驼兽和骑乘兽的问题，养活蛋岛那么些人都有难度。这一次击败了一些部落，驱赶走了很多，但也带回来一部分。蛋岛这个冬天可能要满负荷运行，先撑过去，明年应该能有所改善。”

“咳，先锋军成立还不到一年，把它和精灵王的军队相比的确很不公平。这个冬天只要盯紧飞空城的动向就可以了，北地的大雪就是最好的防御，除了飞空城，根本没有其他办法组织起能够对蛋岛形成威胁的军力来。”

“是快下雪了，凛冬将至啊！”达贡眼睛一亮，说道：“对了，说道下雪，这两天蛋岛还会有个好看的东西。咱们之前来的时间都不对，没见过蛋节的盛况。”

“蛋节？那是什么？”希洛艾侧着头问道。

“入冬之前，隐藏在隧道洞穴里的生物会集中来到温泉中央的蛋岛产卵，希望温泉河的恒温保护并孵化那些蛋，它们随后会重新回到隧道系统中自行解决食物问题。”

“真是蠢蠢的生物，白白把蛋留给别人吃。那生物叫什么名字，希望能够配得上它们的愚……蠢萌。”

“本地话叫它们布咖图布咖，但是这个词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习惯上会用通用语叫它们蛋鸭，就是下蛋的会游泳的鸟……”达贡摸摸脑门，说道：“蛋岛居民并不在乎这个叫法在外面是否存在重名——这方水土就是他们的全部世界。”

“不怕重名，最多被叫做蛋岛蛋鸭。或许普索达神殿的命名图书馆会有更合适的翻译，但我有点想不明白：一群蛋鸭生蛋对本地居民来说是大事，但这有什么可看的？”

“我和你问了同样的问题，好多人七嘴八舌地才给我解释明白。”达贡说道：“温泉湖中央的小岛是唯一适合放蛋的地方，那里空间有限，蛋的数量远远大于承载量。所以蛋岛的居民需要进行一项活动，那就是既不能干扰蛋鸭生蛋，还要不断把蛋偷运出来。不然那些蛋堆积太多或被碰到温泉河里去，就会被水冲走。”

“布置渔网拦截不就好了？”

“如果都像你这么聪明，蛋岛也有大法师了。”达贡笑着对希洛艾说道：“其实不是他们没想到，而是本地人觉得那些最终被水冲走的蛋携带着神灵的冥冥之意，如果全部打捞会带来不幸。对于河水中的蛋，本地人会用抽签的方式选几个捞蛋者，把他们倒吊在河流上方。每当有蛋飘过来，如果是破裂的蛋就可以捞，完好的蛋就必须假装地捞——也就是说失败的动作越滑稽越好。”

“倒吊人和滑稽表演？终于有了点稍微值得看的东西。除了这些呢？”

“登上中央岛的人需要努力隐藏自己，动作放缓，不要被蛋鸭注意到。据说它们能够在无数堆积的蛋中认出自己的蛋，如果发现被人捡拾就会攻击，必然会破坏周围其他蛋造成损失。这是个技术活，因此蛋岛本地居民中掌握这项技术的，永远不用参加蛋岛的战斗。”

“我现在就能想出至少十种方法解决如何安全取蛋的问题。”希洛艾说道：“如果需要，我可以让任何蛋鸭不会兴起战斗欲望。乖乖过来产蛋，完成工作后就舒舒服服地立刻离开。”

“如何引导蛋鸭，如何给它们留出对蛋堆来说安全的通道，如何避免它们之间的争斗，这当然都可以用法术来解决。不过看看本地人如何在没有法术的情况下完成这些工作也挺有趣的，至少是值得纪念的。”达贡说道：“蛋岛没有历史记载，这个节日及做法可能已经延续数千年了。”

“嘿嘿，我知道了，到时候会陪着你一起去看，保证安安静静的。”希洛艾歪着脑袋打量达贡的表情。“虽然刚才是故意找茬，但是我总觉得你除了想去放松一下之外还有其他的计划。”

“的确，我的目的也没那么单纯。我想看看那些生物有什么习性特征，能不能被饲养。它们下的蛋一个个有拳头大，很少有鸟能有那么大的肚皮。”达贡说道：“菇薯的冬季育苗需要占用一些温热隧道资源，因此得知道蛋鸭的领地意识是怎么样的。就算不能驯化饲养，若是可以半驯化也行，比如用食物换地盘。”

“本地人只是惦记它的蛋，你连它们全家老小和房子都惦记上了？就像《磨盘城商人》那出歌剧里唱的那样：贪婪啊！矮人，你的名字就是贪婪啊！”

“我怎么记得原唱词是人类？好像还有版本用的是贪婪的精灵——纳西姆·邦德给我说过。”

“游吟诗人那张嘴，肯定是到了哪里唱哪里的词，根本就没有作准的时候。”希洛艾说道。

远在百里之外的纳西姆打了个喷嚏，嘀嘀咕咕地说着北地的坏天气，将身上的薄毯子用力裹紧。